也許老天真的聽到了武夫人的祈禱,也許它憐憫這些本身就處境艱難的村民,也許它單純的隻想滿足徐銘踏雪尋梅的心願本無意傷害他人。無論如何,在第十一天的傍晚,風停了,雪也停了。徐銘和武夫人鏟完屋頂和小院的雪,站在小院門口望向村子中央。


    “謝謝你,徐老板!”武夫人看著還有些氣喘籲籲的徐銘,輕輕走近他,拍了拍他後背和衣角上的雪!


    “哦,我自己來!”徐銘趕忙自己拍打起身上的雪,她懷著身孕彎腰不方便。“什麽謝不謝的,以後叫我徐銘吧,別老板老板得叫了,都是朋友!”


    “朋友?好吧,朋友,能跟你這麽一個熱心善良又英俊瀟灑又財富橫溢的大老板做朋友,我真是幸運。”


    “你又取笑我,還財富橫溢,是才華橫溢好不好!”徐銘自幼喪母,爸爸常年忙於工作,所以他自小和奶奶一起生活,奶奶性子直率剛烈,上過山下過鄉,打過強盜抓過小偷,是個典型的女漢子,女強人。徐奶奶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一樣,她的兒媳給她生的是孫子。


    徐銘爸爸是家裏最小的兒子,他上麵有四個哥哥。四個哥哥個個生的都是兒子,徐奶奶本來把希望寄托在徐銘爸爸身上,希望他能給自己添個孫女兒。可惜,天不遂人願,還是孫子。所以徐銘小時候常常被當成女孩養。徐奶奶給他穿裙子紮小辮,帶他出門總是誇他:“看我這大孫子,細皮嫩肉,白白淨淨的,多像個大孫女!”


    所以,徐銘有一段時間,對自己的性別認知非常模糊。他不願意被當女孩看待,所以做為一個男孩他有很強的自卑感和失落感。他覺得自己作為一個男生是不被認可和尊重的,所以他拚命努力證明自己。


    他高中時期就拒絕家裏的經濟資助開始勤工儉學,大學和留學費用都是他自己打工掙得。畢業後也拒絕進入家裏的企業工作,硬是要一個人創業。他自己的生意雖然越做越大,錢也越掙越多,他的男性身份和地位在社會上得到廣泛認可,可他確越來越迷茫。他在奶奶那還是被叫做:“我漂亮的大外孫!”,他永遠也改變不了奶奶希望他是個孫女把他當成孫女的心。他不知道自己努力下去的意義和方向,他焦躁迷茫,甚至陷入深深的抑鬱之中。


    後來,在他治療過程當中,心理醫生給了他一個建議,就是換一個全新的生活環境體驗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希望新的環境可以轉移他的不良情緒帶給他新的前進動力。


    機緣巧合下,他來到這裏,這裏的貧窮和匱乏讓他驚訝,人們的質樸和期冀讓他自慚形穢。他擁有的是她們可望而不可及的,他卻生在福中為福所困。相比他們他是多麽的幸運,所以他決定在他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改變她們的命運,改善她們的生活條件,讓她們過的更好。他現在隻是做了一小點,他卻收獲到了她們毫不吝嗇的讚譽和崇拜。一想到自己在他們眼中是所向披靡的無敵勇士,徐銘會心的笑了。他從沒覺得原來自己這麽重要,村民們對他各種誇讚感激,讓他感受到了更多的榮譽感,或者說是社會責任感,他覺得自己這種被需要的感覺讓自己更有動力更有安全感,他覺得自己越來越愛這裏,越來越離不開這裏了。


    這也讓他重新認識了奶奶對自己的感情,他一直以為奶奶希望她是女孩是從根本上對他的排斥和否定!現在他明白,奶奶是愛他的,奶奶對他是個女孩的期盼絲毫不影響她作為一個奶奶對自己這孫子,這個孩子的本質的愛。就是說,即使他是個男孩,奶奶也是一樣愛他。她隻不過有一份美好的期盼而已,無關愛否!


    “知道為什麽我一定要選你家的房子租住麽?”徐銘戴著武夫人織給她的麻灰色毛線手套,滿臉燦笑的問。


    “不知道,我這兒清靜?”應該不對吧,這娘娘腔可不是個喜歡清靜的人,他頂愛有事沒事往人堆兒裏鑽,現在在村子裏,他的受歡迎程度,都快超過三嬸了。


    “這隻是其一,最重要的是你家這院子古色古香。和我小時候奶奶故事中的城堡的樣子差不多。嗯,就是小了點,矮了點。”一個大男人,還想象城堡的樣子,看來他心裏的確一直住著一個孩子,還是個小女生。不是隻有小女生才會喜歡公主啊城堡之類的?


    “再就是你家這院子地勢高,離後山近,我隨時可以去爬山,還能看見村子的全貌。我特別喜歡這種,這種高處俯視,一覽眾山小的感覺。”是的,他喜歡這種能幫助別人的自己,他喜歡這種被需要的感覺。


    武夫人和徐銘相處這些日子,盤算出一個在這村子裏最適合徐銘的職位,婦女主任。對,他最適合當婦女主任,他能說能聊,特別得小媳婦兒們的歡心。自從村長媳婦兒得了血栓癱瘓在床,婦女主任的職位一直都空著,她們村裏還真沒有合適的人選。


    武夫人眼前浮現出徐銘顛兒顛兒的到處分發計生用品的畫麵來,不自覺的哈哈捧腹大笑起來。


    “你笑什麽?”徐銘本來一本正經的說話,不知道哪裏戳中了武夫人的笑點。不過,何必追究,她這樣開開心心的就好。徐銘便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武夫人見徐銘不明所以得跟著傻笑,更覺好笑,笑得整個人都快岔氣兒了,想停卻停不下來。“我笑的啥你就跟著笑!”


    “為什麽笑,告訴我!”


    “不說,哈哈”


    “好啊,跟我賣關子!看怎麽收拾你!”徐銘說完便隨手抓起一把雪向武夫人拋去。武夫人佯裝生氣,徐銘便一邊道歉一邊拍打武夫人身上的雪花。


    武夫人笑的有些累,便強忍著酸疼的腰轉身捏好一個大雪球,準備趁徐銘不注意給他來一記大湯圓子。下雪這些日子,徐銘除了爬山賞雪,最愛的就是和孩子們在院子裏扔雪球,打雪仗了。


    “啪”


    “哎吆!”


    雪球嗖的一聲飛出去,四濺出雪白飛舞的梨花。砸中的確並不是正彎腰大笑的徐銘,而是他身後剛剛走近的武多。


    “夫人。”


    武多自從告訴武夫人武大的事情之後就一直沒正兒八經的和武夫人碰過麵,他有些不知道如何麵對他。以前武大在,他知道她不可能接受他,在她身邊逗她鬧她,心甘情願的守著她沒啥希冀。和她相處的自由自在的沒啥壓力,可現在,他有機會有條件能真正的和她在一起了,他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他不知道怎樣讓她開心,高興,讓她接受他。他一時間還不適應這種改變。


    況且,武大再三囑咐過他不讓他告訴武夫人,他食言了,心裏覺得有些對不起武大。畢竟這些年,他待他,還是不錯的,他背叛了哥們,覺得自己有些不地道。雖然他背叛在先,他還是無法坦然。或許是因為這些年都是這種模式相處,一下改變,他無所適從。他不知道,他心裏亂糟糟的,突然就沒了主意。所以,也是他有意回避武夫人,他想等他想清楚了再好好見她。


    可等他鼓起勇氣去見她,她確對他說了那麽多殘忍的,讓他無法接受的話。


    武夫人見來人是武多,兀自拍了拍手上的雪,扶著腰轉身進屋了。她不是怪他,是不想見他。她以前把他當弟,他說些混賬話她當他是玩笑。自然她也不是傻子,她也清楚他對她的心思。但她以為那是因為他一直單身找不上媳婦所以隻好把一些情緒寄托在自己身上,等他有了出息找了媳婦他自然就把她放下了。


    她從沒把他的感情,把他的話,甚至他那個人,當回事兒!


    可自從他那天來找她跟她認真的說:“離了武大跟了我吧,我一定一輩子對你好!”,她看著他的眼睛他的臉,她就知道,她不能再不把他當回事兒了。她得讓他死了那份心,她不能和他在一起,就算武大真的不要她,她也不能。因為在她心裏,他就是個弟弟,她過不去心裏那道坎。再說真要和他在一起,別人得怎麽看她兩個?那之前清清白白的他們,就真是洗到黃河也洗不清了。那樣對他也不公平,畢竟,她是個懷了孩子的人了。


    “我來給你送些菜和水果。”這些是他求了六指大爺,好容易求來的。六指大爺家有地窖,每次去鎮上趕集賣肉回來都會買些新鮮的蔬菜水果回來屯起來往外賣。


    雪下了這些日子,家裏還有菜有水果的也就隻有六指大爺家了。這些是六指大爺存著自己吃不準備賣了的。他用徐銘以前給他他還沒舍得抽的一盒好煙換來的,那可是頂貴頂寶貝呢。


    “這些不是徐老板讓買的,是專門給你送來的。”武多強調道。剛才站在她們身後,看她們嘻笑打鬧,徐銘對武夫人動手動腳,他有些不高興。


    “你拿回去吧,家裏還有,不需要。”


    “我聽三嬸他們說,懷孕吃些水果是最好的,寶寶將來長的白淨漂亮。”


    “你拿走吧,我這真不需要。”武夫人抓起武多放在地上的籃子往武多懷裏遞,武多不接,武夫人一撒手,籃子掉在了地上,有些蔫兒了的蘋果山楂和胡蘿卜白菜骨碌碌滾了一地。


    徐銘忙不迭的起身去撿,武夫人也準備去撿,徐銘一把攙住武夫人的胳膊說:“你坐著,你有身子不方便。”


    武多看看徐銘,又看了看紅著臉從徐銘手裏抽出胳膊的武夫人,像明白了什麽似的,轉身掀開厚重的門簾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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