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楚河回去書院,沒過兩日,家裏又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來人大約三十來歲,穿著棗紅暗色碎花紋的褙子,有些發黃半舊的綾裙,挽著扁平鬢,插著銀釵,長臉、薄唇、三角眼、眉峰淩厲,一看就不是個好惹的。


    她推開院子門進來的時候,陸琦正帶著陸小暑姐妹倆正在院子裏的鋪著的席子上嬉笑玩鬧,那大嗓門一聲“喲,這可真熱鬧呐!”她和姐姐便一同望了過去。


    苗翠蘭也望了過去,看清楚來人不由臉色微變,不自然道:“你怎麽來了?”


    來人“嗤”的一聲,眉毛一挑淡淡道:“怎麽?不歡迎我麽?”


    苗翠蘭輕輕一笑,道:“有什麽事你說吧?”


    “你們陸家就是這樣待客的?我趕了半響的路,也不請我進屋歇歇?”來人笑嘻嘻道:“我以為我們兩家關係匪淺呢,要不然你怎麽會出錢出力的供送我兒子楚河上學堂念書呢!”


    陸小暑頓時明白了,這討厭的婦人就是小舅舅的繼母夏氏了。


    苗翠蘭聽到“我兒子”這三個字從夏氏嘴裏蹦出來臉色微變心中惱火,卻也知這是夏氏在提醒她:別太過分了,苗楚河還是她的兒子呢!


    “進來吧!”苗翠蘭終於從牙縫裏盡量平和的擠出這三個字。


    夏氏笑吟吟的瞟了她一眼,扭著腰身進屋,壓根沒把苗翠蘭的臉色放在眼裏。


    苗翠蘭洗了手轉身也進屋,向陸琦道:“你乖乖的在院子裏陪著妹妹們,別到處亂跑,也別讓別人家的雞進來搶食知道嗎?”


    陸琦點點頭答應一聲。


    苗翠蘭進了屋子裏,淡淡道:“說吧,有什麽事兒!”


    夏氏“嗬嗬”一笑,便說道:“我說翠蘭啊,楚河是你弟弟,天寶一樣是你弟弟,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呀!你爹去了,我一個寡婦拉扯他們兩個可不容易——”


    “我想你是不是弄錯了!我早已經不是苗家的人,也沒有什麽爹,你跟我說這些有什麽用?”苗翠蘭的聲音中無不譏諷。


    夏氏笑道:“話也不能這麽說,這血脈就是血脈,這是天生的,想斷都斷不了,你說是不是?要不然你爹去了,你怎麽就上門祭奠去了呢?”


    她不提起這事還好,一提起這事苗翠蘭便譏諷一笑,說道:“可你不是沒讓我進門嗎?當著眾人的麵你是怎麽說的你不會忘記了吧?”


    夏氏絲毫不覺得臉紅羞窘,反而理直氣壯的道:“當時有那麽多人在場,我能怎麽說?我要不這麽說豈不是有意同你爹作對?那時候的話你也當真呐!”


    苗翠蘭簡直叫她的無恥話氣得說不出話來,片刻才冷笑道:“你今天來找我就不怕我爹九泉之下不得安生、來找你算賬?”


    夏氏哼道:“那怎麽一樣?他已經風光大葬了,我呢,也算對得起他了!這將來的日子我總還得過吧?我一個寡婦,不靠你們,靠誰?”


    苗翠蘭氣呼呼的,呼吸都急促了,繃著臉不說話,心中憤怒得亂了思緒理智,一個字說不出來。


    “不要臉,真是不要臉!”苗翠蘭恨恨不已。


    夏氏笑道:“其實呢,我也沒多大要求,我說了,天寶也是你爹的骨血,也是你的弟弟嘛,你這個做姐姐的一碗水端平就好了!楚河上學堂,天寶也該上學堂了,這費用麽——”


    “我們家如今三個孩子呢,你也看見了!”苗翠蘭冷冷道:“我可沒那麽大的能耐拿得出錢,你還是自己想辦法吧!”


    這些年苗楚河上學堂,所有的費用包括食宿、四季衣裳,統統都是自己出的,那個身為父親的人和眼前這位繼母可是半個子兒都沒掏過!說起來這得多寒心!沒想到,夏氏居然還好意思來開這個口,讓她負擔她那混賬兒子的費用,做夢!


    夏氏冷笑道:“怎麽?就這麽狠心?哼,那丫頭片子不過是個撿來的賠錢貨,你都有本事養著,現放著自己的親弟弟卻不聞不問不管,我說翠蘭,你這麽做你爹九泉之下也不會安生!”


    苗翠蘭如今早已把陸小暑當成了親生女兒一般對待,聽到夏氏這麽說頓時氣得發抖,冷笑道:“這是我們陸家的事,輪不到你一個外人來多嘴!你那些話不用再說了,那如意算盤也收起來吧!”


    “好啊!”夏氏不由也氣了,猛的起身冷笑道:“那我就明明白白的放句話給你!我如今一個寡婦可是撐不起那麽一個家了,至於書院呢,我看楚河也不用去上了,還是回家跟我種莊稼要緊!這飯都吃不飽了,還念什麽書啊!哼,再說了,苗家的祖墳還沒冒青煙呢,就他那樣,中個秀才已經是踩了狗屎運了,還想中舉人老爺?做夢呢!”


    “你!”苗翠蘭冷冷的瞪著她。


    家裏過不下去?沒飯吃?這種話騙誰呢!好幾十畝的地,還有山場林場,還有父親去世前家裏積攢的一份家私,楚河可是連邊都摸不著,她居然還敢說這種話?還敢把主意打到她頭上來了!


    可惜,十年前她奈何不了她,如今她同樣不會如她所願!


    “哼,我這個做娘的,總不能厚此薄彼呀你說是不是?要麽,兩個都念書,要麽,一個也別念!”夏氏冷笑,自以為拿住了苗翠蘭的短處洋洋自得。


    苗翠蘭渾身的怒氣幾乎都被她調動起來了,身體裏的暴力因子叫囂著,狠狠的揍她一頓才能消心中之氣。夏氏見了,笑得越發得意了!


    她就知道,苗楚河是她的死穴,隻要涉及到苗楚河,她不怕她不就範!


    哼,苗翠蘭啊苗翠蘭,你也太小看我了,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沒有事先計劃周詳,我會踏上你家的門嗎?


    “好啊!”苗翠蘭忽然笑了起來。


    夏氏得意洋洋,“這麽說你是答應了?這就好,這我就放心了!天寶也是你弟弟嘛,他出息了,一樣也會報答你的!”


    “你不是窮得要沒飯吃了嗎?不是要叫楚河回去幫你幹活嗎?”苗翠蘭冷冷一笑,說道:“你去叫他呀!你盡管去呀!”


    “你!”夏氏愣住了,驚愕的望著苗翠蘭。


    苗翠蘭冷聲道:“我倒要看看你有沒有這個膽子!楚河如今是苗家村唯一的一個秀才,三叔公和族長他們不知多看重他,還等著他中個舉人回去光宗耀祖、為全族全村人爭光呢!夏氏,你要是覺得你這個繼母能夠大得過三叔公他們,你不妨去試試!”


    “你,這是我家的家務事,三叔公又能怎樣!”夏氏又驚又氣。


    苗翠蘭沒有反駁她的話,隻是冷笑不已。


    三叔公他們管的著管不著,她夏氏的心裏比誰都清楚!


    “我這裏不歡迎你,你給我出去!我得幹活了,出去!”苗翠蘭想通了這一點,便猛的起身,毫不客氣將夏氏往外推去。


    “你給我等著,苗翠蘭!”夏氏氣急敗壞嚷嚷著,狼狽不堪被推了出去,在門口叫罵了好一陣子才氣狠狠的走了。


    院子裏,苗翠蘭也低低歎了口氣。今日這事,她知道暫時算是過去了。可是她不知道,夏氏將來還會出什麽幺蛾子。


    畢竟,她是楚河的“母親”,如今又是個“可憐的”寡婦,在道義上,眾人總會多偏向她一些的。


    隻怕將來這日子,難以有平靜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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