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先生身子微微一僵,淡淡笑道:“往事不提也罷!我家裏人遭了瘟疫早已不在了,唉,這人啊,上了年紀就開始喜歡回憶往事了,其實不過白想想罷了,哪裏還有什麽家、有什麽家人可想呢!”


    陸忠聞言一笑,便執起酒壺為彼此斟了酒,笑著抬手道:“倒是我的不是,提起先生的傷心事了!先生請,就當陸某給先生賠罪!”


    烏先生一笑端起酒杯,兩人碰了一下各自飲盡而笑。


    苗翠蘭一旁忍不住說道:“誰說烏先生老了?我看一點也不老,正好呢!烏先生你可別怪我多嘴,您啊,也該考慮娶一房媳婦了!”


    烏先生被酒嗆到猛的大咳起來,咳得搜腸抖肺,俯身向旁用力拍打著自己的胸口。


    “烏先生沒事吧!”陸忠忙關切道,同時譴責的看了妻子一眼。


    “我給你們泡杯熱茶來!”苗翠蘭起身,心中甚是無辜,心道我這是一片好心嘛!這烏先生也真是奇怪,怎麽一把年紀了就是不肯娶媳婦呢!隻要他肯點頭,不知多少人家排著隊等著嫁閨女呢……


    陸小暑一旁睜著大眼睛骨碌碌的瞧瞧這個看看那個,心道哎喲喂,烏先生看來是個有故事的人喲,一聽我娘說起娶媳婦就嗆成這樣,難道是——受過情傷?就不知道他那心上人是紅顏薄命掛了呢還是嫌他是個窮書生把他給一腳踹了!再不然是門不當戶不對讓長輩棒打鴛鴦?


    不管哪一種,好像都挺可憐的……


    還有爹,說起話來也不自覺就帶出文縐縐的滋味來,怎麽著也不像一個普通的農民啊,難道,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陸小暑來回思考著這兩個嚴肅的問題,突然覺得自己的小腦袋有點不夠用,於是,又昏昏欲睡了。


    “哎呀!你怎麽來了!”陸小暑是被娘這一聲驚呼叫回了神的。


    她睜開眼睛,就看到院子裏多了一個人,月亮很亮,她可以看得很清楚。這個人是個十七八的少年男子,穿著湖藍葛布長衫,高高束著發,生得眉清目秀,身子略顯單薄,但勝在氣質不錯,一看就是個讀書人。


    “姐、姐夫,烏先生!”少年微笑著上前招呼。陸琦早歡呼一聲“小舅舅”朝少年撲了過去,少年“哎”的笑著答應一聲,一彎腰將他抱了起來。


    “楚河來了!快來,快坐下!”陸忠笑著招呼。


    苗楚河上前坐下,苗翠蘭便上下打量著他,道:“怎麽好好的今日晚上過來了?”


    苗楚河是苗翠蘭的親弟弟,當年苗翠蘭跟家裏決裂出嫁陸忠時,他才隻有七歲,還是個孩子。


    家中有個彪悍惡心腸的繼母,父親又什麽都聽她的,苗楚河的日子可想而知,小的時候便經常因為挨打受罵受了委屈帶著累累傷痕悄悄跑來跟姐姐哭訴。


    苗翠蘭見了恨得咬牙卻也無可奈何,隻得好好安慰他一頓,為他上藥,再給他做一頓好吃的,然後便勸他回去。


    看著他委委屈屈的一步三回頭,苗翠蘭也不禁心如刀絞。


    苗翠蘭可以自己離家,卻沒有辦法將親弟弟帶走,畢竟,弟弟是苗家的人。斷斷不可能長久跟著痛家庭決裂的姐姐的。


    她爹肯定不會答應,就算是繼母也不會願意讓家裏少了個可以任意差遣的長工。


    到了苗楚河十歲那年,有一次苗楚河被繼母打得十分厲害,頭皮都破了,手臂上、腿上滿是傷痕的大哭著跑來姐姐家,說什麽也不肯再回去。


    追問原因,原來是繼母的親生兒子、八歲的苗天寶不知為了什麽追著他打,他不敢還手便跑著躲開,誰知苗天寶自己不留神被腳下石頭絆了一下摔破了膝蓋痛得哇哇大哭起來,繼母心疼得不得了。以往沒事還要拍打苗楚河幾下,有了這個由頭還能客氣?


    加上她剛好同丈夫拌嘴生了一肚子氣沒地方撒,這幾處湊成一股,將苗楚河打得遍體鱗傷,直打到苗楚河哭著逃出家門才作罷。


    聽了弟弟的哭訴,饒是苗翠蘭性子潑辣卻也隻有咬牙忍淚的份兒。


    她有什麽辦法呢?


    對於苗家來說,她已經是“不相幹”的外人了,有什麽資格管苗家的事?哪怕她有心收留苗楚河,也得看人家樂意不樂意!


    陸忠見了也暗歎,便同苗翠蘭商量,說是既然如此不如送苗楚河去書院裏念書,幹脆就長期住在書院裏好了,所有的費用由他們來出。


    這自然再好不過,苗翠蘭感激不已答應。


    可是就算他們肯負擔全部費用,這事兒辦下來也頗費了一番功夫、頗經曆了一番曲折,給了苗氏族長不少的好處、又讓繼母夏氏好好的敲了一筆竹杠,這事兒才算是順利完結。


    從此,苗楚河總算脫離了苦海,除了過年再也沒有回到那個隻有毒打和咒罵的家,逢節假日,也是悄悄的跑來姐姐姐夫家住一兩天而已。


    苗楚河發憤圖強,十四歲便中了秀才,之後,就沒人敢動手打他了。


    原本他是可以跟著考舉人的,偏偏去年爹又去世,於是他便也耽擱了下來。


    今日八月十五,按說他應該在家裏祭拜父親過節的,沒想到卻踏著月色到了姐姐姐夫家,所以苗翠蘭有此一問,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起來。


    這不好看不是針對他,而是針對繼母,苗翠蘭以為他又遭繼母找茬打罵了。


    如果真的是這樣,苗翠蘭除了惱怒繼母,也要訓斥這個弟弟了。


    她總不能護著他一輩子,如今他長大了,無論怎麽說他是家裏的長子,那就是一家之主,又有秀才的身份,如果這樣都還被繼母拿捏欺負,那就真的是沒用了!


    苗楚河“嗬嗬”一笑,看懂了姐姐猜疑質問的眼神回以無妨一瞥,微笑道:“在家裏用過晚飯閑著無事,便想過來看看姐姐姐夫和我外甥、外甥女!明天一早就回書院了。咦,這小女娃是誰啊?長得倒伶俐!”


    他實在不願意在家裏麵對繼母那張冷臉和陰陽怪氣的話語,匆匆用過晚飯便出來了,氣得她在家裏幹瞪眼。


    那又如何?她如今絕對不敢再對自己動手。


    居然讓自己給先生說說情,叫苗天寶也去書院念書,看那樣子是一個錢也舍不得出的,想讓自己幫她想辦法承擔,她倒是打的好算盤!


    “是我的二妹!小舅舅,我二妹漂亮吧!”陸琦從他懷中掙脫下地,驕傲的說道。


    陸小暑很惱火:你才二!


    “你二妹!”苗楚河訝然了,不覺朝姐姐姐夫瞟了一眼,心中嘀咕道小雪才那麽大點,哪兒又來這麽大一個二妹?


    “你還不知道吧!”陸忠便笑笑,將陸小暑的來曆說了。


    苗楚河這才明白,點頭笑道:“原來如此!姐姐姐夫真是好心人,這孩子有姐姐姐夫庇護,也是她的福氣!”


    “你倒是越來越會說話了!”苗翠蘭沒好氣瞪他一眼,笑道:“來了就在這兒住了吧,明天回去一趟再去書院,我給你鋪床去!”


    如今他是秀才,繼母再有不是那也算是他的母親,稍有不慎就會落個“不孝”的罪名,這是誰也扛不起的,故而苗翠蘭有此一說。


    “嗯,”苗楚河也很明白這一點,輕歎著點了點頭,又笑道:“麻煩姐姐了!”


    “自家人說什麽麻煩不麻煩!”苗翠蘭笑著去了,留他們三人在外邊說話。


    直到月色偏西,陸小暑三個小的早已經睡著了,烏先生也回去了,苗楚河等才進屋休息。


    第二天天剛亮,苗楚河便起來了,等陸忠和苗翠蘭起來的時候,火已經燒好了,水缸裏也裝滿了水,飯也煮好了,苗楚河正在院子裏的果樹下背著手閑站著。


    見姐姐姐夫從屋裏出來便笑著招呼了一聲,陸忠和苗翠蘭早已習慣了他如此,苗翠蘭打著嗬欠笑道:“你倒是起得早,去屋裏幫我看著那兩個丫頭吧!特別是小暑那丫頭,若醒來了仔細看著別讓她摔下炕來,那丫頭皮得很,沒一刻安安靜的!”


    苗楚河便笑著說了聲“好”轉身進屋。


    於是,又多了沒事愛捏著陸小暑臉蛋玩兒的人,陸小暑小嘴一撇,終於委屈的哇哇哭了起來。


    嗚嗚,她就這麽不討喜嗎?姐姐在哪兒人家都說她乖,都疼她,從來沒人舍得捏她的臉,自己的臉都快叫人捏成麵團了!


    苗楚河見她哭了嚇了一跳,手忙腳亂的哄她,苗翠蘭聽見哭聲趕忙從外頭進來,笑道:“你又動她了是不是?這丫頭性子別扭得緊,不愛人碰她,你隻管讓她自個玩就是,隻要不摔跤就成,其餘不必理會!”


    “倒是個古怪脾氣!”苗楚河無奈笑了笑。


    “可不就是!”苗翠蘭也笑著歎氣。


    苗楚河見自己不捏她了果然她哭了一陣便好了,不覺很是鬱悶,自己就這麽不受歡迎啊?


    卻也不敢再招惹她,就這麽坐在一旁,睜大眼睛與陸小暑大眼瞪小眼,見她瞪著烏溜溜的大眼睛毫不示弱的同自己對視,不禁覺得有趣,哈哈大笑起來,下意識伸手要去捏她粉嫩嫩的小臉。


    陸小暑見狀小小的身子一扭,飛快的爬了開去。逗得苗楚河更是笑個不停。這麽小小的一個娃娃,實在是太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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