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先生笑道:“阿琦還小,弟妹不必對他太嚴厲!嗬嗬,孩子嘛,哪個天性不是愛玩!”


    苗翠蘭便客氣笑道:“您啊,可別幫他說話啦,您再幫他說話淘得要上房揭瓦了!”


    說著三人都笑了起來,陸忠便笑著請他進屋坐,又笑道:“你來便來了,怎麽又帶了東西!”


    烏先生便舉了舉手裏的兩隻野雞笑道:“我這是又來麻煩弟妹了!今日上山轉了一圈運氣還算不壞,我一個人懶得動手處理,這不就來了!是了,聽說你們收養了個小丫頭,順便也來瞧瞧!”


    苗翠蘭剛剛賣豆腐回來,聞言便笑著上前接過那兩隻野雞說道:“什麽麻煩不麻煩,瞧您說的!你們屋裏坐,我這就整治飯菜去!很快就好!”


    屋子裏的炕上,陸小暑早已睜大了烏溜溜的眼睛正在側耳傾聽外頭的動靜,這個烏先生,聽起來爹和娘跟他很熟悉啊,而且,滿尊敬他的呢!


    陸小暑覺得,爹性子本來就溫和,他對烏先生客氣可以說是本性使然,可是能得到娘帶著尊敬的客氣口吻說話,嘖嘖嘖,那就了不得了!


    眼前一晃,兩道身影先後進屋,陸小暑便努力的睜大眼睛看過去。爹身邊的那位陌生男子身形修長略顯清瘦,三十出頭的年紀,穿著半新不舊的藏青長衫,古銅的膚色,五官輪廓分明略顯深刻,鼻梁挺且高,一雙狹長的眸子微微眯著,掩去了眸中的光華,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平添幾許柔和。


    是個看過去令人感覺很舒服的人,且頗有點出塵脫俗的感覺,仿佛他渾身周圍有一層無形的清氣包圍著,這世間的一切汙濁肮髒都無法近身。換句話說,就是很有氣質,令人不敢輕視怠慢。


    陸小暑心中下意識的便覺肅然起敬,心道這楓葉村還真是個藏龍臥虎的地方啊,自己的爹談吐行事便不像普通的鄉野愚民,這烏先生就更不俗。聽說他是這村裏的教書先生,難道,是個隱士?


    陸小暑不覺饒有興味的多瞧了他幾眼,活了這麽多年,總算知道隱士長個什麽模樣了!果然很有型……


    “嗬嗬!”烏先生笑了起來,朝炕前走過來隨意在炕沿坐下,向陸忠笑道:“這孩子倒不怕生,睜著眼睛隻管看人。”


    陸忠笑歎道:“是啊!這孩子挺懂事的,平日裏也不怎麽哭鬧,隻要不是睡著了,這雙眼睛便烏溜溜的到處亂轉,對什麽都好奇的緊!”


    烏先生俯身瞧著陸小暑,笑道:“果然是個招認喜歡的小丫頭,透著精神!”烏先生說著,見她粉嘟嘟的小臉實在招人喜歡,忍不住伸出手指捏了捏她的臉頰,又戳了戳。


    陸小暑十分惱火,嘴裏吐著小泡泡,扭著小腦袋揮著小手“啊啊”的抗議,心中忿忿道:你一個隱士怎的半點隱士風範都沒有?自重!自重啊你懂不懂!怎麽跟那小屁孩一樣喜歡戳姐的臉呢!虧姐剛才還對你肅然起敬來著,太讓姐失望了,敬個屁啊!


    烏先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說道:“這小丫頭,脾氣還挺大!”


    陸忠笑道:“可不是,小丫頭就是這樣,最不喜旁人動她,情願一個人傻愣愣的躺著發呆。”


    “……”陸小暑被爹的話雷得欲哭無淚,她擁有一個十八歲大姑娘的靈魂,能喜歡別人將她當成一個小嫩娃兒抱著拍她的屁股哄那些“乖啊”、“寶寶啊”之類的肉麻話嗎?相比之下,她當然情願乖乖的躺著——可不是傻愣愣的發呆!天知道她心裏有多無聊!


    烏先生聽了陸忠的話戳在小娃娃臉上的手指頭微僵,嗬嗬一笑收回了手,見陸小暑果然慢慢安分了,不覺搖了搖頭笑笑,轉而同陸忠說起別的來。


    陸小暑支起耳朵聽,他以為他們會談論詩詞歌賦或者其他學問或者琴棋書畫——隱士不都愛這個調調嗎?


    誰知盡是些“田裏的水稻長勢不錯,看來今年又是個豐收年”、“腐竹和豆腐幹賣的很好,下回可以多做點”、“東邊蘆葦蕩裏頭蘆葦也長高了許多,等再過一兩個月割些回來編竹席”等普通農家家常,還夾雜著些東家長西家短的閑話,陸小暑便覺甚是無聊,心中對隱士的印象完全被打碎了。


    苗翠蘭的動作很是利索,很快便將兩隻野雞都處理好了,一隻用鹽醃著拿東西裝好蓋好,放在木桶中吊在井裏保鮮,留著明天晚上再叫烏先生過來吃,今晚隻吃那隻更肥大的。


    鄉下人沒什麽講究,況且這最新鮮的野物本就隻需最簡單烹飪便是美味,她將這野雞剁成塊下鍋,用竹筍、腐竹、泡發的香菇木耳一拌,再加上薑、蔥、蒜、、整個的紅辣椒、八角、料酒一起炒,最後撒上香菜,用娃娃抱鯉魚的大瓷海碗盛了滿滿的一大盆,再大火炒了一個蒜蓉生菜、拌了一個涼拌豆腐、一個涼拌豆角,便上桌吃飯了。


    聞著濃香的飯菜香味,陸小暑饞得不得了,可惜啊,沒牙的孩子什麽也吃不到!


    轉眼到了八月份,陸小暑快半歲了,可以隨意翻身打滾、可以坐起來了,偶爾還能扶著牆站站,衝爹娘咧開嘴笑的時候,小嘴裏也長了三四顆小乳牙了。


    終於告別了那種整日躺著無所事事的日子,陸小暑心裏還是滿歡喜、充滿著期待的,沒有一天不期待著能走能跳能跑。姐姐陸小雪的小腳丫子上已經穿上娘做的小布鞋了,在爹娘的攙扶下可以搖搖晃晃的走路了。


    陸小暑其實挺喜歡這位漂亮姐姐的,姐姐待她也好,很善意的好,小玉死搶活搶姐姐都不肯撒手的小布偶卻很慷慨的主動給她玩。就衝這一點,陸小暑決定將來一定好好保護姐姐。姐姐這個林黛玉似的小模樣,不用說了,肯定是個招人欺負的主兒!


    不像那個討厭的小屁孩,滿口裏叫什麽“大妹”、“二妹”,陸小暑聽見一次惱火一次,心道你才“二”呢!


    八月十五,圓圓滿滿的大圓月亮掛在天際,傾瀉滿地月華,程亮的月光照耀下來,院子裏的櫻桃樹、棗樹、枇杷樹、柿子樹枝葉畢現,從對麵走來的人也可看得清清楚楚。


    吃過晚飯,陸家便在院子裏擺了桌子,桌上放著月餅、糖果瓜子、桃、柑橘、新鮮摘下來的葡萄等吃食,一家子和烏先生坐著賞月。


    陸小暑和陸小雪也各坐在一張椅子上。陸小暑皮的很,坐的是動彈不得的嬰兒竹搖椅,她對此很是鬱悶卻在娘的幾聲訓斥下不敢再抗議。她跟陸琦一樣,下意識的有點害怕潑辣的娘。


    烏先生拉著陸琦指著天上的月亮笑問:“阿琦你看那像什麽?”


    陸琦眨眨眼睛,說道:“像娘剛烙好的大餅!”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起來。


    陸琦聽著這笑聲似乎有點那個,沒來由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也笑了笑,問道:“我說的不對嗎?”


    “對,對!像大餅,哈哈,大餅!”烏先生又笑。


    陸小暑暗暗翻了個白眼,鄙視道白癡小屁孩就知道吃!烏先生要是問我我肯定說像玉盤,玉盤多值錢,賣了能買許多好吃好玩的,比大餅好多了……


    “你呀,就知道吃的!”苗翠蘭一句話說出了陸小暑的心聲,她含笑嗔了陸琦一眼笑道:“也不怕人家烏先生笑話!”


    烏先生拉著陸琦挨著自己坐下,卻是笑道:“阿琦說的也並沒有錯,他還小!”


    “這孩子呀,可要野慣了!”苗翠蘭便趁機笑道:“我想明年等兩個丫頭大一點用不著他看著了便讓他也上學堂跟烏先生做學問呢,不知烏先生覺得行嗎?”


    陸琦明年才六歲,在農村來說,這麽小就上學堂是有點太早了,好多孩子過了十歲甚至更大才開始啟蒙。但苗翠蘭望子成龍心切,便有此一問。


    烏先生瞧了陸琦一眼笑道:“當然可以!這學問就該從小做起,早點定性,基礎也能打得更牢!人家那講究的富貴人家孩子,兩三歲便開始啟蒙了。”


    苗翠蘭頓時大喜,忙起身朝烏先生施禮道:“真的!那太好了,多謝先生!”


    “弟妹快別多禮,嗬嗬,在我眼裏阿琦跟我親侄兒一樣,就算你今日不提,過一二年我也會提這事的!”烏先生亦忙起身還禮。


    烏先生一時興起,便笑著拉過陸琦教他念詩,念的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陸琦連個大字也不識得,哪裏懂得什麽明月光、思故鄉,隻是烏先生教他他也不好不學,便跟著一句句的念,念得甚是吃力。


    苗翠蘭也不懂,但既然是“詩”那就是讀書人才懂的玩意,在一旁瞧著兒子不覺有些緊張,生怕烏先生嫌他笨了。


    念著念著,烏先生的聲音漸漸的帶了些微不可覺的惆悵,眼神一黯,輕輕的歎了口氣。陸小暑一旁偏著頭聽著,卻是突然想到不知誰胡改亂編的“豬頭望明月,低頭撕褲襠”忍不住咯咯的笑了起來。


    “這傻丫頭,又在這兒傻樂!”她的笑聲將眾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苗翠蘭不禁笑嗔道。


    陸小暑“啊啊”的抗議:她哪裏是傻丫頭、哪裏傻樂了?


    烏先生嗬嗬一笑,便也收了口,輕輕拍了拍陸琦的背後:“去吧,自個玩去。”陸琦歡呼的“哦”了一聲一挺身從凳子上滑了下來,跑到樹下草叢裏抓蛐蛐去了。


    “烏先生可是想家了?嗬嗬,說起來咱們做了鄰居這麽些年,還不知烏先生是哪裏人呢!”陸忠不覺笑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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