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宋曉與楚越人約三百多裏路的前方縣城中,同樣被這場秋雨困住的人,還有謝流塵。


    他問過小七前去靈隱寺的方向後,便說乘天氣好想出去走走,要小七不用跟來。未想才走到半路,那一點可喜的陽光便漸漸掩於烏雲之後,眼看天色轉暗,淅淅瀝瀝,又下起雨來。


    起初雨下得並不大,謝流塵也不去理會,徑自走著。但剛轉出一條街,那雨便突然變大起來,輕而易舉打濕了人的發際肩頭。


    謝流塵皺皺眉,四下一看,走到一處屋簷下去避雨。


    這是一幢臨街的鋪麵,大約天時尚早,還未開門,也不知是做什麽營生,簷下極深,是以站了好幾個避雨的人。有手上還捏著油條的老頭,也有提著菜籃的姑娘。


    謝流塵撿無人的那一邊站著,看著這一天一地的雨絲,麵無表情,心緒卻飛得極遠。許多零碎散亂的念頭自他腦中閃過,模模糊糊串成一條線,最後定格在心上的,是自己無法否認的擔心。


    她現在在哪裏?是不是也遇到了這一場雨?有沒有找到躲雨的地方?


    ……


    為什麽我會突然想起她?為什麽一旦想到她下落不明可能正在吃苦,心中便覺得難受?


    謝流塵思緒茫然,我不是很討厭她麽?厚著臉皮一定要嫁給我,令我家族蒙羞,平添許多煩惱。那現在這些念頭,也是由她而起,令我心煩意亂,該一並舍去麽?


    這時街頭走來一對青年男女,正說著什麽。聲音沒有刻意壓低,加之在雨中除雨滴落下的沙沙聲外一切十分靜謐,那二人還未行至謝流塵麵前,他便聽到他們清楚的對話傳入耳中。


    “你昨天說身子不好,今天該多在家歇會兒,又跑出來做什麽?”


    “不是看天下雨,想起你沒帶傘,就給你送來了。”


    “娘子,我身體好得很,上工的地方也不遠,淋這點雨怕什麽?”


    “胡說什麽!秋天可不比夏天,稍微染上點風寒就要纏綿起來的。”


    “好好好,那你傘送給我了,你也該回去了吧?”


    “哎呀!我隻帶了你的傘……怎麽辦?”


    “你啊!”


    謝流塵聞聲看去,隻見那女子雖然語氣懊惱,麵上卻微笑著。那青年看著她歎了口氣,接過她手中的傘,撐在兩人中間,特意往女子那邊多讓了一些,自己露出半個肩膀淋在雨中,卻毫不在意。


    二人相視一笑,並肩走過謝流塵麵前,不多時,便轉出街角,再看不見。


    謝流塵默默目送這對不知名的夫婦走遠,心下茫然,似乎明白了一些什麽,又似乎仍是懵懂。


    忽然旁邊傳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道:“這位公子,可是有急事要辦?”


    回過頭去,卻見是一個眉眼幹淨的小姑娘,臉漲得痛紅,一手挽著菜籃,一手拿著一把油紙傘。見謝流塵轉過身來,慌得低下了頭。


    “我——”謝流塵剛開口欲待問她有何事,卻被她慌張地打斷道:“我隻是看公子一直望著路,皺著眉,想來是有什麽急事要辦,卻讓這場雨給阻住了。”說著將手中油紙傘一遞,道:“公子若不嫌棄,請拿去用。”


    謝流塵這才明白過來,他欲待辯解自己並無急事要辦,但看到這小姑娘拘謹的表情,遞過傘來的手猶自微微顫抖,心道她也是一片好意,不忍令她難堪,便道:“如此,多謝姑娘。”說著接過傘來撐開,向她點頭示意,便轉身走入雨簾中。


    躲雨的人中有認得那小姑娘的,見謝流塵已經走遠,她卻猶自癡癡望著那一抹紅影,便過來打趣道:“你這丫頭,素日文氣,今日倒大膽。”


    “話說回來,他長的可真俊,那一身氣派也讓人敬服,隻是感覺挺高傲的,大約是什麽貴人吧。”又說:“看不是本地人。若是這裏的,打聽打聽,也可了你一樁心事。”


    卻聽她喃喃道:“這位公子,大概今生我就隻能見他一麵吧,能送上一把傘,也是有緣。”


    縣城不大,靈隱寺離驛站也不遠。謝流塵又走得小半個時辰,便到了。


    許是因為下雨的緣故,寺中並沒看見什麽人。寺門倒是敞開的,可以看到寺中被雨絲浸潤得微微發亮的青石路麵。


    謝流塵抬頭看了看門楣上那筆走龍蛇的“靈隱”二字,踏入門去。


    甫入寺中,便是一座舍利塔。繞過這座供奉寺中方丈舍利的高塔,便是供奉佛像的正殿。


    殿中空空蕩蕩,隻有一個小沙彌在一邊蒲團上看經書。見到他進來,也不理會。


    謝流塵抬頭看那高達殿頂的佛像,慈眉善目,望之可親。案台上鮮果素餅,堆得幾乎要溢出來。


    這樣一座不動如山的佛祖,真能保得世間凡俗中來往的善男信女們心願成真?


    謝流塵負手看了一會兒,伸手自案上檀香中取出三支,向那佛像拜了三拜,心中默禱一畢,將三柱香捶於案前那大香爐之中。


    他走到一邊功德箱旁,放下一錠銀子,便轉身出去。


    然而走出幾步,心中隱隱覺得不妥,躊躇一陣,終於還是轉身回到殿中。


    這時那看經書的小沙彌已經站起身來,見他回轉,便問道:“施主可是要找方丈?”


    謝流塵道:“我,我來上香。”


    小沙彌不免有些愣忡:“施主方才不是已經上過了?”


    謝流塵搖搖頭,不欲多講,又取過三支香來。這一次他默立了一陣,方暗暗道:雖塵與她並無情意,但畢竟她是我妻子,亦請佛祖保佑她,孤身在外,莫要出事。猶豫一下,又加了一句:望她天寒時有衣,落雨時得傘。


    再拜三拜,複插入香爐中。也不理會小沙彌奇怪的目光,轉身而去。


    殿外的雨比來時小了許多,廟中亦三三兩兩,來了些香客。謝流塵撐起傘,避開走過來的一位大媽,心道此廟果然香火旺盛。


    這時忽然走過來一個灰衣人,左看右看、四下張望一番之後,走到謝流塵麵前,道:“您可是謝公子?”


    謝流塵皺眉打量此人,見他五官平平,神情諂媚,約摸二十來歲,穿的是仆役一類的服飾,心道大約是這縣中哪家想來結交的大戶派來傳話的,遂道:“你家主人是——”


    那灰衣人拿出一件事物,遞入謝流塵道:“便請謝公子收下此信。”


    謝流塵不疑有他,接過一看,是個素白的信封,入手摸得裏麵當有信箋,信封上卻無提頭落款,便問道:“是誰讓你送——”話音未落,抬頭看時,那灰衣人卻已不見了。


    他愣了一愣,四下一看,哪裏還有那人蹤影?倒是旁人看著這位金冠紅衣一身貴氣的公子,手中拿著一封雪白的信,神思不屬,不免都好奇地多看了兩眼。


    遇上這種怪事,謝流塵心中疑惑,卻還是將信收於袖中,心道回去再看。


    謝流塵回到驛站,恰巧小七在他屋中為他打理這兩日換下來的衣物。見到他進來,先問了安,目光卻轉到那手上那把傘上不動了。


    注意到他的目光,謝流塵奇怪道:“看什麽?”


    小七指了指那把傘,道:“少爺從來不用這個,所以小七一時吃驚了。”又問:“少爺是因為下雨順手買的麽?”


    謝流塵道:“我從來不用這個?我從來不用傘?”


    小七搖頭,道:“我是說,少爺你從來不用這種——這種——”他想了半天,找不出一個合適的詞,忽然,一拍手,道:“少爺用的都是精細的,不用這種平民的東西。”


    “我都用精細的?我又不是行端,你怎麽說這種話?”謝流塵不由失笑。


    “王公子是講究,可少爺您規矩也多啊。紙墨除了一得閣的,您都不用其他家的;新茶除了咱們莊上送來的,您也不大愛喝其他的……”小七一樣一樣數著,謝流塵忙打斷道:“不過路上有人順手送了一把傘,怎就惹出你這許多話來?”


    原本他入屋便將傘立於牆角,聽了小七這一番話,又起了好奇心,便拿起來細細打量一番。


    這把傘是極普通的竹骨油麵紙傘,油紙質地不勻,竹骨上還有毛刺未曾打磨光滑,與他往日用過的的確一點也不能相比。


    然而今日他撐著這把傘,並沒有什麽不適,走在雨中,一樣可以遮風避雨,與那些蘇綢為麵紫竹為柄的傘,並無不同。


    謝流塵正看著傘出神,忽然想起方才的信,忙拿出來拆看,將這一點感慨丟開。


    令人意外的是,那個素白的信封中,裝的是一張同樣素白的紙箋,拿在手中雪白刺目,不見任何字跡,連一個墨點兒也沒有。


    謝流塵將信封抖了又抖,再沒掉出任何紙張。


    “誰開的玩笑!”謝流塵心中有些不悅,一把將信封紙箋柔成一團,隨手扔到火爐之中。


    看著紙團很快被燒成隻剩一個輪廓的灰燼,謝流塵轉身道:“小七,打點一下東西,通知諸人,明日我們便起程離開此地。”


    “哎?可是,少爺,還下著雨呢。”


    “昨日此地縣令說,此地雨水纏綿,但下了這幾日,也該放晴了。我剛從外麵走來,這雨確比前兩日小了不少。”謝流塵道:“先將東西備好,若是明日天晴,便繼續趕路。”(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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