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延彰二十年,這兩年四境安定,人們似乎忘記了戰爭的存在,這也難怪,硝煙再濃,也僅限北境,除非兵臨城下,天子腳下便是日日歌舞升平。


    不過總有人忘不了曾經的連天烽火,北邊防務一刻不曾鬆懈,大伯親自督軍,操練八卦陣,修固工事,身先士卒,小屁孩在信中細細描述過,字裏行間都流露出對大伯的狂熱崇拜。


    小屁孩收到那方白絹時當即水浸煙薰,很快就發現個中奧妙,但是破那九宮格卻耗時半年。絞盡腦汁,小屁孩終於看懂了我的回複:“對,驢也是這麽想的!二哥高才,小妹遙拜。”


    這兩年間糟老頭不定期出現,神神道道,有時候偷襲,在我茶裏下點藥,害得我狂跑茅廁,自己卻躺在房簷上曬太陽,還理直氣壯地數落我警惕性太差,你看人家水滸雲雲。


    的確,我的武功練得馬馬虎虎,水滸可是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加上糟老頭有意無意地點撥,武功突飛猛進,在黑衣衛中堪稱翹楚。水滸一向刻苦,一番脫胎換骨倒也沒人懷疑。


    水滸不僅武功暴漲,身高也躥得飛快,肌肉結實不少,不再那麽單薄,一襲黑衣裹在身上,寬肩、猿背、窄腰、修腿,全身充滿蓄勢待發的力度。


    和夏先生珍瓏對弈四年,我漸漸能走上幾十步,先生便就著棋盤教我兵法。


    “世有圍棋之戲,或言是兵法之類也。布子有如任人,量敵有如馭眾,得地有如守國。”


    “略觀圍棋兮,法於用兵,三尺之局兮,為戰鬥場,陳聚士卒兮,兩敵相當,拙者無功兮,弱者先亡。”


    “經營措置之方,攻守審決之道,猶國家政令出入之機,軍師行伍之法。”


    我在大書房來回溜達,搖頭晃腦地背夏先生語錄,帥爹坐在金絲楠木大椅上含笑而聽。


    “排兵布陣之道說白了就是用人之術,背多少道理都是紙上談兵。”輕啜幾口青城雪芽,我大言不慚道,小丫頭不知天高地厚是可以理解的。


    帥爹低聲笑道:“溪兒有何高見?”


    想到前世看過的管理類書籍,我不由自主地裂開嘴陰陰一笑:“爹爹,娘親最近身體不適,府上的事又多又雜,極是費神,不如溪兒幫娘吧。”


    帥爹薄唇勾起,奇道:“溪兒對持家有興趣?那就幫著你娘吧,就是別耽誤了課業。”


    我一本正經地連連點頭,同時神遊太虛,苦思冥想。法約爾的十四條管理原則都有啥來著?《第五項修煉》講什麽了?泰羅的科學管理理論怎麽說的?


    聯係到永旭朝實際情況,我決定采用法約爾的一般管理思想,從十四項管理原則入手,改革時弊,去粗取精。


    晚上搜腸刮肚回憶那些管理理論,絞盡腦汁做了一份企劃,寫完後沾沾自喜,端詳了半天,最後持一支玳瑁管大霜毫筆,筆走龍蛇寫下幾個大字:水府之改革與創新。


    第二日下了學,我便一路小跑去娘正屋,獻寶似的給娘看我的企劃。


    娘聽說了我要參與管家的事,對我的妖蛾子相當好奇,丫頭把卷軸展開,娘頓時睜大了美眸。甫一看到標題,娘當即笑出聲來,不過看到後麵,笑容漸漸斂去,表情不由得嚴肅下來,且時不時輕輕頷首,芙蓉麵上寫滿驚異。


    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娘看完一遍。抬起頭看著我,不可思議道:“溪兒怎麽想到這些?”


    “先生從棋道衍出兵法,溪兒從兵法想到馭人之術,一時手癢,隻好拿府上諸人開刀了。”我有板有眼答道。


    “那溪兒打算如何開始?”娘饒有興趣地問。


    “嘿嘿,天機不可泄露。”我故作高深道,“今日申時我要點卯,敢遲到的……我就不說了,讓他們看著辦吧。”


    “告訴木管家,申時在夢閑館聚齊眾人,不得有誤。”娘轉頭吩咐碧瑤。


    下午,我帶著姚黃魏紫早早來到夢閑館。


    綠萼和絳蕊兩年前哭哭啼啼地嫁人了,綠萼配給了木管家的獨子木長安,親事是木管家親自和娘求的,涕淚縱橫的中年老大叔的魅力果然難擋,娘心軟就同意了,並給綠萼籌備了豐厚的妝奩。心比天高的綠萼丫頭於是不情不願地出嫁了,新婚燕爾搬到了緊鄰水府的一座小四合院,綠萼從大丫頭搖身一變成了水府管事娘子,聽說小兩口婚後如膠似膝,好似蜜裏調油,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每次見麵我都尊稱一句木少夫人,惹得綠萼又羞又惱,臉紅得像耳垂上墜的珊瑚滴子。


    絳蕊如願以償嫁給了她的“他”。偷了我家絳蕊芳心的那個神秘人物的廬山真麵目我早就知道,自打絳蕊入了漱芳閣我就叮囑水滸盯著她,說起來那個“他”還算是熟人,正是輝娘的弟弟潤禾。龍生九子,輝娘和潤禾根本不像從一個娘胎裏出來的,輝娘纖細嬌小,潤禾卻是高大魁梧,身手矯健,曾經孤身跋涉深山老林,手刃猛虎。輝娘父母雙亡,唯一的弟弟潤禾常年跟著輝娘男人在農莊幫忙,經常領人來水府孝敬時鮮蔬果,順路探望姐姐。二人一來二去不知何時看對了眼,看來當年絳蕊不是因為能當我的貼身大丫鬟高興,而是因能和輝娘共事,有更多機會見潤禾而歡呼雀躍,還讓我白白自戀一把。


    這事沒等輝娘開口,我就和娘說了,娘當即應允,比照綠萼之例,送了絳蕊同樣一份嫁妝,還隨口打趣朱瑗、碧瑤、靈樞和素問,戲稱想嫁人盡管說,絕對不會虧待她們。可惜四個大丫頭一點也不領情,齊刷刷跪下委屈得什麽似的,口口聲聲說要服侍娘一輩子,求娘看在她們這幾年還算用心的份上千萬別趕她們走雲雲,聲淚俱下,我見猶憐。娘好心當成驢肝肺,哭笑不得,再也不敢提半句勸她們嫁人的話。


    爹娘資助絳蕊和潤禾在京城置了產業,兩人高高興興地搬了過去,夫妻雙雙把家還。成親後不久,帥爹見潤禾身手了得,又著實感激輝娘這些年來對我的悉心照料,親自舉薦,為潤禾謀得禦前侍衛的差事。禦前侍衛多為士族門閥子弟,禦前一載勝過戍邊三年,是仕途的一條捷徑。大伯當年就曾效力禁軍八年,深得皇上寵信,以禁軍統領之職升虎賁將軍,得以北上建功立業。潤禾抱得美人歸,又有機會一展拳腳,春風得意,輝娘帶著小兩口來府上謝恩的時候傻小子美得合不攏嘴,一口潔白的牙齒足以勝任任何牙膏廣告。


    綠萼和絳蕊名花有主,娘馬上送我兩個眉清目秀的大丫鬟,初見時一個著黃衫,一個著紫衣,娉娉婷婷,嫋娜婉轉,我分別賜名為姚黃和魏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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