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一個侍衛忽然匆匆趕來,叫花溶姐弟跟著上船。


    侍衛叫許才之,花溶見過他是趙公子的兩名侍衛之一。許才之說:“因為臨時有急事,船馬上要啟程,趙公子叫你們一起上路。”


    花溶和少年都很意外,但也立刻就辭別靜雪一家,跟著上船。


    大船上,船艙關得緊緊的,門外站著一整排的衛士,戒備森嚴,好像裏麵在商量什麽緊要事情。


    花溶姐弟不敢多看,隻到甲板上看茫茫的海景。


    花溶自逃亡以來,海洋上處處是凶險,幾乎每時每刻都是提心吊膽,唯有此時,才放下心來,見海麵上,雪白的浪花翻滾,天空蔚藍,偶爾一隻海鳥飛過,浩瀚奧妙,長長舒一口氣,覺得心裏從未有過的輕鬆。


    “姐姐,大海還真漂亮……”


    “是啊。可是,我卻再也不想回到海麵上了。”


    少年知她心事,安慰她道:“姐姐,以後我會照顧你的,我娘也會喜歡你的。”


    花溶暗歎,離別這麽久,也不知他娘還在不在人世,但見他滿心歡喜,就不忍對小孩子說出這樣殘酷的話,笑笑,沒有做聲。


    到得傍晚,姐弟二人從大船的第二層下來,卻見那間緊閉的船艙已經打開,在中間開闊的甲板上,放著一桌案幾,趙公子正在寫什麽東西。


    姐弟二人走過去,遠遠地看著,好一會兒,趙公子忽然抬起頭:“過來吧。”


    二人走過去,花溶但見紙上寫的是一首詩:


    高居大士是龍象,草堂大人非熊羆。


    不逢壞衲乞香飯,唯見白頭垂釣絲。


    鴛鴦終日愛水鏡,菡萏晚風凋舞衣。


    開徑老禪來著茗,還尋密竹逕中歸


    她心裏一驚,這詩並非什麽絕頂佳作,但氣魄極大,完全不是尋常人的口吻。再看那紙行書,真是天縱其妙。


    趙公子見她的目光,忽然大感興趣:“姑娘,你也識字?”


    “略略識得幾個。”


    趙公子笑道:“姑娘不妨寫幾個字我看看。”


    她立刻肅然道:“不敢獻醜。”


    趙公子卻不由分說就起身,把位置讓給她:“姑娘不必過謙。”


    花溶無法繼續推辭,坐下,很是認真的寫了幾個字。


    墨跡未幹,趙公子拿起看看,心裏很是驚訝,竟不知一個女子,也能寫出如此漂亮的書法,尤其可貴的是,除了女子的柔媚,還帶了一絲健勁的剛烈。


    “好好好,很好……”


    他一疊連聲地說了幾個“好”字,“姑娘,能否把這墨寶贈送與我?”


    “謝謝公子厚愛,小女子實在汗顏……”


    趙公子大笑著,親自收起來,囑背後的許才之,“把字收好,帶回去。”


    “是。”


    收了字幅,三人坐在一起,看著茫茫大海,一路上,談起各地的風土人情,趙公子見花溶才思敏捷,對一路的見聞講得頭頭是道,她模樣嬌怯怯的,仿佛弱不禁風,但言談舉止間,卻很是果敢。


    心裏那種奇怪的感覺更是強烈,這個女子,身上仿佛有兩種極端的性格,然後,這兩麵又完美地結合在一起。他突發奇想,要是她是個男子,會有怎樣的本事?


    姐姐不凡,他發現弟弟也不俗,跟著海盜曆練一番,卻未沾染任何不良習氣,本性純良,而且十分忠勇大膽,小小年紀,竟給人一種頂天立地的印象。


    他有心栽培這少年,就道:“你想不想學一些本領?”


    少年喜道:“學什麽?”


    “我有一個朋友,武功出眾,精通兵法,你可以拜他為師。”


    姐弟倆對視一眼,花溶立刻察覺到,也許,這樣的機會可以改變少年一生的命運,否則,回到鄉下,一輩子成為無知無識的農人,就再也無法出頭了。


    少年見姐姐點頭讚成,立刻道:“謝謝趙公子。那真是太好不過了。”


    花溶問他:“那位前輩居家何處?”


    趙公子微微一笑:“就在京城不遠處,你們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大船上岸,改走陸路。


    朝廷昏庸,金國和遼國又連年侵擾,加上盜賊橫行,這一路上都是兵荒馬亂。為了方便,花溶主動要求換上了男裝。


    這一來,速度就快得多了。


    趙公子本來顧念著花溶身子嬌怯,要給她安排馬車,卻見她翻身上馬,動作十分矯捷,絕非尋常小姐可比,更是讚賞,眾人就一路浩浩蕩蕩往京城方向而去。


    在距離京城一百五十裏地左右,眾人在一棟大院子前停下。


    隻見這座莊院十分整齊,前迎湖泊,背靠山峰。幾千株槐樹柳樹鬱鬱成林,三無處待客的廳堂。再往前走,開闊屋角處,牛羊滿地,大賣場上,鵝鴨成群。一些莊戶來來去去,皆有禮執,並不若外麵世界的餓殍遍野。


    花溶心想,這個世道,還有如此好地方,主家會是誰?


    一名莊客迎上來,許才之低聲說了幾句話,莊客立即進去通報。


    不一會兒,隻見一個中等身材,紅光滿麵的老者,威風凜凜地帶了七八名軍士快步出來,拜倒在地:“參見九王爺……”


    花溶心下駭然,雖然早就猜測趙公子身份不凡,沒想到他卻是皇宮裏的“九王爺”。如今是趙家天子,難怪他自稱“趙公子”。


    隻見九王爺親手扶起了老者,非常客氣:“種將軍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花溶聽得他稱“種將軍”,心道,難道這個老者就是遠近聞名的老種經略相公種師道?他可謂是本朝大大有名的名將,為人正直,俠骨熱腸,一路逃難的時候,她曾聽過他不少的事跡,說當今抗遼的,也隻得這位種將軍了。


    眾人一一見禮,種將軍以為他們都是九王爺的隨從,都請了進去。


    花溶穿了男裝,又見九王爺表明身份時並未回避,略加思索,就隨著眾人一起進了裏麵正廳上,分賓主坐定。花溶姐弟隻站在九王爺身邊。


    奉茶之後,種將軍笑道:“王爺今日來得巧,末將這裏有幾名慣於滋事之徒,要來一番較技。王爺武藝出眾,可否指點他們一二?”


    九王爺大感興趣,立刻道:“本王很有興趣,請上來比試吧。”


    種將軍一聲令下,外麵侯著的幾名漢子走進來,前麵幾人皆緊身衣褲,拖著哨棒;後麵一個漢子卻是個軍官模樣,頭上戴著一頂羅萬字的頂頭巾,上穿一副鸚哥綠佇絲戰袍,腰上係一條繡著兩隻黑烏鴉的青絛,腳下穿的則是一雙老鷹皮製作的幹黃靴。再看他的人,鼻直口方,麵圓耳闊,起碼身長十尺。


    九王爺喝彩一聲:“真是一條漢子。”


    種將軍笑道:“這是經略府的魯提轄,還不快見過九王爺?”


    那漢子立刻行禮:“見過九王爺,小人姓魯,單名一個達字。”


    九王爺對此人很是滿意,點點頭:“魯達,不用多禮,今日看你表現。”


    “謝九王爺。”


    眾人一番比鬥,直打得天昏地暗,半晌分出勝負,卻是魯達一人大勝。九王爺大喜,立刻賞賜他一錠百兩的大金子。


    少年見他如此英雄了得,不禁大喜過望,悄悄問一邊的花溶:“姐姐,九王爺就是要我拜此人為師麽?”


    花溶尚未回答,隻聽得九王爺道:“種將軍,今日做了不速之客,小王原是有個不情之請……”


    “王爺但說無妨。”


    “這名小哥叫嶽鵬舉,小王見他尚有幾分慧根,還請種將軍收為弟子……”


    少年機靈,不待種將軍回答,已然跪了下去:“弟子拜見師父……”


    種將軍大笑著伸手提他起來,在他頸項上一摸,見這少年筋骨奇佳,大喜過望:“行行行,我收下了……”


    花溶一旁見種將軍的下屬魯達已這般了得,這將軍不知武功更是如何驚人,她心念一轉,忽然做了個極其大膽的決定,立刻就拜倒在地:“九王爺,望你恩準。小人也想拜種將軍為師……”


    九王爺吃了一驚,微一沉吟,竟然也點點頭:“種將軍,你意下如何?”


    種將軍畢竟是老辣之薑,起初沒注意,現在細看這身形瘦弱的少年,倒有好幾分瞧出是個女子來。本朝早前有楊門女將,穆桂英掛帥,鬧得轟轟烈烈,巾幗英雄,天下稱頌。所以,女子習武,也不算什麽石破天驚的事情。種將軍閱人無數,見這女子目光堅定異常,


    加上又是九王爺請托,大笑道:“好好好。習武的苦,你可要吃得。”


    花溶再次拜倒,然後才抬起頭,畢恭畢敬道:“無論什麽苦,我都能吃下,謝謝師父。”


    亂世逃亡,無一技防身,途中不知吃了多少苦楚,淪落秦大王手中,受盡淩虐也絲毫反抗不得,如今,竟然有了個學習本領的機會,花溶激動得心都要跳出胸腔來,隻默默起身,站在九王爺身邊,對他的援助十分感激。


    又一遍遍告訴自己:無論千難萬難,我都要學得真本事,這樣,才能真正有報仇雪恨的一天。


    這一夜,種將軍設宴款待九王爺等人,花溶姐弟末座奉陪。她細細觀察,無論是路上還是種家莊園,九王爺跟大家一塊喝酒吃肉,身上頗有幾分江湖義氣,禮賢下士,無絲毫架子。


    飯後,種將軍和九王爺一番密談,花溶被安排去一個獨立的院落,裏麵有一名小丫頭水兒服侍日常起居,而嶽鵬舉則隨了魯提轄而去,被安排在一眾種家弟子裏,共同習武。


    第二天一早,九王爺等人就起程上路,準備返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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