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三娘笑著應諾了。我聽這人說薑氏的脾性有些不好,起初覺得可能她也隻是待人有些不耐煩罷了,哪知去到她住的院子門口,就聽到裏麵“乓當”一聲碎響,緊接著一連串罵聲:“賤人你是要作死麽?這是誰慣得你這般下作?整日在這兒瞎神搗鬼、占風使帆,作弄這個整治那個,溺醋攪屎玩的麽?這輩子不做好事就等著下世給人當牛為馬嗎?”那話罵得惡毒,更怪的是聲音聽起來還一時像女一時又像男聲,然後就看見個婆娘從裏麵拿著掃帚簸箕,簸箕裏盛著一些碎碗瓷片,跌跌碰碰地退了出來。


    趙家小廝也立住腳步吐了吐舌頭,伸手招那婆娘過來,小聲道:“養娘,奶奶又砸東西了?”


    那婆娘點點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就一臉驚惶端著碎片走了。


    趙家小廝撓撓頭,轉來跟桃三娘說:“沒法子的,是她叫你來,就勞你給送進去吧?”


    桃三娘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聽得“嘩啦”一下門響,一個披著大氅、蓬著一頭亂發的女人從屋裏衝出來,厲聲喊問:“誰在那兒鬼鬼祟祟的?”


    趙家小廝嚇得連忙過去:“我……趙家大爺方才請譚大夫去書房給薑相公診治去了,奶奶您不是要吃好糖食麽?歡香館的老板娘親自給您送來了。”趙家小廝說話都有點前後不搭對了,我也不自禁就往桃三娘身後退。


    “歡香館?”那女人乜斜著眼朝我們看了看,有些茫然,似乎在回想什麽。這時那養娘放好掃帚簸箕,空著手回來了,看見那女人的樣子,嚇得趕緊過去拉她:“奶奶,您身上不好,剛大消了元氣,就別出來吹風了。”


    那女人狠狠甩開她:“這裏輪不著你來管我!”她又往前疾走幾步,那養娘正好低頭一看,怪叫道:“奶奶您怎不穿鞋就出來了?”我循著她的話去看,果然那女人腳上隻纏著腳布,趙家小廝臉色更尷尬,女人豎起兩道眉瞪著養娘,突然身子一軟就坐到地上,養娘去攙她,她才如夢初醒地抬頭四下張望,養娘試探問她:“奶奶別坐地上,涼!”


    她看看養娘的臉,猛地喊道:“相公呢?相公呢?”


    養娘一愣:“在、在書房。”


    “快!快去請他來,”女人想了想,臉哭喪起來:“不、不,我得去跟他說,這事、這事非同小可……”說著她就往外跑,養娘嚇得大叫:“奶奶您還沒穿鞋!再說相公正跟趙大爺和譚大夫在一處,你去了不成體統呀!”


    趙家小廝這時趕緊搭話道:“我去!我去幫您請他來就是!”說罷一溜煙跑了。


    那女人仍坐在地上,但神情一瞬間就和方才的不一樣了,全身篩糠似的發抖,轉頭看見桃三娘和我站在那兒,就驚嚇得大叫:“啊!你們是要來抓我的麽?”


    養娘無奈在旁邊道:“奶奶方才說要吃歡香館老板娘做的糖食,老板娘就親自給您送來了。”


    “糖?”女人聽到這個字眼就雙目愣著出神,忽然想起什麽,就掙紮著起身走近前來:“送來的是供糖麽?”


    桃三娘笑笑讓她看手中食盒:“讓您久等了。”


    養娘催促那女人進屋穿鞋別凍著,那女人猶猶豫豫地看著食盒,又不放心地四下裏張望幾遍,緊緊捏住養娘的手:“真的沒有要來抓我的?”


    養娘被她搞得哭笑不得:“這是您家,外人輕易進得來的?……相公受風寒上吐下瀉了半日,正煎藥呢。”


    女人聽了又是一驚一乍不肯進屋,一會兒罵薑家祖宗,一會兒說有人來抓她,養娘拉不住,桃三娘見狀隻好把食盒給我拿著,上前去幫忙。女人正鬧得混攪不清之際,薑秀才披著衣服由趙家小廝攙著來了,看見女人這副樣子,氣得手腳和嘴唇直發抖:“你、你,你這是成何體統?”


    女人見薑秀才來了,神情猛地一怔,也不吵鬧了,那麽站住定定的,養娘驚詫莫名,拍拍她:“奶奶,我們先回屋去吧?”


    薑秀才也過來想推她回去,女人突然一抬手,臉上的表情和聲音一瞬間無比嚴厲:“都什麽時辰了?你還磨磨蹭蹭作甚?”


    薑秀才一愣,女人就一把拽住他的手往外走,薑秀才想掙脫,但那女人的手勁似乎很大,他一點反抗不得,就這麽被扯著走,養娘和趙家小廝幫忙去勸解也無濟於事,薑秀才慌裏慌張一徑地問:“娘子,你這是要去哪兒?……你這是作甚?”


    女人拖著薑秀才出了院子就朝一個方向走,完全不管不顧他的追問,這時就連趙大爺和譚大夫帶著個提燈小廝也從那邊趕來,可他們看到女人衣衫不整的樣子,幾個大男人就都不好去攔她的路,隻有桃三娘幫著養娘邊攔邊勸,一行人就這麽拖拖搡搡、鬧哄哄地拐出這條路,到了一爿院子,那裏原來就是薑家廚房!我昨夜被狗撲倒昏迷了之後,糊裏糊塗之中神識曾隨它來過這裏!


    我驟然想起昨晚的一幕,還有灶膛裏冒出詭異藍火的情景,這薑家娘子究竟為何要來這兒?


    廚房裏一如昨夜的灰燈冷灶,薑宅裏相連的幾處院子不多也不甚大,且到處靜悄悄的,想是梅香那幾個人被帶走後,家裏除了養娘和看門老漢,也就沒別的下人了。薑家娘子把她相公一直帶到廚房門口,便自己一頭衝進裏麵,整個人伏在灶前的地上,趙大爺一手奪過身邊小廝手裏的燈去照她,與呆若木雞的薑秀才麵麵相覷,都不知道她在做什麽。隻見那女人的頭都快伸進灶膛裏去了,勉強用一隻手在灶膛裏不斷扒拉,她的動作讓我想起昨夜那隻狗,可這會兒再沒看見它,隻有這女人在重複它昨夜的行徑。我不禁驚呼道:“這裏麵有雞骨頭!昨晚那隻狗也刨過這裏!”


    眾人聽了我的話,但女人不顧周圍人的驚訝和阻攔,赤著手先是一把一把撥出灶裏的柴灰炭屑,直到黑糊糊地堆在地麵一攤,然後她又在這一堆灰渣滓裏翻找,果然揀出不少瑣碎的小骨頭,似乎因為被燒過,這些骨頭有的發白,也很脆,輕輕用手一撚就散開了。


    薑秀才驚呼:“誰放的雞骨頭?”


    那女人雙手髒兮兮地拿起這些骨頭,說話卻是個老者的嗓音:“這些都是被她們埋在灶膛灰裏的……兩隻活雞生劏取血後連毛也不拔就藏在這裏!”


    薑秀才目瞪口呆地立在那兒,旁邊趙大爺把燈籠湊近了仔細看:“為何要把雞藏在這兒?”


    養娘則好像恍然大悟一般嘀咕起來:“就是自從上回丟了雞以後,這爐灶裏生火就總也不旺,大家都以為是柴濕……現在我們煮什麽東西能用小爐的都不使這大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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