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餐廳的二樓上,六個人站成一個圈,他們中間的水泥地麵上躺著一隻碩大的玩具熊。熊的頭部已經被摘去,脖子上方是一顆滿是鮮血的頭顱。這是個男子,他的手腳被縛,口、眼也都被膠帶封住,隻能蜷縮在地上,痛苦地發出“嗚嗚”的呻吟聲。


    六個人都冷漠地看著他,好像那隻是一隻即將被擺上祭壇的貢品。男子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似乎快要窒息了,h先生蹲下身子,一把扯掉他嘴上的膠帶。


    男子呼出一口長氣,隨後就劇烈地咳嗽起來,還沒等呼吸平複,他就迫不及待地叫起來:“對不起……放過我吧……我隻知道那是個試驗……我沒有惡意……”


    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內疚,男子嗚咽起來,“那是個意外……我沒想過要傷害那女孩……”


    q小姐的身子晃了一下,站在旁邊的t先生急忙扶住她。


    z先生看看手表,起身從牆角的櫃子裏摸出一樣東西,又塞到q小姐手裏。


    是一把錘子。


    “來吧,q,徹底消滅它。”z先生輕輕地說,“徹底消滅你的夢魘。”


    q小姐表情木然地接過錘子,久久地盯著它,似乎那是她從未見過的一樣東西。


    “q,消滅它。然後你就會好起來,永遠擺脫它。”z先生把手搭在t先生的肩膀上,“就像t那樣。”


    q小姐扭頭看著t先生,t先生迎著她的目光,微微頷首。這動作好像給了q小姐一些勇氣,她拎起錘子走到男子身邊,又蹲下去,一把扯下了男子眼上的膠帶。


    男子的臉抽動了一下,眼睛並沒有馬上睜開,用力擠了幾下之後,才緩緩張開一條縫。當他看清眼前那把烏黑沉重的錘子,頓時驚恐萬狀地掙紮起來。


    q小姐看著男子,呼吸逐漸沉重,眼中也慢慢盈滿淚水。


    男子的目光從錘子移到q小姐的臉上,有那麽幾秒鍾,他停止了掙紮,似乎在那張臉上拚命辨認著。


    “是你?”兩行淚水從男子的臉上滑落,“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求求你……放過我……”


    q小姐開始大聲抽泣,她死死盯住那張讓她刻骨仇恨的臉,慢慢舉起手中的錘子。


    男子死命扭動著,眼盯著高高揚起的錘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忽然,q小姐閉上眼睛,右手無力地垂下,錘子“咣當”一聲落在水泥地麵上。


    “我做不到……”


    z先生皺起眉頭,但是他顯然已經預見到了這一幕,扭頭看了t先生一眼。t先生馬上上前一步,撿起落在地上的錘子,對準男子的頭用力砸了下去。


    咚。


    深夜。一家小燒烤店迎來了一批狂歡的客人,五男一女。他們一副極度亢奮的樣子,在小包間裏又叫又鬧,那個女子似乎是狂歡的主角,她的笑聲尤為刺耳。


    這是店裏最後一批客人,老板在櫃台後哈欠連天地算賬,邊想,什麽事這麽高興啊?


    他們直到天色微明才駕駛著一輛白色麵包車離開。


    q小姐已經躺在後座上睡著了,她的臉貼在毛絨靠墊上,不時發出輕輕的呢喃。沒有人說話。汽車在那些孤零零的路燈邊飛馳而過,每個人的臉上都不斷變換著明暗相間的表情,好像都是本領高強的變臉藝人。始終躺在黑暗中的q小姐的睡姿越發顯得安詳。


    汽車開到q小姐租住的公寓樓下,睡眼惺忪的q小姐甩上車門,搖搖晃晃地拾階而上,她的手裏還攥著那個毛絨靠墊,似乎舍不得放開。


    t先生搖下車窗,大聲喊道:“好好睡一覺。”


    正在掏鑰匙的q小姐突然停止了動作,慢慢轉過身來,頭頂的聲控燈光直瀉下來,一頭烏黑長發下的臉慘白如紙。q小姐動作僵硬地揮起手中的毛絨靠墊,好像在炫耀一件戰利品。


    哈哈。


    那笑聲在濃黑如墨的夜色中宛若烏鴉叫聲般尖利。


    翌日清晨。福士瑪超市剛剛開門營業,早就等候在門前的顧客就一擁而入。7:30至8:30屬於早市購物時間,能買到不少便宜貨。一個中年婦女領著自己的兒子穿過一樓賣場,直奔二樓食品區而去。


    走著走著,她發現兒子並不在自己身後,仔細一看,8歲的兒子正站在玩具區,傻呆呆地看著一麵掛滿巨大毛絨玩具的牆。


    她惦記著特價雞蛋,心急火燎地走過去拽起兒子的手,剛一邁步,卻滑了一跤。尷尬萬分地爬起來,才發現自己和兒子都身處一片黏稠的黑紅色液體中。


    她心頭一顫,意識到這些液體是從牆上那個巨大的毛絨玩具熊裏淌出來的,她的目光循著牆上已經幹涸的印跡慢慢向上,熊腿……肚皮……胳膊……


    孩子沒有聽到母親在身後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慘叫,他的大腦已是一片空白,隻是死死地盯住上方巨大的黃色毛絨身體,與之對視的,是一顆破碎不堪的頭顱。


    第十六章 儀式


    今天突然下起了雨夾雪,氣溫驟降。方木穿過濕漉漉的馬路,踩著滿地落葉,一路小跑。福士瑪超市門口已經拉起了警戒線,看熱鬧的人群把超市圍得水泄不通,方木把警官證別在胸前,勉強擠了進去。


    案發地點在一樓賣場的玩具區,位於超市的西北角。擺滿貨物的貨架中間空無一人,方木沿著過道走過去,仿佛穿行於迷宮裏一般。這感覺讓他似曾相識,以至於停頓了幾次,四處打量著那些貨架,想找出一些熟悉的理由。


    鄭霖副支隊長抱著肩膀站在一麵牆下,若有所思地盯著上方一個巨大的毛絨玩具。方木邊走邊向上看去,第一眼就感覺這個毛絨玩具比例失調,隨後就發現那碩大無比的身體上,是一顆小小的人類頭顱。


    “你來了?”鄭霖和方木握握手,“邊處長讓我們不要動現場,等你看過了再說。”


    方木點點頭,“邊處長呢?”


    “在和報案人談話。”鄭霖隨手指指外麵,“據說第一個發現死者的是一個8歲的孩子。”


    “孩子?”方木吃了一驚。


    “是啊。”鄭霖苦笑了一下,“這種場麵真不該讓孩子看到。”


    這是一麵玩具區的展示牆,上麵掛著一排最大號的毛絨玩具,死者所處的位置在左起第五個,被塞進了一個毛絨玩具中。從外觀上判斷,這應該是一隻玩具熊。


    同左右那些憨態可掬的動物相比,那個長著熊的身體、人類頭顱的怪物顯得詭異無比。他低垂著腦袋,被血糾結在一起的亂發下,塌陷的顱骨清晰可辨。方木小心地繞過牆角那攤早已凝結的血水,站在屍體下方,向上看他的臉。


    這是個年齡在四十歲左右的成年男子,失去光澤的雙眼微睜,麵部腫脹不堪。


    方木又後退幾步,凝視著麵前懸掛在牆上的屍體,死者仿佛滿懷歉疚般低著頭,微向右側。


    漸漸地,死者左右的物品都在方木眼中慢慢消失,整個超市裏似乎隻剩下方木和麵前懸掛的屍體,而那屍體仿佛不再僅僅是一個失去生命的動物,而是與某種情緒相關。如果可以用文字來形容它,那就是:狂熱。期待。救贖。


    “這……”方木喃喃地說:“這好像是一個儀式。”


    “儀式?”邊平坐在監控室的椅子上,若有所思地皺起眉頭。


    “這邊有什麽發現麽?”方木指指監視器屏幕上靜止的畫麵。


    邊平忽然嘿嘿地笑起來,“你來看。”


    他指示保安把監控錄像退回到某個時間點上,開始播放後,方木意識到這是位於一樓的賣場。畫麵上最初隻有貨架和一扇卷簾門,忽然,卷簾門下出現一點微弱的光亮,一分鍾後,卷簾門緩緩升起了。隨後,門口就出現了一個奇怪的物體。


    那仿佛是一具緩緩移動的巨大棺材,仔細分辨,才發現是一麵四麵圍攏的深色幕布。從幕布的形狀來看,裏麵應該有木棍之類的東西在支撐,而從幕布的大小來看,裏麵至少隱藏了5個人。


    下一個畫麵中,他們進入家電區。再下一個畫麵中,他們進入了玩具區,賣場裏光線很暗,而且他們似乎很熟悉攝像頭的位置,盡量行走在貨架中間,避開攝像頭可達的範圍。有好幾次,方木以為他們消失了,直到那麵懸掛著毛絨玩具的牆邊忽然亮起微弱的手電光。


    幕布很厚,手電筒隻能從中透出些許光芒,裏麵的情景絲毫不能映射出來。方木目測了一下高度,湊近了屏幕。


    如果他們要把屍體掛上牆,就至少要從幕布上方探出半個身子。


    就在方木屏氣凝神、以為會有所發現的時候,他們也在幕布裏動作著,片刻,幕布陡然升高了將近1.5米。原來它被折疊了起來,裏麵還有一層!方木目瞪口呆,還沒等他醒過神,一個人晃晃悠悠地從幕布上空升了起來,看起來,是有人踩著矮梯把他抱了上去。是死者。


    嚐試了幾次後,死者終於被掛到牆上,幕布又緩緩回落,整理了一番後,手電光忽地消失。


    幾分鍾後,他們又出現在賣場的門口,卷簾門被緩緩拉下後,幾個人徹底消失在黑暗中。


    “看過《冬至》麽?”邊平向後靠在椅子上,臉上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看過。”方木也忍不住苦笑起來。電視劇《冬至》裏,陳道明扮演的角色就是手舉一塊大布,成功地躲過了銀行的監控設備。這法子很土,很沒有技術含量,但是不得不承認,相當有效。


    問題是: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


    死者名叫申寶強,男,41歲,離異,生前係某果品批發公司經理。死亡時間為案發前8小時內,死因為顱腦損傷。經法醫檢驗,死者頭部有多處頭皮裂傷,軀幹有多處軟組織挫傷,但均非致命傷。真正置其於死地的,是其右側太陽穴附近的一處顱骨骨折所造成的顱內血腫。凶器應該是一把鐵錘之類的鈍器。結合超市監控錄像所反映出來的情況,拋屍現場應為第二現場。同時經檢驗發現,死者的手腳和麵部均有被膠帶粘貼過的痕跡,懷疑死者生前曾被劫持及拘禁。


    現場勘驗的結果顯示,超市一層西側的玻璃窗為犯罪嫌疑人進入超市的出入口。固定鐵網護欄的膨脹螺栓的螺帽被人為擰下,鐵網被取下後棄置在一旁。窗戶靠近把手一側的玻璃被取下一小塊,剛好可以容一隻手伸入,並從內側打開窗戶。卷簾門處的鐵鎖有撬壓痕跡,但並非暴力破鎖,懷疑采用了開鎖工具。現場勘驗的結論是:早有預謀,裝備充足且具有針對性。


    警方對死者的社會關係進行了調查,並在公安廳犯罪心理研究室的建議下,將調查重點放在了仇殺及是否參加過地下組織上。警方在死者家中以及工作場所進行了反複搜查,沒有發現可疑物品,而死者身上也沒有文身之類的明顯標記,結合對死者親友的走訪結果,初步可以排除死者曾參加過地下組織的可能。由於死者從事商貿工作,社會關係較複雜,關於仇殺思路的調查工作正在進行中,估計在短期內很難形成結論。


    初步調查結果讓方木感到有些意外。從本案來看,多人結夥犯罪是一個明顯的事實,而拋屍現場又帶有鮮明的儀式色彩,所以方木推斷這可能是某地下組織對內部成員進行的“懲罰”。而警方目前掌握的情況與方木的推斷不符。在方木的建議下,警方再次動用刑事特勤對在本市內活動的地下組織進行調查,但是並未發現與本案有關的跡象,因此警方將調查重點轉移到了超市上。


    其實這也是犯罪心理研究室非常關注的一個環節。毫無疑問,凶手(不止一人)曾對拋屍現場進行了長期細致的觀察,並對整個過程周密策劃。他們如此費心費力,並且甘於冒這麽大的風險,顯然是出於自身的某種需要。那麽,這種需要究竟是什麽?


    按照慣有的思路,凶手將屍體遺棄在公共場所,其心態無外乎侮辱、炫耀及挑戰。從本案來看,侮辱死者的動機並不明顯。而如果是出於炫耀及挑戰的內心衝動,那麽更為嚴峻的事實就擺在了警方麵前:凶手很可能會再次作案。


    市局的多功能會議廳裏煙霧繚繞,再次作案的預測讓在座的每一個與會者都心情沉重,似乎拚命吸煙才能稍稍排遣焦躁的情緒。鄭霖副支隊長已經拆開了第二包煙,同時示意一個偵查員匯報一下超市方麵的調查情況。


    從監控錄像上來看,凶手對超市的環境非常熟悉,因此警方在超市內部員工中進行了調查。經反複排查,已基本可以排除內部員工作案的可能。由於凶手破窗的位置恰好處於超市和附近民宅的夾角處,而且當時已是深夜,因此,沒有現場目擊證人。警方根據現場的撬鎖痕跡,懷疑凶手具有一定開鎖技術,已在本市的專業開鎖行業中展開調查。


    聽完匯報,鄭霖好一陣子沒有開口,隻是叼著香煙,愁眉苦臉地吸。過了半天,揮揮手,“繼續調查死者的社會關係,尋找一切可能的線索。散會。”


    偵查員們紛紛起身離去,列席的邊平和方木也要走,被鄭霖叫住了。


    “老邊,”鄭霖扔過去一根煙,“你得幫幫忙啊。”


    邊平和方木對視了一眼,重新坐下。


    “真他媽要命了。迷宮那個案子還沒結,又來了這個。”鄭霖死命揉著太陽穴,“現在的心理變態怎麽這麽多!”


    邊平嘿嘿地笑起來,方木卻一怔。鄭霖的話讓方木記起了在超市裏的奇怪感覺。的確,當他穿過貨架,一步步接近現場的時候,心裏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仿佛同樣的猜測曾經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盡管那隻是瞬間閃念,但是在類似的環境和氣氛下,它就會如同銘文一般凸顯出來。


    對,地下迷宮裏的殺人案。


    死者生前都被束縛和拘禁過;都有毫無必要、風險極大的拋屍行為;同樣動機不明……


    “方警官,你有什麽意見?”鄭霖看方木在發愣,開口問道。


    “嗯?”方木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什麽?”


    鄭霖對方木的走神略顯不滿,扭頭繼續跟邊平交談:“你說,把死者塞進那個玩具裏意味著什麽?”


    “目前還不知道,”邊平搖搖頭,“但是凶手肯定認為這很必要,否則他也不會去冒這麽大的風險。問題是……”


    “是什麽?”鄭霖和方木同時發問。


    “如果一個凶手有這種特殊需要倒還可以理解,如果好幾個人都有這種想法,那可太稀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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