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變態心理盡管有很多共性,但是更多地表現為個性化的特點。每個人的境遇不同,特殊的心理需要自然也就不同。如果多人都希望把一具屍體塞進毛絨玩具裏,然後掛在超市的牆上,的確讓人覺得奇怪。


    “剛才想什麽呢?”回去的車上,邊平問方木,“是不是有什麽思路?”


    方木猶豫了一下,搖搖頭。


    羅家海的案子給了他一個教訓,不能完全確定的事情,最好別輕易開口。


    幾天後,外調的各路人馬開始反饋信息,結果令人沮喪:仍沒有發現有價值的線索。而最大的困難是,因為無法確定凶手的動機,因此難以確定偵查方向。


    這個任務,又交給了公安廳犯罪心理研究室。


    方木坐在物證科的檢驗室裏,麵前是那個血跡斑斑的無頭毛絨玩具熊。它軟塌塌地攤在桌麵上,仿佛一張貨真價實,剛剛被剝離的熊皮。


    物證科的蔡科長介紹,這個玩具熊的外皮是進口毛絨麵料,填充物已經被掏空,從內部的提取物來看,填充物應該就是普通的pp棉。檢驗人員在玩具熊裏發現了一些毛發和頭骨碎片及少許人體組織,目前正在化驗中。


    “我有點不明白,”蔡科長用手撥弄著桌上的玩具熊,“如果他們一定需要這個玩意,幹嗎不直接去買一個廣告人穿的那種外套,何必還費心費力地去掏空這個玩具熊呢?”


    此前方木已進行過調查,這個玩具熊是市麵上最普通的一種,在各大中型商場及小商品批發市場都有銷售。而廣告人所穿的外套則需要到專門的廠家去定購,凶手沒有選擇這種外套,想必是為了避免留下訂單等記錄,暴露自己的行蹤。


    “這隻能說明一件事,”方木慢慢地說,“這東西對他們很重要。”


    把屍體懸掛在超市的牆上,如果可以將其理解為一種“展示”的話,那麽為什麽要將其塞進一個毛絨玩具熊裏呢?凶手的目的顯然不是為了隱瞞,那就一定是出於一種心理需要。而這種需要是如此強烈,以至於凶手甘冒那麽大的風險。


    那麽,這種需要究竟是什麽呢?


    方木想起了孟凡哲。他為了克服對老鼠的恐懼而養了一隻貓,但是這可憐的動物最後被他在衛生間裏活活撕碎並吞了下去。那時候,孟凡哲心中的焦慮已經達到了頂點。而眼下這起案件的凶手卻明顯處於一種極其冷靜的狀態,那個詭異的現場更像是一個儀式的完結。方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希望凶手再次犯案,如果是連續作案的話,他就可能在凶手的一係列行為中分析出他的性格趨向、家庭背景、社會關係情況,甚至是體貌特征。而一件獨立的案子,很難形成有價值的結論。


    如果……這不是一件獨立的案件呢?


    迷宮裏的殺人案。


    那種奇異的感覺再次襲上方木心頭,雖然兩起案件在拋屍地點、作案手段、被害人特征上都毫無相通之處,但是現場的那種儀式感卻如此相似。這究竟是自己的錯覺,還是確有關聯?


    方木回頭看看桌上的玩具熊,決定回去再查看一下迷宮殺人案的資料。剛走到門邊,蔡科長就推門進來了。


    “你要走?先別忙,”蔡科長揚揚手裏的一張紙,“我們有發現!”


    第十七章 車禍重現


    “要不要進來玩?”廖亞凡歪著頭,友善地朝孩子眨眨眼睛。


    孩子用力地搖搖頭,廖亞凡笑了,伸手拍拍他的腦袋。孩子挺了挺身子,似乎對頭頂的感覺很享受。


    “餓不餓?”


    孩子沒回答,隻是略顯羞澀地笑笑,用指甲一下下摳著欄杆上的鐵鏽。


    “你等等。”說完,廖亞凡轉身穿過菜地,進了天使堂的二層小樓。廚房裏還有中午剩下的菜包子,廖亞凡從蒸鍋裏抓起幾個,感到還有些餘溫,剛要轉身離開,趙大姐從外麵走了進來。


    “幹嗎呢?”趙大姐挽著袖子,心不在焉地問道。


    “沒事。”廖亞凡把手藏在身後,飛快地跑了出去。


    走廊盡頭,周老師正靠在窗邊吸煙,身邊煙霧繚繞。他一動不動地看著窗外,在下午陽光的映襯下,仿佛一幅剪影。廖亞凡站在原地看了一會,沒來由地覺得有些傷感。


    如果那是一幅剪影,應該起名叫:憂傷。


    柵欄邊已經不是孩子一個人,他饒有興趣地看著對麵一個啊啊叫著的小男孩。小男孩正伸出一隻隻有兩個指頭的手,興高采烈地衝他揮舞著。


    “去,二寶,”廖亞凡在小男孩的後背上推了一下,“到那邊玩去。”


    二寶原地轉了個圈,並沒有走,還是衝孩子揮著手,啊啊大叫。


    孩子接過廖亞凡手中的包子,問道:“他想幹什麽?”


    “嗬嗬,跟你猜拳呢。”廖亞凡又推推二寶,“別理他,快吃,都涼了。”


    孩子小心地咬了一口包子,接著就大口吃起來。


    “好吃麽?”


    “好吃。”孩子滿嘴都是包子,含混不清地嘟囔著。


    “嗬嗬,有什麽好吃的,菜包子而已。”廖亞凡笑笑,“慢點吃,別噎著。”


    二寶看見吃的東西,急切地撲上來伸手要。孩子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弄懂他的意思後,給了他一個包子。二寶僅有的兩根手指沒有拿住,包子掉在了地上。他懊惱地啊啊大叫著,雙手捧起沾滿泥土的包子,湊到嘴邊就咬。廖亞凡急忙去搶,險些被咬到手。


    孩子嘿嘿地笑起來,“別急別急,吃完了我再給你一個。”


    兩個孩子吃著包子,彼此衝對方嗬嗬傻笑,然後一起吮手指,好像兩個友善的小動物。廖亞凡站在他們中間,忽然覺得自己很偉大。


    吃完了包子,二寶也對猜拳失去了興趣,搖搖晃晃地回院子裏玩去了。孩子把手在衣襟上蹭蹭,伸手在髒兮兮的書包裏亂翻,一樣東西隨著他的動作落到地上。


    廖亞凡下意識地彎腰去撿,拿到手裏卻一愣,是一遝百元鈔票,足有上千元。


    “你怎麽有這麽多錢?”她拉下臉,“偷家裏的錢了?”


    孩子從包裏掏出一罐可樂,拉開來喝了一大口,接著打了一個長長的嗝。


    “不是。是我爸爸給的,我這星期的飯錢。”


    廖亞凡突然沉默起來,她瞅瞅手裏的錢,小心地塞進孩子的衣袋裏。


    “別弄丟了。”她不放心似的在孩子的衣袋上按了按,“這麽多錢。”


    “沒事。”孩子把可樂遞到廖亞凡眼前,“你喝。”


    “我不喝,你喝吧。”廖亞凡笑笑,“喝完把罐子給我就行。”


    “你要這個幹嗎啊?”孩子有些好奇。


    “能賣錢啊。”廖亞凡拍拍他的頭,“這你就不知道了吧。”


    孩子想了想,“你缺錢麽?”


    “不。”廖亞凡站起來,“不缺。”孩子看看廖亞凡驟然陰鬱的表情,把可樂罐放在地上,從衣袋裏掏出那遝錢,一把拍在廖亞凡手裏。


    “給你。”


    “你幹什麽?”廖亞凡驚恐萬狀地叫起來,仿佛那是一堆燙手的火炭,“快收起來快收起來。”


    “給你。”孩子固執地把錢往廖亞凡手裏塞,兩個人像摔跤運動員一樣撕扯著,最後廖亞凡低聲喝道:“你再這樣姐姐要生氣了!”


    孩子這才作罷,把錢馬馬虎虎地塞進衣袋裏,繼續默不作聲地喝可樂。


    廖亞凡鬆了口氣,順手把他丟在地上的拉環撿起來,套在手指上玩。


    “你瞧,像不像一枚戒指?”她把手指展開,手臂伸長,眯起眼睛看著手指上模模糊糊的金屬圈。


    “不是戒指。”


    “我問你像不像,又沒問你是不是。”廖亞凡嗔怪他,“我當然知道不是。你這個小壞蛋。”


    孩子有些緊張,趕緊補充了一句:“不像。”


    廖亞凡又氣又笑,“你呀。”她在孩子鼻子上刮了一下,“也不知道哄哄姐姐開心。”


    這時,趙大姐的聲音在院子裏響起,“亞凡,亞凡……”


    “哎。”廖亞凡應了一聲,轉身對孩子說,“我得去幹活了,你也早點回家吧。”


    孩子急忙把手裏的空可樂罐遞過來,廖亞凡伸手接住,又衝他晃了晃,笑出一口潔白的牙齒,“謝謝你了。”


    孩子的臉有些紅,低著頭小聲說:“不用謝。”


    周老師在整個晚飯時間都沒有露麵,沒有他的大聲說笑,氣氛變得很沉悶。每個孩子都不吭聲,埋頭吃喝,吃完飯就一個個溜了出去。趙大姐和廖亞凡又是最後吃完,收拾好碗筷後,各自拿出一盆衣服開始用力搓洗。


    大人們似乎最近都很古怪,趙大姐越來越喜歡獨自待在房間裏自言自語。而周老師經常是一整天都看不見人影,偶爾在天使堂看見他,不是悶頭吸煙,就是在趙大姐的房間裏對著那張遺像發呆。兩個大人的陰鬱表現讓孩子們都噤若寒蟬,每個人都小心翼翼的,無所顧忌的歡笑似乎成了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衣服洗好後,勞累了一天的趙大姐已經連腰都直不起來了。廖亞凡自告奮勇,承擔了晾曬的任務。


    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但是很難得地出現了月亮。在越來越涼的晚秋空氣中,潮濕的衣服散發出一股好聞的肥皂味道。廖亞凡把它們盡量展開,搭在院子裏的鐵絲上,自己的手指經過涼水浸泡和用力搓洗,已經開始有了麻脹的感覺。


    “哎!”


    耳邊突然傳來若有若無的聲音,廖亞凡的手在一麵床單上停下來,仔細聽著,幾秒鍾後,她望望二層小樓,聳聳肩,繼續伸手撫平床單上的皺褶。


    “哎!”這一次廖亞凡肯定自己沒有聽錯,她從床單下鑽過去,看見柵欄外,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在衝自己揮手。


    廖亞凡小跑過去,在柵欄邊蹲下身子。


    “你怎麽還沒回去啊?”


    孩子的臉在陰影裏,但是能感到他表情中的興奮。廖亞凡被莫名其妙地感染,也笑起來,“你這小家夥,還不快回家。”


    孩子不答話,手忙腳亂地在衣袋裏翻找著,片刻,他把一樣東西塞進了廖亞凡手裏,不等她發問,就轉身跑掉了。


    廖亞凡有些摸不著頭腦,眼看著孩子消失在黑暗中,才想起手裏還捏著那樣東西。


    那是一個心形的緞麵小盒子。廖亞凡的心怦怦地跳起來。她打開盒子,用顫抖的手指從裏麵拿出一枚戒指,細細的白金指環和鑲嵌其上的小小鑽石在月光下放出璀璨的光芒。


    細心的檢驗人員在玩具熊的內部發現了若幹毛發,而通過與死者dna比對,意外地發現了不屬於死者的幾根毛發。


    “這說明什麽?”邊平放下檢驗報告,皺著眉頭問道。


    “說明死者被裝進那個玩具熊之前,曾有人穿過它。”


    “會不會是製作過程中,工人的頭發掉了進去?”


    “應該不會。”方木想了想,“如果是工人的頭發,應該會混在填充物中,凶手掏空它的時候就一並弄出去了。”


    邊平對這個信息興趣不大,言辭也很謹慎:“嗯,可以作為一個線索查查看。”


    方木很理解邊平的態度,毛絨玩具熊曾被人穿過隻是一種“可能”,而不是“必然”。方木寧願相信它被人穿過,是因為這與“儀式”的猜想暗合。玩具熊顯然是這夥凶手相當在意的一個東西。如果殺人是一個儀式的結局的話,那麽這個重要的道具很可能在儀式的進行中就被人用過。


    一個b型血的人。


    魯旭的病情已經有所好轉,開始工作了。鑒於他的精神狀況,局裏暫時安排他做內勤。


    他的身體控製感已經恢複,但是仍然拒絕射擊訓練。楊錦程沒有提出過高要求,直接放棄了這個計劃,進入了階段3的治療———創傷場景的重新組織。


    參與這次治療的人很多,除了公安廳犯罪心理研究室的同事外,方木意外地見到了武警特勤支隊的段警官。


    “你好。”段警官先伸出手來,方木握住它,感到對方手心的老繭和力度。


    “今天你也有任務?”方木想起段警官狙擊手的身份,“不是不練習射擊了麽?”


    “不。我是陪他來的。”段警官指指另一位精幹的武警戰士,“小於,我們隊裏駕駛技術最出色的。”


    小於站起來,啪地敬了個禮,“首長好!”


    方木手忙腳亂地還禮,然後才意識到自己並未穿製服,心想,我算哪門子首長。


    治療被安排在一間訓練館,牆角放著一台攝像機,整個治療的過程可以在另一個房間的監視器裏看到。


    “魯警官的情況有所好轉,但是還沒有完全恢複。”楊錦程翻看著手裏的資料,“我們對他重新工作之後的情況進行了跟蹤調查,發現他拒絕乘坐交通工具,每天步行上下班———他恐怕是這個城市裏最遵守交通規則的人。調查結果顯示,他仍然對大型車輛表現出恐懼,而且每天很早就出門,很晚才從單位離開,我覺得,他是有意避開交通高峰期,因為車流和鳴笛等噪音仍然會給他帶來很大的壓力。在工作單位裏,他幾乎不跟同事交流,而且據我所知,他已經拒絕接聽他父母的電話至少三次以上。”


    “他還沉浸在內疚與羞恥感中,”邊平點點頭,“看來他覺得周圍的警察都是合格的,而他不是。”


    “對。”楊錦程合上資料夾,“所以我們得幫幫他。”


    按照他的計劃,今天的治療將重演車禍發生的一幕,為此,公安廳作出了極為周詳的安排。方木走進訓練館,不禁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


    軟墊和沙袋等訓練用具已經被完全撤除,一輛模擬摩托車擺在空蕩蕩的訓練館中間,前麵的牆壁上是一幅大大的投影屏幕,仔細去看,模擬摩托車其實是一個大型電動玩具,而遊戲畫麵就投射在麵前的屏幕上。


    魯旭和所有參與治療的人員坐在訓練館的辦公室裏,大家互相介紹,閑聊了一陣之後,楊錦程見魯旭的情緒已經有所放鬆,就提議由他來選演員。


    方木知道,這叫“鏡觀技術”,可以讓魯旭站在場景之外看他自己,就像在鏡子裏看見他自己一樣。這種分離的視角可以讓他能夠不必過分焦慮地重新認識事故。


    角色其實很簡單:指揮員、救護人員和魯旭自己。在魯旭的安排下,指揮員由段警官扮演,救護人員分別是心理研究室的四個同事,而魯旭自己的角色由誰扮演則讓他犯了難。在楊錦程的建議下,小於來扮演魯旭。


    “好,那麽我就是導演了。”楊錦程讓大家各就各位,然後帶著魯旭、邊平和方木去了監控室。


    “為什麽不讓他在訓練館裏直接觀看心理劇?”趁大家在更換服裝的工夫,邊平悄悄地問楊錦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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