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    在溫禮安把一百比索放上櫃台時,收銀員看了梁鱈一眼,梁鱈別開臉。


    一百比索被放進收銀櫃,收銀員找溫禮安四十比索,把購物袋遞給她。


    在那聲“歡迎下次光臨中”梁鱈接過購物袋,和溫禮安一前一後離開便利店。


    一出便利店門口,梁鱈放緩腳步,風又大了些,把提在手上的購物袋吹得瑟瑟作響,她和溫禮安已經落下一段距離。


    想了想,梁鱈快步追上溫禮安,距離溫禮安還有三、四步左右。


    “溫……溫禮安。”這名字叫得有些變扭。


    遲疑片刻,溫禮安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往前跨了一步:“錢……錢改天我會還給你。”


    總不能現在從包裏拿出那一百塊比索,上前,遞過去:呐,錢還你。


    “還有……還有,謝謝你。”很難得不是嗎?沒像塔婭一樣朝她吐口水,還在她“尷尬”的時間點朝她伸出援手。


    溫禮安轉身,梁鱈下意識間倒退了小半步,溫禮安站在路燈下的正中央位置,光線很足,臉上表情一覽無遺,如她記憶裏熟悉的模樣。


    可在那張安靜的麵孔下隱藏著何種情緒?嘲諷?憐憫?還是幸災樂禍?


    他看著她,說:“一根火柴也許燒不到手,但誰能保證一盒火柴下來會不會燒到?”


    這是在解讀“玩火*”的典故嗎?心頭莫名其妙煩躁了起來,微微斂眉:“具體想表達什麽?”


    溫禮安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她。


    第一次見溫禮安,君浣和她做出如是介紹:“他是禮安。”嗯,常常掛在君浣口中世界上最漂亮、最懂事的禮安。


    梁鱈一直覺得懂事比聰明更可怕,懂事意味著對生活乃至周圍環境具備很強的洞察能力。


    現在,從溫禮安眼裏,梁鱈認可了君浣所說的。


    最懂事的禮安看明白了一切,即使她做起那些事情來駕輕熟,甚至於連她都相信了那拿到櫃台上的五十九比索真是她全部財產。


    所以,是幸災樂禍吧?那及時放在櫃台上的一百比索不是為她解開困境,而是在她跌倒時補上優雅的一腳。


    沒什麽好丟臉的,別人還沒她這樣的本事呢?


    別開臉,轉過頭,和溫禮安背對方向,腳步往前,用碎碎念來掩飾忽然而至的羞愧,幾分鍾之後會好點。


    但目前她得淡化這幾分鍾給她的不良情緒,思想快速運轉著,不讓有任何停頓空間。


    嗯,溫禮安倒不如像塔婭一樣朝她吐口水呢,


    說到塔婭,梁鱈忽然理清一件比較有趣的事情,按照那天在度假屋的事情,溫禮安和塔婭應該是在一起了。


    這兩人該不會是因為同病相憐而在一起的吧?說不定她是提供他們在一起的一個契機。


    “溫禮安,我恨梁鱈那個婊.子,我姐姐交了她那樣的朋友真是倒了八輩子大黴,最後都搭上性命,溫禮安,你也討厭她吧?”“嗯。”“溫禮安,聽說你哥哥君浣也是被她害死的。”“你說得對極了。”“住一個月八十美元的房子有什麽了不起,她媽媽還不是成為這一帶的笑柄。”“是的。”“溫禮安,我們一定不要給梁鱈那可憐兮兮的樣子給騙了。”“當然。”“溫禮安,你想你哥哥嗎?”“嗯。”“我也想我姐姐。”


    於是,這兩人也許在這樣你一句我一句的情況下有了共同語言,然後好上了。


    幾分鍾碎碎念一口氣完成,停下腳步,呼出一口氣,心裏好點了。


    再一看,梁鱈發現她又兜回到便利店門口,西南方向天際黑壓壓的雲層像鷹的翅膀正往著她這個方向撲來,如果用跑的應該可以來得及吧?


    掉頭,梁鱈往回跑。


    風前腳剛停,後腳彈珠般的雨點打落下來,附近有避雨點,購物袋護在懷裏埋著頭往避雨處跑。


    路滑,再加上奔跑弧度帶出的衝力,腳踩在避雨點地板上時身體控製不住地往前——橫伸出來的一隻手臂攔住她。


    剛剛遠遠看了一眼,梁鱈還以為避雨處沒人呢。


    攔住她的身穿深色t恤,這應該是導致於她以為避雨處沒人的原因吧?


    看清那件深色t恤,梁鱈心裏一沉,抬起頭,果然是溫禮安。


    站直身體,退到一邊,沉默著。


    雨越下越大,雨點打在避雨處頂棚上,像鼓樂聲。


    菲律賓夏季的雨有很典型的特點,來得快走得也快,一場雨也十幾分鍾左右,可今晚這場雨的時間比往常久一點。


    看著雨中空無一人的街,梁鱈心裏有些著急,在天使城,對於單身在路上的年輕女性越晚意味著距離危險越近。


    差不多二十分鍾後,雨終於停了。


    溫禮安走下台階,想了想,梁鱈跟在溫禮安身後。


    兩人自始至終保持五、六步左右距離,紅燈區、小石橋,到了哈德良區,拐幾個彎是那條垂直的小巷。


    小巷銜接著海鮮市場,從海鮮市場數過來第六間是有著綠色屋頂的房子,那是溫禮安住的地方。


    垂直小巷盡頭透出來的微弱光線讓梁鱈心裏覺得踏實。


    綠色屋頂的房門關上時梁鱈正好從那門前經過,海鮮集市兩盞路燈隻剩下一盞還亮著,這意味著已經過了九點半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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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裏的燈還亮著呢。


    今天早上離開時梁鱈並沒和梁女士說會早回來,周一到周五晚上這個時間點梁鱈一般在海鮮餐廳打小時工,可今天走了一天她太累了。


    看到家裏燈光還亮著梁鱈心裏還是高興的,到時回家把薄荷糖放在梁女士的床頭櫃上,不需要她說,梁女士看到自然明白她的用意,薄荷糖可以潤嗓子,而且還是進口的,要知道在挑選薄荷糖時她還糾結了一陣子,本土的價格便宜,進口的更能達到效果。


    還有,明天早上她也許可以吃到加了沙丁魚的麵條,昨天,梁女士還嘮叨家裏的沙丁魚罐頭怎麽一下子沒有,她說麵條得加點沙丁魚,不然難吃。


    抿著嘴,讓自己的臉部表情看著和早上離開時不苟言笑模樣。


    打開門,一腳踩了進去。


    隨著“吱啞”那聲,門緩緩展開,展開弧度在眼前逐漸擴大,房子唯一的照明來自於天花板垂直而下的燈泡,燈泡僅用一根電線連接著,稍微有一風吹草動的話,燈泡會搖呀搖的。


    此時燈泡在劇烈晃動,帶動著一室搖曳的光線。


    在搖曳的光線中,兩張臉都望向門口,男人和女人的臉,女人的臉已經不年輕了,但那男人的臉更老,腦門的頭發也已經掉光了。


    天使城的孩子們管這種形象的男人叫“白皮豬”,小石頭砸在他們消失的方向,衝著那個方向吐口水,吐完口水咒罵“白皮豬”,很小的時候,梁鱈也這樣幹過。


    購物袋掉落在地上,捂著嘴,倒退,在倒退時手還不忘去把那扇門關上。


    捂著嘴狂奔著,胃部一陣一陣緊縮,仿佛她把明天早上才可以吃到加了沙丁魚的麵條提前吃了。


    隻是,她所不知道地是那沙丁魚罐頭其實已經過期了。


    一邊跑一邊在心裏碎碎念,梁女士都一把年紀了還想和年輕人一樣貪圖刺激,站著做不怕閃到腰嗎?


    更可惡地是,梁姝怎麽變成老糊塗了,為什麽不在門口放仙人掌?


    問梁鱈從小到大最害怕什麽?


    當這個問題由陌生人提問時,她會懶得給出任何回答,當這個問題由她朋友提問時,她也許會回答“怕兜裏沒錢。”當這個問題由穿著名牌皮鞋的男人來問時,她肯定會說“我最蟑螂。”


    蟑螂有什麽可怕的,真正讓梁鱈害怕的是那盆擺在家門口仙人掌。


    很小的時候媽媽一再強調,如果她放學回家看到門口擺放著仙人掌時去找朋友們玩,千萬不能打開門。


    “為什麽?”“這個你不需要知道,你隻需要知道一件事情,如果不按照媽媽說的話去做,媽媽會被魔鬼抓走。”


    在那個大多數信奉天主教的國度裏,魔鬼有一張血盆大口一口可以吞掉好幾個孩子。


    很長時間裏,那盆擺放在家門口的仙人掌對於梁鱈來說代表著魔鬼,長大後,當她明白了那盆仙人掌真正代表的是什麽時,她更加害怕見到它了。


    具體跑了多遠,又是跑往哪裏梁鱈也不清楚,在昏暗的光線下橫衝直撞著,最終,手掌貼在那片牆上。


    彎腰,感覺想象中那沙丁魚麵條已經來到她喉嚨口。


    張開嘴,但什麽也沒吐出來。


    安靜小巷裏,她的幹嘔聲難聽極了,手掌貼著的那戶人家窗戶打開了,似曾相識的聲音從窗口處傳來:“難聽死了。”


    接著,另外一戶人家也響起開窗聲。


    似曾相識的聲音又在說:“你想要被扔死老鼠的話繼續下去。”


    幹嘔聲因為那句話變成打嗝,打嗝聲也難聽,開門聲響起,出來一個人,那人強行拽著她手往那扇門。


    門剛剛關上,有東西往門外砸。


    看清楚眼前那張臉後,梁鱈停止了掙紮。


    背貼在門板上,目光無意識追尋著溫禮安,看著他倒水,看著他把水遞到她麵前:“把水喝了,難聽。”


    接過水杯,水喝完,打嗝聲也停止了,依然站在那裏,溫禮安在關窗戶,關好窗後溫禮安背對著她站在靠窗位置。


    也不知道過去多久,意識清醒了點,那杯水似乎緩解了沙丁魚所帶給她的不舒服感,目光從靠窗位置離開。


    比起梁鱈所熟悉的哈德良住房,溫禮安的房間幹淨了許多。


    房間給她的整體感覺是書多,各種各樣的書或被疊成堆、或被捆成捆,書桌放不下堆砌在沙發上。


    其實那不算書桌吧,一張三條腿的木頭桌,缺失的第四條腿用磚塊取代,而所謂沙發是這由廢棄的太陽椅所改造。


    塑料板在房間一角隔出小塊空間用來當洗浴間,地板上放著裝水的桶,還有一看是從二手電器市場淘來的電爐。


    十五瓦的燈泡從天花板垂落,書桌上放著台式電風扇,木梯緊挨著書桌銜接著木板懸掛在牆上的半截樓,牆上掛著標有某修車廠電話號的工作服。


    打量完房間,梁鱈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了。


    低下頭,目光在地板和自己鞋子上來來回回,她知道她現在應該離開這裏,隻是腳仿佛被膠在地板上。


    房間太安靜了,那聲“咕”在這樣的時刻響起顯得很是尷尬,梁鱈摸了摸鼻子。


    電爐滋滋響著,房間主人在燒水。


    數十個煮熟的水餃放在書桌上,沒半句客套話,梁鱈坐在唯一的椅子上,從最開始的一個餃子一口到後麵的一個餃子分成兩口。


    餃子吃光了,碗也洗得幹幹淨淨,是應該和房間主人說再見說謝謝的時候了。


    梁鱈有一個壞習慣,是吃完好吃的東西後想睡覺,餃子味道很好,真的很好,好得她心裏又開始有點想一個人了。


    來到溫禮安麵前,垂下眼簾。


    原本應該說出的那句“再見”卻變成了:“溫禮安,我今晚可以在這裏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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