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姑娘,在下等你許久了。”


    笑笑的腳步驟然停下來, 因剛才的快步疾行, 顯得有些呼吸不勻。


    幸而周圍的竹燈籠夠亮,令笑笑得以勉強看清眼前人。


    忽閃不定的燭火下, 是前世今生都不曾見過的一張陌生的麵孔。


    年紀大約在二十五六歲上下, 長發很隨意地披散著,身上寬寬鬆鬆地披一件月白的袍, 姿態悠閑地背手站著。


    眼睛含著微笑望著自己,明明洞悉一切,卻露出一個天真無謂的表情來。


    這個陌生人是在幫自己, 笑笑心下明白。


    生怕身後的丁瑾生疑,笑笑便繼續演戲:“你何時到的?”


    “在下不過略等了等, ”對方微微一笑,“他們都在那邊等著,咱們這就去吧。”


    笑笑心下感激,此人不隻給自己解了圍,還避免了瓜田李下之嫌, 若隻是他一人在此等候自己, 難免有男女私會之嫌。若是一大群人的聚會, 那就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


    笑笑也不再回頭看那丁瑾, 隻跟著眼前這位男子一直向東行去,那邊人多熱鬧,也就更安全。


    兩人繞過一座假山,眼前便豁然開朗。


    此地有一片小湖, 湖對岸有許多女孩子在那裏放玫瑰燈,嬉笑成群,很是熱鬧。


    男子在湖邊停下了腳步:“那人早已經離開了。”


    “多謝公子了。”笑笑給恩人鞠了個躬。


    “我不過一介布衣,不敢妄稱公子。”男子彎腰撿起一片石子,描了描準,將其投在湖麵上,便一連打了五六個水點鍾。


    笑笑正要拜別此人,對方卻撿起一塊石遞子過來:“你也試一試?”


    恭敬不如從命,笑笑接過那塊石子,一會兒擺出個打網球的動作,一會兒擺出個打保齡球的動作,最後以一記甩套馬竿的動作把石子扔了出去——“噗通!”石子直接華麗麗地栽進了湖裏,連一片小浪都沒能翻起來。


    笑笑聳聳肩膀,貌似抱歉地笑了笑。


    “畢竟給唐姑娘解了圍,姑娘要如何謝我?”男子找了塊大石頭,很隨意地在湖邊坐下來。


    男子生得很好看,有些特殊的藝術氣息,與那董秦弓的藝術範兒又有所不同。


    此時,正巧有溫家的下人從此經過,笑笑便道:“麻煩這位姐姐去女賓客房夏石齋同我那丫頭說一聲,我就在暢菱池邊上與姑娘們放玫瑰燈,讓她來這裏找我便是。”


    溫家的丫頭應聲去了。


    “先生要小女子怎樣謝您呢?”支會過小笛兒,笑笑才放下了心,便也坐在旁邊的一塊石頭上,與眼前的男子談起酬謝事宜。


    “在下姓宮,單名一個宵字,姑娘叫我名字便是。”


    “以宮先生的年紀,直呼名字隻怕不禮貌,”笑笑坦言道,“宮先生可以直接叫我笑笑。”


    反正剛才丁瑾直呼自己的全名,他定然是聽到了,不然也不會在危難時刻叫自己一聲唐姑娘。


    “好,笑笑。”


    唐笑笑活了兩世,第一次有人把自己的名字叫得這樣好聽,頂配低音炮音響的效果再次重現。


    眼前的男子每次開口都是這種奢華效果。


    “我一個小孩子家,要謝宮先生的話,也隻有端一盤子自家做的點心送到府上了。”笑笑長長的半濕頭發散在腦後,一身清涼的紗裙被湖風吹得搖曳。


    宮宵看了看笑笑現在的樣子,認為她與“小孩子”半點扯不上關係:“我不好吃點心。”


    “不吃點心的人生多沒意思呀。”笑笑由衷道,望著眼前擁有這絕倫側麵的宮先生,也不知道該稱大叔還是大哥,算了,還是繼續叫先生吧:“先生的名字是哪一個xiao字?”


    “宵禁的宵。”


    哪裏有這樣介紹自己名字的:“那不就是元宵的宵麽,先生不愛吃點心,把名字都辜負了呢。”


    “說辜負,言之過重了吧。”宮宵難得感興趣的看了看眼前的妙齡少女。


    “有一位偉大的人曾經說過:唯有美食與愛不可辜負。”笑笑難得的表情嚴肅。


    “那很偉大。”宮宵澹澹一笑,從所坐大石頭的另一側拿出一小壺酒來,飲上一口:“碰巧是元宵節生的,父母圖省事,便起了這個名字。”


    笑笑並不知道自己的酒勁兒還沒有完全過去,因此也並不認為自己比往日話多:“我有個好朋友是除夕生的,名字便叫了夕,大夥經常拿他開玩笑說:我們一到過年都除你!”


    麵對這個有些冷的笑話,宮宵很有禮貌地笑了笑,完全不由衷。


    “先生想讓笑笑怎樣謝您?”笑笑也不再繞彎子,微笑的眼睛望著遠處玫瑰色的深夜湖泊,數十盞玫瑰燈飄飄搖搖的在湖麵流動,甚至有一兩盞已經飄到了兩人身邊。笑笑抬眼看了看宮宵的側麵,因為好看,又忍不住多看兩眼。


    宮宵回眸,認真看著笑笑,似乎在思索自己最想要的答謝之物。


    笑笑與其四目相對,卻不免呆住了。


    離近了看,隻覺得對方有一種令人不安的美,目似深井,井底是揉碎了的月光。


    笑笑不敢直視,將目光投向半寐半明的湖燈。


    耳朵裏聽見低音炮的聲音傳來:“笑笑可以與在下分享一段音樂。”


    “音樂?”笑笑自認兩世與音樂無緣。


    “對,樂器也好,清唱也好。要是都不會,哪怕講一講在某時某地聽過的一次難以忘懷的樂聲也好。”


    笑笑皺著眉頭想了很久:“今日溫家姑娘在跳山鬼之舞時,宮八聲曾經唱了一段歌,那便是我聽過的最難忘的歌聲,沒有之一。”


    宮宵的表情有些複雜,半天才吐出幾個字:“那不算什麽。”


    “怎麽能不算什麽!”笑笑酒勁沒過,聲音就比較大:“宮八聲的那個聲音,簡直就是直接衝到雲霄裏,然後又化成雨落下來,一直落入大海,驚濤駭浪間,水珠密布成海上霧氣,再次回歸天上,然後再從天上下來……”


    “姑娘是想說繞梁三日麽……”宮宵忍不住打斷了滔滔不絕的笑笑。


    “勉強算是。”笑笑的頭發已經差不多幹了,雖說有涼風在吹,但被頭發蓋著的後脖頸還是出了汗,就把頭發全部側分到左肩,用小竹扇子輕輕扇著脖子。


    兩人所坐的大石頭旁養了許多玫瑰,宮宵就手挑出一朵拔下來,放在鼻間嗅了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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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向不通音律,小時候跟祖母學過吹笛子,也隻學了個半吊子。”


    宮宵隨即就從大石頭的那一麵取出一支笛子來,笑笑很好奇,他在大石頭那邊到底藏了多少東西?簡直懷疑那裏藏了一麵任意門。


    “你可以吹一支《小黃鶯》。”


    笑笑接過這隻紫笛,很開心的發現是一支七孔笛,自己隨身帶著的小笛子是父親送的五孔笛,因前世吹的都是七孔笛,猛然間拿到五孔的總是找不準音。


    說實話,這些古人提到的《小黃鶯》自己壓根兒就沒聽過,大概就跟現代孩子們吹的《小鴨子》差不多吧。


    笑笑可不打算隻吹一曲簡單的《小鴨子》,前世雖然不精通吹笛子,但還是會吹幾首曲子的,尤其是上大學時的舍友會吹愛爾蘭風笛,常常對著樂譜吹,自己聽到了好聽的曲子,便也跟著她一起學,隻不過用的是中國笛子而已。


    其實,今日的這支曲子本來是要吹給仲倫哥聽的,因為要吹的是他最喜歡的電影《泰坦尼克號》裏麵的配樂《a lifechanged》。


    那是一段非常優美的旋律,貫穿了整部影片。


    自己因為迷戀那個旋律,便很認真地用自己的中國笛子按著樂譜練習了整整一個暑假,日後若難得有了吹笛子的空閑,也都是來來回回的吹這支曲子。


    雖然不是用風笛或其他西洋樂器演奏的,但中國笛子亦有其美感,每次給朋友吹,大家都說有一種另類憂傷的美。


    笑笑將紫笛橫在口間,眸子微垂,長長的睫毛被湖燈映成一片扇形的霧影。


    當年那一段熟悉的旋律在湖邊響起來,輕靈而空袤,希冀而無奈,一如海上那艘華麗無比的客輪,那個漸漸消沉的小小世界。


    一如這支曲子,很美,卻美得那麽不祥。


    曲子很短,讓人意猶未盡,笑笑便習慣性的吹了兩遍。


    第二遍響起的時候,耳邊一個極富磁性的男聲跟著哼唱起來,順應著曲子的旋律,偶爾又會有一個不同的但卻更貼合的尾音,笑笑抬眸望著輕輕伴唱的宮宵,自己也不懂對方是屬於音樂的即興表演還是什麽,總之為自己的這支笛子曲賦予了全新的意義。


    讓笑笑簡直都不敢相信這曲子是自己吹奏出來的。


    一曲終了,餘音嫋嫋。


    “感謝笑笑為在下分享了如此美妙的曲子。”宮宵眼中的笑意很盛。


    笑笑望著眼前的男子:“先生是宮八聲?”


    宮宵不可否認地點點頭。


    眼前這人,便是本朝第一樂師宮八聲,被人們稱作“八聲十兩金”的宮八聲,有很多女孩子劃著船爭相去看的美男子宮八聲。


    從他剛剛開口吟唱,笑笑就明白了他的身份。


    因為他的聲音太特別太好聽了,尤其唱這支曲子,還夾雜著一股遼遠的滄桑感。


    《a lifechanged》,竟然穿越到元龍朝,由宮八聲來唱,笑笑不免感慨這奇妙的緣分。


    “這曲子可有名字?”宮宵問。


    笑笑直譯道:“世事無常。”


    宮宵不做聲,從大石頭那邊又翻出一樣寶貝來:“這曲子,我想用塤來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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