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用帕子抹幹了眼淚,但還有淚珠掛在睫毛上, 視線中的世界就變成了無數個六角形的光斑, 那玫瑰色的會移動的光團大約就是湖麵上的玫瑰燈吧。


    用塤演奏的《a lifechanged》,簡直把人的心都吹碎了, 塤的聲音是任何樂器都無法比擬的哀傷。


    若是用其他樂器演奏這支曲子, 帶給人的悲傷是顯而易見的,或是這艘海上巨輪往昔的美好, 或是沉船之時的驚魂一刻,再或是男女主人公的對視、共舞以及在冰冷的海水中相互取暖的刹那……


    用塤,則把一切都化作了百年後的海底殘骸。


    笑笑又擦了擦眼睛, 看向眼前朦朦朧朧的宮八聲:“聽著這曲子,我都想家了。”——所想的自然是現代的那個家, 那個世界。——可以一個人去旅行,一個人去遊泳,一個人在電影院漆黑的座位上笑一笑哭一哭。


    “小孩子竟能體會思鄉之苦。”宮八聲揪住笑笑自稱小孩子這件事不放。


    笑笑聳聳肩膀,反正在這位先生的映襯下,自己明明就是個小孩子:“真奇怪, 先生怎能一下子就記住旋律的。”


    姐可是練了整整一個暑假!眼前這人隻聽了一遍居然就會了, 而且明顯比笑笑方才吹奏的要高妙很多, 藝術這個東西, 真是靠天分的,不服不行啊。


    笑笑有些後悔自己前世沒有多記住一些經典的曲子,不然就可以帶到元龍朝來,統統讓宮八生先生再重新演奏一遍。


    “糊裏糊塗的, 就記住了。”宮八聲抬頭看看天,向空中伸出手來,一滴涼雨就落在了手心。


    難怪後晌很悶熱,到了夜裏又突然刮起涼風來,原來老天爺是要帶來這場雨。


    很快那些大大的雨點就啪嗒啪嗒落下來,笑笑就手折斷身邊的兩片大大海芋葉子,一片給了宮八聲,另一片遮在自己頭上:“走,快找地方避雨!”


    突如其來的落雨讓那群放玫瑰燈的姑娘們也驚慌起來,紛紛用扇子或帕子遮著頭,向不遠處的“菱藕山房”跑去。


    笑笑用碧綠的大海芋葉子遮頭,聽著雨點打在葉子上的聲音:“咱們也去那邊的山房避雨吧!”


    話音剛落,又見一群老爺和一群太太分別跑進山房避雨,兩撥人還因為占據房間的事情發生了爭執。


    “你身後就有個亭子。”宮八聲不緊不慢道。


    笑笑回頭一看,可不是麽,翠微深處恰有一座六角石亭,相比繞湖而隔的“菱藕山房”可近便多了,再說山房裏正吵著架,進去避雨也隻有鬧心的份兒。


    兩人便擎著大葉子傘,一起去那六角亭避雨。


    進入亭中,笑笑才發現宮八聲的肩上背了一隻藤箱——哦~原來他的任意門就藏在這隻箱子裏。


    石亭很古老的樣子,柱子上生著青苔,藤蔓植物從頂上垂下來,遮住了半邊亭,亭角隻掛了一盞羊角風燈,在夜雨中飄搖著昏黃的光。


    莫名有一種蘭若寺的感覺。


    “先生可知道這亭子叫什麽名字?”


    宮八聲背手站著,又恢複了悠閑的常態:“名字不重要,我們暫且可以稱其遮風避雨亭。”


    “名字控”唐笑笑還是舉著大葉子跑到亭外去看那匾額,看過了匾又看那對聯,然後才舉著葉子一臉笑的跑回亭去。


    宮八聲已經坐在亭中的石凳上,將方才折的那枝玫瑰遞給笑笑:“以此做簪,將頭發綰起來吧。”


    笑笑接過來,發現那玫瑰莖上的刺不知何時被他全部拔去了,摸上去光光滑滑的,便感激的一笑,用長枝玫瑰將已經幹透的頭發簡單的綰了個鬆鬆的髻。


    “亭子叫什麽名字?”宮八聲還是問道。


    “你猜。”笑笑賣了個關子。


    宮八聲:“一大一小亭。”


    笑笑:早知他這樣一再強調,剛才就不自稱小孩子了——明明在相親會上說自己十歲都有人信的(相親會上那一群各懷鬼胎的家夥們)……


    外麵的雨越下越大,漸漸形成白色的雨簾,整個世界充斥著無盡的雨聲。


    “先生定然想不到,這亭子的名字就叫做八聲亭!”笑笑也學著他的樣子,背著手道。


    宮八聲並未作出驚訝之色,微笑著想了想,似乎感覺這個名字給亭子用也不壞。


    “對聯很短,各是四個字:斜風細雨,一陣輕寒。”笑笑認真道。


    “原來是用的辛稼軒的《八聲甘州》。”宮八聲了然。


    “先生的名字是不是也與八聲甘州有關?”笑笑好奇地問道。


    “是柳永的八聲甘州,小時候唱那個有了名氣。”宮八聲站起身來,望著外麵粗粗的雨柱,天地難得連成一片,卻少不了起落不定的倉皇感。


    笑笑難以想象,他所說的小時候究竟是多大。或許因為自己前世也曾經做過演員,因此對這一行的苦衷感同身受,尤其在古代,那些沒有名氣的樂師並不受人尊重,即使像宮八聲今天這樣出名,也並不能獲得所有人的認同——譬如說,大戶人家就絕對不會把女兒嫁給樂師。


    笑笑順著八聲甘州的話題說下去:“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在描寫秋天的詩詞中,這一首最為清澈明亮。”歪頭看看身邊的宮先生,好奇問道:“寫秋天的詩,先生最喜歡哪首?”


    <a id="wzsy" href="http://www.cxzww.com">cxzww.com</a>


    宮八聲似乎沒有細想過這個問題,但此刻並沒有遲疑:“紅葉晚蕭蕭,長亭酒一瓢。”念起詩來,就像小酌一杯那樣自然。


    似乎為了應景,還將自己的酒壺拿出來,飲上一小口:“笑笑呢?”


    “遙夜泛清瑟,西風生翠蘿。”既然他念了首許渾的,自己便也說個許渾的。


    宮八聲微笑:“難怪說‘許渾千首詩,杜甫一生愁’。”


    笑笑站在亭子邊,感覺著飛濺在周身的雨氣:“雨打芭蕉的聲音最好聽,可惜這裏沒有芭蕉,先生會模彷雨打芭蕉的聲音嗎?”笑笑開了個玩笑,曾經聽說有人會用樂器來模彷大自然之聲的。


    “隻怕會與外麵的雨混為一談,到時候會被人說濫竽充數了。”


    笑笑點點頭,說的也是,亭裏亭外都是雨聲,誰還能分得清呢。


    滂沱的雨聲裏傳來一兩聲蛐蛐兒的叫聲,笑笑認真聽著這清晰的有些孤寂的聲音。


    蛐蛐兒又叫了幾聲,聲音便低下來,彷佛鑽進了哪裏的石頭縫。


    “真是怪事,這樣大的雨裏,居然還能聽見蛐蛐兒的叫聲。”笑笑納悶兒道。


    宮八聲隻笑不語。


    笑笑半天才反應過來:“方才的蛐蛐兒叫……莫非是先生你?”


    “雨聲單調,總要有些其他的聲音才有趣兒。”


    笑笑驚呆了,對方不僅擅長音樂,竟還擅長口技,心裏很想讓他給學一個獅子吼或娃娃哭之類的,又覺得過於唐突才作罷了。


    “我喝酒,你可以在一旁吃果子。”宮八聲從亭子邊摘了幾個果子放在石桌上。


    笑笑看去,見是幾個大大的飽滿的紫色無花果,原來那亭子邊生了一大叢無花果。


    笑笑用帕子將果子擦了擦,輕輕咬下去,是甘甜而綿軟的特有的無花果口感:“再沒有比在雨天裏吃無花果更叫人開心的事情了。”


    “無花果的口感從與其他果子不同。”宮八聲道。


    “因為這果子就是無花果的花頭,我們吃到的果瓤實則是那些花序,故而無花果與眾不同。”笑笑給對方普及現代植物知識。


    “原來如此。”宮八聲做洗耳恭聽狀。


    笑笑隻覺得,自己無論做出怎樣驚人的言談,對方都會這樣從容微笑著聽下去。


    ……


    八聲亭外的雨漸漸的小了,這便是會者定離吧。


    誠如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這座彷佛久候於此的石亭,這枝隨意又別出心裁的玫瑰花長簪——宮八聲這個人於笑笑來講,是充滿了神秘與未知的,卻又令人覺得契合而舒適。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折枝花滿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靜囍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靜囍並收藏折枝花滿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