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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琰的傷在次日好完全了。


    李毓禎昨日已經離開,東陽公主也不見了蹤影,李翊浵與這位宗內長輩頗熟稔,笑著說“不定又跑到哪個高山深穀裏,呼吸自然了”。對此,蕭琰心有戚戚焉,如果不是陪著母親,她也想到終南山深處好好呼吸一下自然,越是高山深穀,天地元氣最充沛。


    不過,長悅別莊的空氣也很清新,尤其淩晨,居高處更是清風撲麵。


    蕭琰每日卯時二刻都會在莊園北麵的觀星台上練拳或練刀,三層的樓台每層都高三丈,在裏麵覺得十分高曠,頂層是露天的天台,卯時星子猶亮,繁星閃爍在頭頂,仿佛伸手可摘下。樓台下方植著花樹,綠草茵茵,清新的草木香和淡淡的馨香隨風吹上樓台,與淩晨清寒的風一起,令人身心沁爽。


    蕭琰今日淩晨是練拳,淬體拳。練刀也能淬體,但跟練拳淬體還是略有不同。練刀淬體在鍛體的同時也能夯實刀道基礎;練拳淬體則更適合調動全身每一寸肌肉骨骼,因為不會分心於刀意,鍛體、鍛神識要更專注一些。蕭琰一般是輪流練刀、練拳。


    她今日練拳,感覺與往日大不同,身體上下所有的竅**在她練拳時都全部打開來,之後天地元氣一股腦兒的湧入她體內,比往日來得更加流暢,也湧入得更加疾速。因為她進階登極境後期巔峰後,竅**增開三十六處,十二條正經經脈都拓寬了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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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除此之外,還有更大的不同。


    ——周圍的世界,清晰的映在她的腦海裏:杏樹紅色的花苞上露珠緩緩滴落,迎春花的一葉花瓣在清風中打著圈兒落在泥地上,一根青草緩緩的抽出一絲嫩白的芽尖,一隻紅黑斑點的金龜子從薔薇花下翻身上來,趴在脈絡分明的葉片上……


    清晰得如眼睛看見一般!


    這是她神識中的景象。


    但是,神識“看見”的景象不會這麽清晰。


    它不是眼目所見,而是一種知覺,然後將知覺的事物映射到腦海中。這種知覺是對氣息的感覺,比如知覺到有人,但不會將人的體形外貌也映射到腦中,而是根據氣息的強弱判定這個人是普通人,還是武者。從某方麵來講,神識更類似於聽覺和觸覺的延伸。


    但是,蕭琰此刻的神識卻如同眼睛一般,掃視到她周圍的環境。


    然而,蕭琰此時並沒有放出神識。


    神識如眼睛一樣,要將視線投過去,才能看見。但長時間維持神識外放,會造成腦子的疲累,如不眨眼的盯著一個地方,時間久了會累一樣。尤其遠距離的施放神識,對神識的消耗的更大。所以宗師級高手隻是需要時才會用神識探測。伏擊蕭琰的黑衣人想來是算準慕容屹去圓光寺喝茶的時候,神識隻會注意千丈崖下,不會關注千丈崖上,便趁著這空檔翻石掘土洞,再以龜息法之類斂去氣息,所以蕭琰直到出密林時才察覺到他們——主使者當然不知道蕭琰在登極境能放出神識,但為了防備慕容屹做的安排倒也算誤打誤撞了。


    此時周圍的一切都清晰的映在蕭琰腦中,不用去看,不用去聽,仿佛這個世界在她的腦中。


    這真是一種奇妙的感受!


    她好像存在,又好像不存在。


    這一刻,她仿佛與四周的環境全都融為了一體。


    在這一瞬,蕭琰進入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但隻是短短的一瞬!天仍是天,地仍是地,蕭琰從那個奇妙的境界中“醒”過來。


    她練拳的身形驀然而停,呆立在那裏,閉上眼睛,細細體味方才那一瞬的感受。


    良久,她眉色飛揚。


    雖隻是短短一瞬,但已讓她提前感受到了先天境“洞神”的奇妙——洞世界若觀火,無眼目而視界,這是講武塔《武境錄》中記載的先天境洞神的境界!


    蕭琰“哈”的笑了起來,那一刹的感覺,讓她心神欲醉。


    當她將神識內視靈台時,更是驚喜的發現,金色琉璃的蓮台,蓮瓣的頂端已經變成光潤般的玉色。


    她喜不自勝,又“哈”一聲笑。


    蓮色如玉蓮,是“觀如蓮花,光如琉璃”的心境第三轉——她的神識已經在邁向洞真境後期大圓滿了。


    蕭琰哈哈哈的笑起來,她心境上的圓融,已經遠遠超脫了她本身的境界,這意味著她在晉階到洞真境後期大圓滿的階段,都不會有心境的阻礙——用句俗話講,是沒有心魔。


    蕭琰很想仰天長嘯一聲,宣泄她的喜悅,但想到母親還沒醒,她又嘿嘿的笑了,縱身而起又落下,雙臂伸展,迎著帶著草木香和馨香的清風,仰望著遠方天際的一線紅日,覺得天地是是如此的美妙,旺盛的生機在她身體內蓬勃,生生不息。


    興奮的心情平複後,她繼續練拳,喊山訣每一字都引得靈台內的金蓮共振,在池水中微微**,光華流轉欲出。


    練到辰時二刻,蕭琰收拳,回了母親的寢院,泡了鍛體湯出來,換了身白地湖藍散點小簇花袍,和母親一起用朝食。


    李翊浵起得晚,向來是早點和朝食一起用,所以朝食多半是在辰正時分。蕭琰換好衣衫出來時,李翊浵已經坐在用膳的閣間裏了。


    母女倆用完朝食,漱口淨手,李翊浵對女兒道:“今日我們哪都不去,待莊園裏。和阿娘一起蒔花吧。”


    蕭琰笑應:“好。”


    母女倆便都換了褶裙袍,這是上下通裁的長衣,分厚袍和薄衫,四季都可穿,上身右衽窄袖,下身是如古製的裳,形如百褶裙,裳擺僅及膝,裙裳撒開來活動十分方便,是士庶男女老少都喜歡穿著的“便袍”。因為要去蒔花,母女倆都沒有穿繡金織襴的華麗褶裙袍,李翊浵穿的是件秋香色纏枝牡丹芙蓉紋褶裙袍,腰身收斂,沒有束帶,蕭琰穿的是件翠藍色纏枝蓮花紋褶裙袍,腰間仍束革帶佩刀。侍女們端了胡床、茶具、花鋤花剪、陶匜、香胰諸物,簇擁兩人往花園而去。


    莊園內布景匠心獨運,五步一景,十步入畫,處處可為花園,亭石園圃皆有名稱,李翊浵帶蕭琰去蒔花的地方名曰“花滿樓”,與“觀星台”一南一北,遙相對稱。


    但“花滿樓”其實不是樓,而是一座賞花台子,白石為麵,高出地麵三丈,台下四麵圍繞著四季花草,台上也有各色花盆。坐於台上,可觀四季花時,一方開花而一方謝,別有奇趣。至春夏季多數鮮花盛放,那是花滿樓台了。


    此時梅花、山茶、墨蘭、迎春這些當季花正開著,暮春鮮花的花期都還沒到,葉片碧綠,有的莖上結了小小的花苞,或許一陣春風後,能綻放了。


    蕭琰跟著母親嫁接牡丹。這是李翊浵的新嗜好,說要培植出九色同株的什錦牡丹,蕭琰覺得這誌向挺遠大……呃,路漫漫其修遠兮。她打趣母親說:“估計我修到先天境,阿娘您才培植出三色牡丹來。”。李翊浵白眼她,“你給阿娘畫的人像呢?”蕭琰立敗。


    ——她家親娘真是難畫啊!


    到現在為止,蕭琰覺得,她對母親神韻的揣摩也隻達到五六分,還遠遠達不到作畫的程度。她之前想錯了,不是畫出母親的神韻能領悟道髓晉階到洞真境,而是:恐怕要到了洞真境,她才能有那樣的道境畫出母親的神韻。


    想到這裏,她不由“咕”的一笑,衷心道:“阿娘,您是真正的集日月之精華,鍾天地之毓秀。不領悟高深的道旨,女兒真是畫不出您呀。”


    李翊浵的笑聲清脆悅耳,勾勾手指讓女兒傾臉過來,在她臉上親了一下,眉眼盈笑道:“我家寶樹討母親大人喜歡的本事,已經晉入先天境了呀。”


    蕭琰大笑。


    一眾侍女也都忍俊不禁的笑起來。


    正歡笑間,蕭琰忽然“咦”的一聲,耳中已經聽到動靜,對母親道:“有人來了。”


    說著,神識已放出去,卻遭遇到了一道屏障被彈回來。她心中一凜,以她晉入洞真境後期大圓滿的神識,能將她神識彈回來的,必定是先天宗師!


    但對方沒有惡意,否則不是彈回來,而是震傷她了。


    李翊浵拍了手上的泥土,起身笑道:“應該是你阿公來了。”


    蕭琰怔了下,“……啊?”


    心口忽然怦怦的跳了起來。


    她要見到母親的父親——當今聖人,她的外祖父了麽?!


    這一刹,她的腦海中忽然飄過的竟然是——李毓禎在長樂宮寢殿和她共浴時說到梵因容貌時那句:“阿公說,隻比他不漂亮一點點。”


    她不由噗的一聲笑出來,興奮又夾著兩分緊張的情緒霎時飛了,代之而起的是滿滿的好奇。見母親眉色飛過來,便湊到母親耳邊將李毓禎這句話說了。


    李翊浵也噗一聲笑出,容色嫣然,眸光流轉道:“阿禎說的沒錯。”悄悄給女兒說道,“你阿公,是最美的。老了,都美。”說著又噗聲笑起來。


    蕭琰也哈哈的笑起來。


    母女倆著陶匜洗了手,帶著侍女走下高台,立在南麵花圃前相迎。


    賞花台下麵的花圃的外圍是夾柏為牆的迷宮式徑道,不一會,便見迤邐而出一行人來。


    蕭琰注目看去。


    在控鶴衛的前擁後隨下,她一眼看見了聖人。


    或者說,她第一眼隻看見了聖人。


    好比萬綠從中一點紅,不管周圍的“綠”多麽卓然,你第一眼所見的,始終是那一點“紅”!


    饒是蕭琰心中已經有著“聖人最英俊”的心理準備,見到聖人的那一刹還是震撼了,心中不由想道:母親的傾城美貌果然是有來由的!


    聖人已經六十有九,因為保養得宜加之服了延壽丹的緣故,看似隻有四十一二,正是男人成熟最有風致的年歲,容貌依然英俊得毫無瑕疵,膚白如玉,又細膩得如最上好的邢白瓷釉,陽光都仿佛從如瓷肌膚上滑下去。斜長入鬢的眉毛比蕭琰濃,黑而亮,眉下是一雙丹鳳眼,純粹如玄玉的黑,威嚴高貴,又深不可測。唇上兩撇漂亮的髭須,瀟灑飄逸,又給人溫柔多情的感覺。


    ——英俊,高貴,威嚴,而又瀟灑,溫柔,多情,即便他不是天下至尊,也會讓世上的女人為他的一笑傾心癡情。


    但讓蕭琰喜歡聖人的,卻是他看著母親,笑說的那句:“神佑,又在編排你阿爹了。”——想必是控鶴衛宗師將母女倆先前的對話說給聖人了。聖人哈哈的笑著,像天底下最寵女兒的父親,流露出寵溺縱容的笑。


    蕭琰心中,一下覺得聖人從“英俊、威嚴、尊貴的男人”變成了可親可的慈父。


    “阿爹,我是誇您長得好呢。”李翊浵笑盈盈的迎了上去,也沒行禮,很自然的上前挽了大唐帝國最尊貴的皇帝陛下的右臂,笑嘻嘻道,“您看,我女兒,您孫女,長得好吧。”


    蕭琰長揖行禮,叫道:“阿琰拜見外祖父。”


    聖人一伸手將她扶起來,上下仔細打量,心裏十分滿意,側眸對女兒說:“果然生得像咱們父女倆!”淨白如玉的手掌抬起,在蕭琰額頭上輕拍了一記,糾正她道,“要叫阿公。”


    蕭琰抬眼母親笑盈盈的目光,心中不忍母親失望,卻又不願此叫了“阿公”,急中生智下,采取了個折衷稱呼,叫道:“阿翁。”


    阿公、阿翁都是唐人對祖父的稱呼,但按唐人官話的習慣,阿翁多是用於孫輩對非直係祖輩長者的親昵稱呼。蕭琰這麽叫,既表達了對聖人的親近,又恪守了自己是蕭氏外姓。


    聖人一怔,哈哈笑起來,捋著下唇的美須,側了頭對李翊浵說道:“寶樹模樣長得好,品性純正,還聰明,伶俐,果然是你生的。”又笑眯眯的,“像我,哈哈!果然是朕的血脈。”


    這話誇了蕭琰,中心意思卻還是誇自己的女兒生得好,誇自己的遺傳好。


    聖人身後的四名控鶴衛洞真境宗師都在暗裏抽嘴,心道:這話應該是——你這個品性純正的外孫女真不像是你女兒生出來的;像你這個外祖父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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