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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琰從沈清猗學醫時聽她提過疫病,時疫即感時行戾氣,四季皆行,“春瘟”是春季的時疫。按醫家的道理:疫是天地之厲氣,因年歲不同而有多少,因地域不同而有輕重,在四時有盛衰,此氣之來,無論老少強弱,觸之者即病,邪從口鼻入,稱為時病,而傳染流行開去成了時疫。


    大唐每年都有人染時疫死去,貴賤皆有,除了三次大流行的時疫死去數千、上萬人外,其他時病都沒有造成大範圍的流行,一是疫氣不強,二是官府有效隔離、施藥、控製,三是時疫有時效性,過了這個季節厲氣衰去了,所以每年染時疫而死的人不多。那些出現時疫的州縣死個幾十人,上百人,都不算嚴重的。雖然令人歎息,但也成了士庶習以為常的事——疫病哪有不死人的呢?隻要不流行開是萬幸了。


    所以蕭琰一聽李毓禎說揚州疫病蔓延了兩個縣,反應那不是“常例”,而是相當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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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毓禎道:“疫情比較複雜,”蹙了下眉,“按揚州醫官局的稟報,既有冬末春初的時行傷寒,也有……霍亂之症。”


    “霍亂?”蕭琰聽她這猶疑的語氣,似乎揚州呈上的奏報對疫症並不確定。


    蕭琰也是有懷疑的,因為霍亂是陰陽二氣亂於腸胃,引起吐瀉的一種時氣病,《素問》因之稱為“吐瀉霍亂”,傳染性並不是很強,怎麽會引起兩個縣的流行?


    “揚州本地的大夫多是判斷吐瀉霍亂,唯醫學博士常燾存疑,奏請朝廷速派疾醫援疫並確診疫病。”李毓禎道,“朝廷接報後,已經派遣太醫丞郭饒平率幾十名醫師、醫工、醫學生過去了,並給三清宮下了協助冶疫的令函。究竟疫病為何,要由兩方醫師會診辨疑才能確定。”


    說到這,她似是順口道:“你四嫂沈十七,在道門可不簡單呀。道門這十幾年來,匯集眾醫藥名家,潛心研究疫病,頗有成效,去年庭州的鼠疫能得到及時控製,是道門之功,聽說你四嫂在其中出力甚大,莫非是道門哪位醫道大師的弟子?”


    蕭琰心口砰的一跳,她這麽問,應該還不知道或不確定沈清猗是道玄子的親傳弟子。


    既然蕭氏和道門都沒有透露此事,蕭琰當然也不會說,遂含糊道:“我四嫂從小體弱,吃藥多,用藥多了對藥籍感興趣,在這方麵頗有天賦;又有外祖家那邊的教導,在製藥上有些心得。”


    沈清猗的生母出身吳興杏林世家,她父親、兄長都是揚州有名的大夫——蕭琰說她受過外祖家的教導,這是事實,隻是隱去了道玄子贈醫書之事。


    李毓禎“哦”了一聲,道:“這可不是‘有些’心得——你隨身攜帶的藥丸,是你四嫂製的吧,藥效極好,不差太醫署上進的禦用傷藥。”


    蕭琰給李毓禎用過沈清猗的內傷藥,知道這事混不過去,才有先前打埋伏的話,“嗯”了一聲道:“我們蕭家也有傷藥,我四嫂費了好些功夫,改良了藥效。”她隻著重提沈清猗在製藥上的才能,絕口不談她的醫術。


    李毓禎看著她,忽然道:“你緊張什麽?”


    蕭琰心裏一跳,否認:“我沒緊張。”


    李毓禎薄涼的眸子看著她,伸手在她腰間一捏,“你沒緊張,這麽僵硬?”


    蕭琰嘴唇翕了翕,緩緩放鬆腰背,看著李毓禎,目光有些飄乎。


    李毓禎聲音幽涼道:“你四哥,不是被道玄子留下的藥方治愈,是沈十七治好的罷?所以蕭家迎娶的是沈十七,而不是一早訂下婚約的沈五。”


    世家宗子怎麽會娶一位庶女為妻?即使這位庶女記在嫡妻名下,但以庶充嫡終究比不了正經嫡出,除非有萬不得已的原因。沈清猗母家出身杏林世家,便很容易讓人想到這位沈十七娘通醫理,蕭家娶她過去是娶一個貼身醫娘:如果蕭琮病逝,世子會換人,沈十七當然不會成為宗婦;即便蕭琮得幸病愈了,蕭家也有的是辦法讓一個“以庶充嫡”的嫡女“病逝”,蕭琮再續娶一位家世相當的嫡女便是。所以蕭琮當初迎娶沈清猗,諸大世家都很驚詫,均認為這是真相——沈綸舍不得嫡長女,便舍去了庶女。


    而事實的真相是蕭氏娶的不是一位“醫娘”,而是能治病救命的醫家。李毓禎自從在振武軍中見到《清毒條例》,遣鷹組追查線索後,便懷疑上了沈清猗。其後控鶴府的暗衛在湖州(吳興郡)調查沈清猗,似乎沒什麽疑點,她的背景、經曆都是明明白白的,表明她的醫術是來自於勤讀醫書和外祖家的教導。直到庭州鼠疫,沈清猗再次進入李毓禎的視角。控鶴府的暗衛這次調查的更細致,最終將疑點放在道玄子身上。道玄子是天下有名的“藥王”,性喜四處遊曆,和南北各大世家都有交往,其中當然有沈家,他和沈綸頗有交情,在沈家出入當然不奇怪,是以暗衛最初的調查沒將道玄子列為疑點。但沈清猗以道門藥殿的藥師身份出現,立即讓李毓禎懷疑到道玄子,進而關聯到蕭琮的病愈之因。


    蕭琰見著李毓禎那仿佛洞若觀火的目光,心裏暗暗打鼓。她垂下眼瞼沒有答話,並不想承認四哥的病是沈清猗治好的,但她沒法欺騙李毓禎,隻能默然,心底卻生出兩分愧疚。


    李毓禎看著她,唇角勾起淡淡的嘲意,說道:“蕭家以道玄子為掩飾,無非是擔心真相泄露,沈十七被召入宮中,給我父親治病——你緊張的,也是這個罷?嗬,你對你四嫂,倒真上心。……比對我,上心。”


    她慢慢說出這一句,薄涼的眸子仿佛攏了哀傷,聲音依然幽涼,淺淡,卻讓人聽了好生難過。


    蕭琰心口一澀,那愧疚又更多了幾分。隻是,太子的病,聖人集禦醫和道門諸醫之力都沒治好,沈清猗算在醫道上有天縱之才,難道治得好太子了?醫家說,“治病不治命”,先天的命,是人的真元,這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沒法改變,好像種子,天生那麽小,再怎麽治,難道能讓種子長大?太子的病,恐怕是如此。


    她當然不願意將沈清猗搭進太子的病裏去:算治不好太子無性命之憂——道玄子也沒有治好——但很可能要待在長安為太子養病了,直到太子命盡之日。但姊姊是蕭氏的宗媳,如何能長年待在京中?本來與四哥之間隻有恩義而無情意,這般長年兩地分處,那恩義恐怕也會被磨盡了,以後姊姊回到賀州,在蕭家的地位恐怕尷尬了。


    蕭琰不願沈清猗出現這種善。太子雖然是她的舅舅,但從未相處,隻有血緣上的幾分牽連,論情分,當然是她與沈清猗的感情更深厚。她心生愧疚,也是因為李毓禎,不能為朋友之父盡心的愧疚。


    她抬眼看著李毓禎,道:“我不是對你不上心……”說到這裏,她又停了,隻覺說什麽辯解的話都是虛偽。說白了,是太子在她心中的地位比不上沈清猗。


    “蕭悅之,我傷心了。”李毓禎幽幽道,仿佛無力的靠在她身上,聲音帶著傷感道,“你傷我心了。”


    蕭琰呆在那,心中湧著愧疚之情,這讓她沒有推開李毓禎。遲疑了下,右手抬起在她肩上輕撫了幾下。


    李毓禎雙手摟著她頸子,臉伏在她頸窩邊,仿佛傷心至極。卻隻有兩分真。太子的病她再清楚不過,除非有大羅金仙延命,否則誰治也沒用。但讓蕭琰心懷愧疚,看她以後還怎麽硬起心腸推開她。


    李毓禎唇角勾起一抹笑。


    過了一會,蕭琰問起慕容絕——也是想扯開話題,省得說疫病又會扯到沈清猗。


    “慕容絕,嗯,慕容二娘子,晉階成功了嗎?”


    李毓禎抬起頭,換了下姿勢,半邊身子偎在她身上,道:“已經晉階了,正在穩固境界。大概過兩天,會過來向你致謝。”


    蕭琰“哈”的一笑,道:“我也要向她致謝。”又疑惑道,“她在千丈崖修枯禪,難道慕容家沒有人護衛?”按說不應該呀。


    李毓禎道:“當然有。慕容家的二長老、洞真境大圓滿宗師慕容屹親自護著——但他那會正好不在千丈崖。”


    “啊?”


    “慕容二長老嗜茶。”李毓禎道,“圓光寺後山有一眼泉水,水質與惠山泉不分軒輊,但這泉水地理奇特,每年僅正月出水,而且僅上午巳時一個時辰,水當取當煮,烹茶最佳。圓楚法師也嗜茶,茶道是終南山寺觀中極富盛名,他一年大半時間都在外雲遊講經,隻每年正月回山,為這眼泉水。慕容二長老與圓楚法師有些交道,所以,每日上午巳時二刻,他都會抽一刻的時間,從千丈崖出來,去一峰之外的圓光寺喝茶。圓光寺與千丈崖相距不過十裏,以慕容二長老的神識修為,完全可以一邊喝茶一邊關注慕容絕這邊的情況,出事了也能幾息間趕回來。但這一日慕容二長老喝了茶卻突然入定了,等從入定中醒來,趕到這邊,正是你落崖的時候。”


    蕭琰呆了下,“……突然入定,慕容二長老這是被算計了?”


    難道那圓楚法師有問題?


    李毓禎坐直了身道:“靖安司過去時,圓楚法師已經被人扼死。侍茶的弟子性成失蹤了。從跡象上看,是性成殺師逃逸。但真相如何,要待靖安司進一步追查。”


    蕭琰不由吐出口氣,心道:但願圓楚法師也是受害者,否則,這樣的高僧大德竟是燕周人的諜作,那太令人心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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