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碧蘿被冠以極刑,弱水爆裂而死之後,她亦跟著回到了睿親王府,而秋夜一澈手捧桃花門門主印記,當晚著急了桃花門門主地煞級別所有人,以及在京的所有暗探,眾人甚至以為他今晚要擇選門主。


    卻不想,等待她們的是一場殺戮。


    那個銀色袍子的男子手拿著一串古怪的鈴鐺手串坐在高座位上,旁邊的護衛明一手捧門主印記,然後所有門窗全不被封死,他就那樣冷漠無情地看著所有下麵的人被屠殺。


    兩天兩夜!


    她不知道自己怎麽逃出來的,是的,在她要倒下去時,她總會想起一雙碧色的雙眼,清清冷冷溶溶月。


    渴望看到那個人,所以她又站起來。


    手裏的青峰劍斬向所有攔在她前麵的人,最後,她倒在門口,整個世界都是鮮血,腳下是曾經同僚的屍體,而他雙眼深邃看不見底,唇吐出幾個字,“她既用你身份回到過這裏,那她便是信你。如此,孤饒你一命。”


    她就是這樣從這場絕殺中逃了出來,因為那個女人,她又從鬼門關走了一遭,血淋淋的爬了回來。


    腦子裏反複是同門被斬殺的情景,縱然殺人無數,可是漫天的鮮血和哀嚎充斥在耳邊時,她亦害怕的想尖叫。


    那個人是瘋子啊。


    他竟然親自將精心建立起桃花門一夜之間全部毀掉。


    “嗬。”


    蓮絳輕笑,卻不以為然。


    縱然秋夜一澈殺光了整個長安,哪怕是毀滅了整個大燕,又與他蓮絳何幹。


    “既桃花門已散,你到本宮這裏來做什麽?”


    若如此,他該帶著十五離開這裏了。


    流水隻感到周身傷口全部裂開,雙眼不甘地盯著蓮絳的鞋麵,她萬萬沒想到,他竟然要趕她走。


    是的,碧蘿已經落得這個下場,而秋夜一澈那個瘋癲的狀態,桃花門一夜之間消失,她對他來說,還有什麽用處。


    不,應該是,自從十五用她的身份重新回到睿親王府時,她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流水願意投入長生樓門下,誓死效忠祭司大人。”


    “誓死效忠?本宮如何相信你?”蓮絳嘴角泛起一抹譏笑,突然想起手裏的陶罐,他眉眼一挑,最後又緩緩落在流水周身的鮮血上。


    陶罐扔在她麵前,“帶著它,去風盡那兒。”


    流水捧起那詭異的罐子,搖搖晃晃的起身。


    和十五當初一樣,亦長生樓一份子的身份,留在了蓮絳身邊。


    流水走後,巷子裏比先前更加明亮,而他要等的人,至今未歸。


    “殿下。”冷終於回來了。


    他忙開口,“找到十五了嗎?”


    “沒有。”冷頷首,“但是,昨晚長安發生了殺戮。”


    “你說秋夜一澈嗎?本宮已經知道了。”


    “不是。”冷聲音沉了下來,語氣有幾分焦慮,“昨晚長安正大門的守衛全都死去。而街道的第三條巷子裏發現了十幾具的屍體,所有屍體都被切成方塊,完整的堆疊在一切。那手法,和皇宮那晚,一模一樣。”


    蓮絳冷眸似冰,凝定,吐出森森兩個字,“沐色?”


    沐色,你藏得果然深。


    冷眼底震驚未去,繼續道:“正大門方圓五十長的青石板全都被震碎龜裂,甚至有無數巨坑,而那藏匿屍體的巷子,兩麵牆同樣全是裂痕,手一放上去,兩道牆全倒塌,牆石甚至成了齏粉。對麵街道一顆三人環抱的樹,也被劍劈成了兩截。”


    這下,蓮絳沉靜的眼底經過一夜等候之後,終於出現了慌亂。


    很明顯,昨晚長安正門處,發生了一起很可怕的爭鬥,而且,按照冷的描述,那應該是真正的高手過招,滿目蒼夷,卻不驚動他人。


    有人在清理場子。


    “馬車。”


    冷望著蓮絳蒼白的臉,“殿下,昨晚應該是沒有人出城,夫人做事向來謹慎,若是有事,她定會發出信號。”


    “車。”


    蓮絳掃過冷,瞳孔碧色漸深,聲音已不耐煩。


    冷歎一口氣,很快驅使了一輛馬車來,這馬車與之前的不同,通體黑色,連那簾子都是層層黑紗,看上去陰暗陰森,蓮絳撩開紗幔進去,周身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中,那一瞬,他內心掠過片刻的恍然,旋即,卻覺得莫名舒適和安心感。


    而體內,因為感受到日光而躁動的蔓蛇終於安靜了下來。


    他緩緩吐了一口氣。


    他終究,陷入了黑暗。


    “殿下,去哪裏?”


    “出事點。”


    醒來的時候,十五看到一張秀美的臉隔在笑榻的邊緣,卷翹的眉毛綴著點點星光,讓他整個臉看起來更加柔和。


    “沐色……”她輕輕喚了一聲,似突然想起什麽,一下看到沐色竟然是坐在地上,不但如此,十五還發現,他雙手放在自己小腹上。


    臉上一陣尷尬,這是怎麽回事?


    她環顧四周,發現床上的褥子全在自己身上,而身前的炭火依然在燃燒。


    意思就是昨晚沐色沒有睡,十五驚得忙坐起來,卻發出一聲低吟,手下意識地放在小腹。


    她這一放,才發現不對勁兒,手摸向裙擺下方,卻摸到一灘的血跡,雖然幹了,但是有些觸目。


    自己竟然來月事了。


    恰在這個時候,沐色突然睜開了眼睛,紫色的雙眼含著一層薄霧,關切的道:“你肚子裏還疼不疼?”


    十五臉色頓時一紅,不知道沐色怎麽這麽問,雖然沐色像一個孩子,難道說他懂月事,看得到了什麽?


    她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沐色又道:“昨晚它說又冷又疼,我就給它烤火了。”說完,他又伸出手放在十五小腹上,柔聲問:“你還疼不疼?”這一下,十五徹底不知道該是笑還是哭了。


    昨晚巷子裏的人對沐色第二擊,她從旁邊突然截住,當時小看了對方實力,自己險些受挫。


    怕是那個時候,傷了身體,讓……想到這裏,十五突然沉下臉來。


    自己自從從棺材裏爬出來之後,就沒有來過月事,其實,她那個時候並不在意,因為清楚至今既然棺中八年未死,且挖了心髒,已非非正常人。


    可如今突然來了月事,她竟然有些茫然無措,但細下一想這應該是好事。


    或許,或許……或許,她也能像正常人一樣有一個自己的孩子。


    那孩子,應該會長得像蓮絳吧,漂亮,霸道,還很驕傲,最後還特別的鬧騰。


    想到這裏,她唇邊不禁露出一絲笑,若孩子真像她,她該不知道有多頭疼。


    “沐色,我肚子不疼了,我來看看你的傷口。”十五將沐色拉起來,讓他坐在自己身邊。


    衣服下麵的傷口,縱向跨國整個後背,可傷口已完全愈合,那速度令人難以置信。


    可想到昨晚那一幕,十五全身都發涼,生死一劫。


    她手放在他背上,不知道是喜是歎。


    喜的是,沐色不知道疼痛感,傷口也因為他‘體質’而以驚人的速度愈合。


    歎的是,為什麽,活著這麽難。


    替他穿好衣服,十五理了理他額前的頭發,低聲道:“你去叫一下老板,問著客棧有沒有丫鬟。”


    她突然來了月事,將裙子弄髒,實在沒法出門,隻得讓沐色去換小二,找老板娘要了男女各一套衣服。


    兩人共處一房間,沐色雖然自己換了衣服,可眼睛卻一直盯著自己肚子,十五又要換衣服,隻得讓他去門外等,再三叮囑他不要亂跑。


    待十五換了衣服,洗漱之後,卻發現沐色不在門口,她焦急的正要出去時,又看沐色穿著小二的青衫,手裏捧著一個冒著熱氣的碗,叮叮咚咚的跑上來,嘴裏道:“小心小心。”


    “你這是什麽?”十五嗅到地黃,當歸的味道一下皺起眉頭。


    沐色將碗放在碗裏,將十五拉到桌子邊,然後用勺子盛了藥湯,送到十五嘴邊,“哪,喝這個。”


    “你知道這是什麽藥嗎?”


    十五無奈地看著沐色。


    “啊知道。”沐色騰出一隻手,輕輕地撫過十五的肚子,“喝了就不疼。”


    “沐色,我不用喝這個。”


    哪有月事喝安胎藥的。


    “要喝。”沐色眨了眨眼睛,非常認真而嚴肅地盯著十五,“一定要喝。昨晚它好疼。”


    十五怎麽能告訴沐色昨晚自己是劍氣所傷,然而,看到沐色如此堅持的眼神,十五無奈,隻得硬著頭皮喝下去。


    好在這些都是對女子無害的。


    可喝到最後兩口,那味道實在太快,她忍不住幹嘔,沐色卻咬著唇一言不發地盯著她,十五隻得將其全部吞下,對方才展開明媚的笑容。


    “喜不喜歡?”


    沐色接過碗,又笑嘻嘻地問道。


    十五點頭回應他,“走吧,回清水閣。”


    說著,兩人跟著出門,下樓的時候,沐色突然走到前麵,然後很小心的拉住十五生怕她摔跤。


    恰好,店家老板娘從廚房出來,回到櫃台看到兩個人這樣攙扶下來,不禁一笑道:“夫人,你家夫君可真是關心你。”


    十五一臉尷尬,正要解釋卻感到整個客棧的小廳裏突然充斥著一股陰森壓抑的氣息。


    客棧的門口,立著一個人。


    那人撐著一把傘,逆光而立,不知道因為他傘的原因還是因為那寬大的黑袍,霎時間,原本明亮的堂子突然幽暗一片。


    旋即,一個低沉慵懶的聲音傳來,“是嗎?我怎麽覺得自己一點都不關心自己的夫人呢?”


    那聲音,帶著低低的嘲弄,讓人心底發寒。


    十五握著沐色的手下意識地握緊,而沐色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種殺氣,竟一步擋在十五身前,瞳中紫光流轉。


    蓮絳掃視了一下客棧,目光最後落在十五身上,“連自己夫人徹夜不歸,留宿在哪裏都不知道。”


    那店主開店幾十年什麽人也見過,一看情況不對,馬上躲了起來。


    十五看著沐色的後背,想著那道傷口,沒有說話。


    “這可真是一個好地方,難怪昨晚冷尋了一晚上都找不到。還得為夫一家一家的尋。”他逆光,看不怎麽清他容貌,隻覺得他的唇過分妖嬈,紅得豔麗刺目,“夫人,為夫來接你,難道你都不說一句話吧。”


    十五當覺得頭微微眩暈,另一隻手下意識地放在小腹上。


    沐色感得十五的異狀,忙回身將手也放過去,柔聲,“不要動啊。”


    他剛說完,一道掌風帶著黑色的波紋擊向沐色後背,那速度太快,十五都來不及推開沐色,就看到他整個人都裝在了樓梯的牆上。


    頃刻間,那愈合的傷口裂開,鮮血湧出,染紅了青色的衣衫。


    “沐色。”十五焦急地趕緊將沐色扶起來。


    “怎麽不出手?”蓮絳冷冷地盯著沐色,“你的傀儡術呢,讓本宮見識見識。”


    沐色掙紮著起來,看得十五神色痛苦,又見自己受傷忙將後背貼著牆,低聲道:“我沒受傷。你不要難過。”


    她昨晚說了,如果他受傷,她就會難過。


    有一道掌風跟隨而來,這一次,殺氣更濃,直接奔向沐色心髒。


    十五一下將沐色拽開,臉上蒼白隱忍,盯著蓮絳的雙眼裏怒火灼灼焚燒,“你到底要怎樣?”


    “你應該要問他要怎樣。”蓮絳冷笑,“裝瘋賣傻,裝無辜可憐,可是,下手卻別誰都殘忍。”


    十五托住沐色後背,鮮血從她指縫間溢出,對方唇色發白,依然擠出一絲癡傻的笑容望著十五,“不要難過……”


    八年前,囚室,他胸前的皮被剝下時,他說的也是這句話:不要難過。


    “沐色不曾傷你,你為何偏要針對他?”十五抬頭看著蓮絳,他撐著傘立在門口,整個人都浸在一片黑色中。


    “因為,他是一個禍患。”


    “這個就是你不能容他的理由?”


    “你覺得這個理由不夠?”蓮絳冷笑,目光落在沐色身上,瞳中碧色漸深,周身戾氣化作青煙流轉,“這天下,還有什麽比一個不傷不痛,不生不滅的魅更像禍害?”


    十五怔怔望著蓮絳,對方目光冷冽地落回自己身上,那眼底的冷笑已經變成了失望和質問:“十五,你打算騙本宮多久?”


    若非今晚風盡提醒,蓮絳根本不知道,這沐色竟然是魅,一個比魔鬼更可怕的東西。魔鬼終日與鮮血、腐朽為伴,受上天懲罰隻能活在黑暗中。而魅,卻是逆天的存在,它無視一切,亦能不生不滅。更可怕的是,他能迷惑人。這樣的一個禍患,他怎能讓它留下?!


    “我無心騙你。”十五喉嚨一緊,“但是,既然你知道沐色是魅,那麽就該清楚,魅是沒有思想的,他對人無害。”


    “是嗎?”蓮絳眼眸微微一眯,盯著沐色,“昨晚,深巷裏死的人是怎麽回事?”


    “他沒有傷人。”十五厲聲駁回,“我找到他時,他險些死在別人劍下。”


    “嗬嗬嗬嗬……”沒等十五講話說完,蓮絳突然冷笑,那聲音帶著一股陰森和寒氣,似從地下傳來,讓人不寒而栗。


    “看樣子,你真的是被他迷惑了。你都知道魅不傷不滅,又何苦擔心他會死在別人劍下?他就算被自己的傀儡術切成肉末,照樣能活過來。不如讓本宮試試,他若成灰燼,還能否活過來。”說完,他抬起左手,手心紅蓮業火燃燒起來,那紅色的火光將他的臉照得妖冶而冷冽。恍然間,十五,竟覺得他有些陌生。


    紅蓮業火是忘川河底的惡鬼煉化而成,嗅到同類的氣息,那片片花瓣竟然化成猙獰的人臉,企圖衝出蓮絳的手心,撲向沐色。弱肉強食的道理同樣存在於惡靈之間,為了讓自己強大,而且去吞噬同類,那是它們生存的方式。


    “蓮絳。”十五歎了一口氣,再度妥協道:“你既能接受我,那就容他。我保證,他不會傷害任何人。”


    “不可能!”他冰涼的聲音帶著決然。


    “好。我與他生死與共,既然容不下他,也留不下我。”


    蓮絳難以置信地望著十五,傘從手心裏滑落陽光照在他身上,那一瞬,體內的蔓蛇豁然驚醒,在他體內肆意遊走。身體每一處皮膚都在忍受著日光的焚燒,恨不得將他吞噬殆盡。


    他碧眸中殺氣流轉,抬步走向十五。


    每走一步,十五都能感受到那步步緊逼的壓迫,待他到身前,他冰涼刺骨的手已經扣住了她的下顎,“夫人,這便是你為了另一個男人,對為夫說的話?”。


    他手指不自覺用力,恨不得將眼前女人捏得粉碎,方能解那心痛之苦。


    “本宮待你,日月可鑒。本宮為你,甘赴地獄,自尊廉恥,皆踩於足下。可你,為了另一個男人,竟欲棄本宮。十五……”他聲音顫抖,手指將十五的臉掐得蒼白,“你還真是本宮見過最殘忍絕情的女人。我對你一番真心,你卻這般棄之如塵,不懂珍惜,真讓我絕望。”


    他碧色的雙瞳,泛著絲絲血紅,如幽靈如惡鬼。


    十五被他掐得呼吸不暢,隻覺得渾身無力,下腹隱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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