叱!另一道泛著秋水般冷光的劍半路殺出,驚險地接住劍招,兩劍相接,撞起無數火星,十五感到頭發散開來都隨著對方的劍氣飛揚了起來,衣服也當即裂開許多細小的口子。對方間劍氣被半路攔住,卻依舊殺氣不減,甚至更加強勢,十五被震得後退三丈,手中月光狠狠插在石縫裏,她才得以沒有像剛才那個少年一樣飛出去,卻也隻是勉強穩住。


    可如此,身體去似受到了重創,胸口隱隱作痛,甚至將疼痛傳到了腹部。


    而手裏的月光,如被地獄烈火焚燒過,滾燙得灼人。


    好強大的內力!十五全身發汗,再看巷子口和自己腳下,一路巨大的青石板全都龜裂開,而自己腳下的石板硬是被自己踩了一個坑。


    巷子裏的人,目光落在全部暴露在月色下的,頭發飛散的女子。


    她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麵容娟秀青澀,可漆黑的雙瞳卻攪動著尋常無法擁有的睥睨殺氣,凜然得讓他都側目。


    目光從她麵上移開,在落在她手上的那把看似平凡的劍時,巷子裏的人手輕輕一顫,喉嚨裏有一個名字卻喊不出口。


    她身後的卷發少年終於爬過去,抓住了石板上的木雕,然後捧在心口,整個人都蜷縮起,試圖保護它不受傷。


    十五見巷子裏沒有動靜,轉身飛快地抓起沐色,擰著劍,顧不得什麽拔腿朝清水閣的方向狂奔。


    “沐色,走。”


    可剛走一步,淩厲可怕的劍氣如潮水般排山倒海地從後追來,速度非常快,所過之處,一路的石板全變成齏粉周煙塵四起。


    “不好……”


    對方的劍是衝她而來!


    十五大腦一片空白,隻覺得背後冰涼,可剛剛那接住了對方雷霆的一劍,她似受了內傷,難道自己要這樣……


    就在此時,沐色突然從背後一把抱住十五,而這個刹那,十五眼前閃過一片火星,後背像是被人用千金巨錘狠狠捶撞,旋即,兩個個人都被拋上天空,重重摔向地麵。


    “唔。”身下一陣沉悶痛苦的聲音,有滾燙的鮮血噴在自己脖子裏,十五睜開眼,除了頭暈卻相安無事的依然被沐色抱在懷裏。


    地麵再次裂開,十五大驚,那是傳說中的一劍三破,第一劍,閃電般的追勢,第二劍,驚天的擊殺,第三劍,飛灰湮滅。


    十五一把推開沐色,半跪在地上,手裏的月光狠狠劃過手心,殷紅的血將整個雪白的劍身染得緋紅,她整個人突然爆起,如沙漠中的龍卷風,毫不退卻的,以飛沙走勢的氣魄,迎向那致命的兩劍。


    耳邊的風,摩擦著被她卷起的碎石,發出破碎不堪,且刺耳的尖嘯聲音,旋即她手用力一拉,一匹碧色的光從她身後破空而出,竟如一片被掀翻了的大海,鋪天蓋地反擊了過去。


    滾滾塵煙如潮水湧了過去,漫天沙塵之後消弭之後,路的盡頭如山崩地裂的被般到處是裂縫和巨坑,而那人已經退回二十長之外的暗處。


    劍尖一振,十五眯眼盯著那人的身影,薄唇勾出一抹毫無懼色的幅度。


    暗處那人亦遠遠望著十五,發出一聲喟歎。


    九年……九年是一個什麽樣是時光。他已經老去,而她,到底還是如預言那樣,活了過來。


    九年,她已經被打磨成一把銳不可當的利刃,剛剛那一劍,碧光衝天,縱然天地在她麵前,亦要失色。


    剛才那一劍:碧海潮生。


    “咳。”他抬手,一抹血跡從嘴邊溢出,俊美的劍客看著手上的鮮血,微微蹙眉。


    多少年沒有受過傷了,足足有二十六年了吧。


    轉身如輕煙消失在了夜色中,他立在高高的房頂上,將手裏的劍一拋,那把劍帶著風聲落入了剛剛漆黑的巷子裏,卻發出一聲悶響。


    巷子的盡頭,鮮血如紅綢鋪開,三麵牆上的血跡更是像潑墨,刺目得驚人,而地上,十幾具屍體被人方方正正切成碎塊,竟如藝術品那樣完美地堆疊在一起。


    “公子……”背後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為什麽,要對小姐出手?”


    他回過頭看著質問自己的人,對方麵容溫秀,左眼下一滴淚痣讓他看起來十分蒼白羸弱,這個男子不過三十歲,可因為體含無解的劇毒,生命危旦,佝僂著背已如暮者。


    “防風,她還是她嗎?”俊美的男子歎了一口氣,回望著長安街道,此時,街道上的兩個人緊緊擁在一起,他抬手一指,“你看……”


    防風隨著劍聖的手看去,整個人陷入一種驚駭:兩個人都沒有身影。


    “她終究還是變成了這個樣子。”白衣聲音透著蒼涼,眼底亦有一絲悔痛,“陰魅陽魅,本就是逆天的存在,這大洲最後一方淨土,終究因它們而禍亂。”似乎注意到灰衣男子眼底還存在質疑,白衣手指巷子裏那些屍體,“這些死去的人,應該是來之昆侖之外,連他們都找到了這裏,你說,大洲天下,哪裏還有安寧?”


    “公子,二十多年前,你就說了,大洲有劫數。為何,你還要試圖更改?”


    “人終有不甘。”白衣手拍在防風肩頭,“走吧。”


    “去哪裏?”


    “今夜星辰隱有血絲,怕的有惡鬼,去尋幾個故人。”


    周圍再度恢複了寂靜,十五顫抖著收回劍,小腹卻一陣劇痛,她一個踉蹌已無法站立。


    而地上的少年掙紮起來,一下扶住她,將她抱在懷裏。


    栗色的發絲裏,還有淡淡的血跡,十五望著長安城門口的方向,渾身冰涼再加之胸腔和腹部的劇痛,她不禁暗自發抖。


    沐色似乎感到她很冷,手放在她背部,絲絲縷縷的溫暖傳入身體,在體內周轉。


    剛剛生死一劫,十五想起了八年前,她和沐色亦麵臨過這種絕境。而這一次,她更覺得絕望。


    不僅僅是因為沐色被弄丟,還因為,剛剛對她發出致命一擊的人,那閃動的白色一角,隱約有一抹熟悉感。


    想到這裏,十五反手抱住沐色,可剛觸到他的背,卻一陣黏糊。


    “沐色,你轉過身去,讓我看看你的後背。”


    白色的衣服被鮮血染透,一條可怕的傷口縱穿了整個背部,若非跑得快,幾乎被要將他劈成兩半,十五雙手發抖,幾乎不敢相信他受了這樣的傷,卻又墊在地上讓她不至於摔疼。


    那傷口觸目驚心,十五麵色全是驚駭。


    在劍要追到她時,是沐色從後麵抱著她,替她受了這一劍。對方要殺的是她……


    “你疼嗎?”


    “疼是什麽?”沐色茫然地看著十五,因為失血而顯得蒼白的臉,仍然掛著幹淨的笑,那紫色的雙眼還有些茫然。


    十五雙眼酸澀,撕下一片衣衫,將沐色的傷口包紮住,卻忍不住一下抱住沐色。


    這裏離清水閣太遠,她不知道那人還有什麽目的,也不敢擅自回去,將危險帶到蓮絳身邊,看了看沐色的傷口,也不能多行,十五脫下自己的外套放在他身上,穿了幾個小巷,敲開一家小客棧的門。


    客棧很偏僻,甚至有些破舊,這些都是長安本地居民自己所開,因為偏僻,沒法做商鋪,但是沒有多少資金,就做成便宜的客棧給那些經商的人住宿。


    客棧裏沒有藥,十五也無法丟開沐色去到處抓藥,隻能在客棧廚房找了些現成的能做藥的,磨成粉末,替他包紮。


    沐色躲在凳子上,一手握著那木雕,一手拿著絲帕認真的想要將上麵的血跡擦掉。


    十五脫掉他衣服,這才發現,剛剛剛雖然受了重擊,可周身就隻有那道替她擋住的劍傷。


    “沐色,你今天去哪裏了?”


    “有人帶我上馬車,然後走了好遠,但是沒有你,我就跑下來了,那些人一直追我,就追到天黑了……”沐色抬起臉,漂亮的雙瞳裏又幾許茫然,“然後下雨了。”


    “下雨了?”


    “是的,好多雨。”他將沾了血的木雕遞給十五看,“那些雨,和這個顏色一樣。”


    十五呼吸一頓,痛苦的閉上眼睛。她明白了沐色說的什麽,那些不是雨,是漫天的血雨。意思在她找到他之前,沐色還經曆了一場屠殺。


    看到十五閉著雙眉,身體不可遏製地顫抖,沐色連忙放下手裏的木雕,捧著十五的臉,“姐姐,你怎麽了?”


    十五抬起眼,看著他清美如初的臉,胸口湧來陣陣劇痛。


    為什麽,天要造化沐色,可這世人卻都容不下他,非要將他趕盡殺絕。


    沐色雖然是鬼魅,可是他心無雜念,隻是想像一個人一活著,而那些心懷醜陋,卑鄙無恥的人類,怎麽不去死!


    怎麽不去死!


    這世界上,真正該死的是他們,卑鄙,貪婪,陰毒,陰暗,無恥。


    真正該死的是他們,是他們!


    想到這裏十五雙眼發紅,恨不得將世人殺光。


    “姐姐,姐姐……”


    十五突然清醒,望著沐色的臉,剛剛自己為何產生那樣殺戮的想法,她歎了一口氣道:“我看到你受傷,很難過。”


    沐色指著自己的後背,“這是受傷嗎?我受傷姐姐會難過,那以後我不受傷了。”


    受傷了也不能告訴她。


    替沐色包紮好,十五覺得疲憊至極,小腹的疼痛未減,碧海潮生是白衣傳授她最後一招劍術,那個時候她年紀太少,無法領悟其中的真諦,而今日,第一次使用出,卻用盡了十二分的內力,幾乎自傷。前所未有的疲倦幾乎將她整個人都吞噬掉。


    “沐色,我好累了。今晚哪裏都不許去,就在我身邊。”說完,十五就捂住小腹靠在旁邊的小榻,睡了過去。


    屋子裏炭火點點,沐色坐在十五身邊,雙瞳凝望著她那張臉,淩亂的頭發下,小臉蒼白無色,雙眉緊鎖,似乎承載著難言的痛苦,而她的下顎上,有一點印記。


    沐色伸出手,一抹,卻一點血跡。


    那血跡,落在指尖,分外的妖嬈,他怔怔看了許久,嘴裏喃喃吐出一個字,“胭……”


    旁邊的女子動了動身子將整個人都卷縮起來,可雙手卻放在小腹上。


    沐色坐過去,輕輕挪開她的手,放上去,漂亮的眼睛眨了眨,發出一聲驚歎的,“咦。”然後嚇得縮回了手。


    十五眉頭卻擰得更緊,雙唇突然顫抖,翻身再次捂住小腹,身下的墊子上,有一攤鮮紅的血跡。


    沐色看著十五裙子下的血跡,皺了皺眉頭,然後又小心地將十五翻過身來,看到她依然捂住肚子,冷得發抖。沐色似乎想起什麽,忙把褥子蓋在十五身上,又端來炭火放在她身前。


    隨即悄然掀開十五的手,將自己手放在她小腹間,湊過去小聲說:“不要動啊。”


    像是感覺到了火光,十五下意識地往火堆這邊靠,沐色盯著自己的雙手,然後湊近火堆,待烘烤了一會兒,將自己滾燙的雙手放在十五小腹上。那瞬間,十五的眉舒展開來。


    “你是不是很冷?”他小心地湊過去,對著手心護住的地方道:“那你不要亂動啊,我給你暖。”


    來回將滾燙的手心貼在十五小腹數次,她的臉終於恢複了點血色,沐色趴在它的邊緣,小聲問:“你為什麽藏在她肚子裏。”


    “你叫什麽?”


    “我叫沐色。”


    “我會雕刻娃娃。”


    十五離開沒多久,城門突然打開,一輛銀色雕刻詭異圖騰地馬車緩緩而入,繡著古怪神獸的馬車簾子掀開,一雙保養得極美的手撩開一角,內側傳來一個高貴而冷厲的聲音,“這便是長安?”


    聲音低沉,帶著一股威嚴,“整個大燕都不過區區之地,他卻八年拿不下來,真是叫哀家失望。池兒呢?”


    “公子池亦在長安,聽說陛下來,已經候著了。”


    “嗬嗬,”女子輕笑,嗓音竟帶著殺氣,“他們真是一個比一個讓哀家失望。”


    清水閣巷子口,站著一個身穿黑色袍子的人,青絲縷縷,麵容皎皎,一雙碧色眼眸盯著長安街道,像是在等人。他從風盡那兒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而十五還沒有回來。


    派出去的人,還沒有消息回來,他靜靜地站著,眼看天邊有一絲白霧,他連忙退到暗處將帽子戴在頭上,卻不願意回到屋子裏。


    “天快亮了。”風盡從暗處走出來,“你將那人丟哪兒去了。”


    蓮絳眸中閃過一絲殺意,“店鋪。”


    那禍水竟然敢當著他的麵親十五,不過是給他警告,哪裏知道,十五就這樣衝了出去,她輕功向來過人,連他走追不到,後麵隨著去的暗影,都沒有發現十五的蹤跡。


    眼見天亮,竟無人回報消息。


    “估計是找到了,不想回來。”風盡冷冷一笑,將一個非常小的陶罐放在蓮絳手裏,裏麵是一條蔓蛇,“這是雌性的,你需要寄養在別人身上。蛇是懶散動物,雖然你的血能養活蔓蛇王,但是雌性的血卻能讓它‘異動’不會因為你處於暗處而陷入冬眠。”


    蓮絳默默收好那雌性蔓蛇,目光扔看著巷子入口。


    風盡望了望天,“快亮了,進去罷。”


    “等她回來。”


    四個字,溫柔卻堅定。


    風盡一聽,看了蓮絳幾眼,終是轉身走入巷子。


    薄霧中有人急步而來,然後飛快地跪在他身前,“屬下沒有找到夫人的蹤影。”


    唇輕輕一抿,他沒有說話,仍舊專注地盯著那回來必經的方向。


    他想告訴她一個好消息,想讓她知道,他已經無懼尚秋水的詛咒,而她也不用故意在躲避他了。


    晨風穿過巷子,撩起他的發絲,薄霧層層,凝在他睫毛上晶瑩如珠,又一個暗影回來,然後又退下,他深吸了一口氣,袖中手卻兀自扣緊,一絲不安開始在他心頭繚繞。


    血腥的味道傳來,他足尖一動,要走過去,卻看到第一縷陽光穿透了霧靄,落在牆上將那個的影子拖得很長,體內蔓蛇突然躁動,他下意識地退到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已經看到來人渾身血淋淋地跪在地上。


    看著那鮮血,他有片刻恍惚,碧色的眼瞳變得深沉詭異,而喉嚨亦不覺得一緊,隱有絲幹澀。那清瘦的身體全是鮮血,裹在臉上的發絲濕答答的,滴落在地上亦都是鮮血。


    “流水,參見祭司大人。”


    女子跪在地上,肩頭還有未包紮傷口。


    他恍然清醒,眼底恢複清明,眉卻十分厭惡的皺了起來。


    “怎麽回事?”


    十五有說,流水的身份怕是暴露了,但這幾日心思都放在了沐色身上,他早忘記了世間還有流水這個人,眼見她渾身鮮血的跑來,十五的猜猜應是沒錯。


    “睿親王,瘋了。”


    許久,流水渾身一抖,低垂的眼底還有沒有散去的恐懼,直到跪在地上的膝蓋傳來刺痛,她才反應過來,她真的從那修羅裏逃出來了。


    “昨晚是桃花門所有人門人派發解藥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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