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充滿了興奮和雀躍。


    師父?他記得她是被她師父養大,那個時候她還寫信去請她師父來主持婚禮,可最後似乎因為有其他事情對方沒能趕來。


    原來,早到長安了麽。


    那為什麽要騙他?


    他好奇的跟著進去,卻看到胭脂麵色痛苦的跪在了地上,而她身前站著一個身著白色長衣的男子,那男子負手臨窗而立,麵容清美如畫,看起來不過三十來歲,氣質非凡。


    秋夜一澈萬萬沒想到,胭脂的師父竟然如此年輕。


    目光落在那男子身上,秋夜一澈眯眼,總覺得有些麵熟,似乎在哪裏見過。


    “師父,為什麽您不同意我和秋夜的婚事?”


    胭脂跪在地上,悲戚地望著自己的師父。


    “他是皇子!皇室中人!”


    男子的聲音,清冷中,透著一抹滄桑。


    “我不管他是皇子還是太子,我隻知道他是長安秋夜一澈,我未來的丈夫。”


    她的語氣分外的倔強。


    “當日你離開時,為師如何交代與你?不準和任何皇族人士有幹係?如今,你竟然違背師意嫁給秋夜一澈!”男子頓了片刻,“若你執意,那我們斷絕師徒關係,你離師門,且不得再用我授你劍術和醫術,否則,他日相遇,我們便是仇人。”


    屋子裏頓時再度聚滿煙霧,隻看到霧中,胭脂雙膝跪在地上,抓起旁邊的劍,用力一揮。


    劍哐當落地,她雙手垂在身側,殷紅的血染紅了白皙的手腕——她竟然自廢了經脈。


    秋夜一澈踉蹌後退一步,幾乎不敢相信地看著這一幕。


    胭脂什麽時候自廢經脈?


    為什麽,他不知道?


    “您永遠是我師父。”


    她鮮血淋漓的雙手,又重新捧起了劍,恭敬地朝男子叩頭。男子目光掃過她手裏染著鮮血的劍,“你既然拿著月光,那麽,你就該擔負起它的責任,保護南宮血脈。至於你……”他突然閉上眼睛,清秀的露出痛苦之色,滄桑的聲音幾乎在顫抖,“就當我白衣,不曾收過你這個徒弟!”說吧,男子飛快地離開,轉身消失在樓梯口。


    白衣?


    大洲劍聖白衣,胭脂竟然是白衣的嫡傳弟子?


    傳言,劍聖白衣二十多年前就消失匿跡,有人說他死在了大漠,隨將月光寶劍贈與南宮世家。而關於月光在南宮這個事,南宮世家一直保持緘默的態度,但他當年的確看到過月光劍鞘被安置在南宮祠堂。


    劍鞘在南宮世家,那劍身真的是在胭脂手裏?就如此,她要保護南宮?


    第一遇到胭脂時,他曾懷疑過她手裏的劍,她卻閉口不談。


    秋夜一澈震驚地看著男子消失,耳邊傳來女子悲戚的聲音,“師父。”


    她猛地想起什麽,跟著衝了出去,留下一路的血跡。


    “胭脂……胭脂……”


    秋夜一澈心肺收緊,跟著追了出去,他一直想拉住她的手,想替她包紮傷口,可每次,手都從她身體裏穿過。


    他觸及不到她啊。


    紫色的霧靄再度將他包圍,他大聲的嘶喊著她名字,最後發現,她坐在南宮世家的藥鋪裏,郎中隔著簾子和紗絹觸著她手腕,最後道:“姑娘,你這傷疤,怕是永世都消除不了了。”


    “哦。”


    她收回手,將白色的絲帕扯掉,兩條傷疤如醜陋的蜈蚣一樣伏在她白皙的手腕上。


    漆黑的大眼裏湧起絲絲悲痛之色,她緩緩起身,來開了藥鋪。


    穿過人群,來到睿親王府,她獨自坐在院子裏,目光看著天空,豔絕的臉上亦不複當日那種明媚的笑。


    許久,她低頭從懷裏掏出一副鈴鐺手鏈,小心地戴在手上,古銅色的鈴鐺和繁複的鏈子恰將兩道醜陋的傷疤遮住。


    “胭脂。”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女子忙起身,笑盈盈地回頭。


    “秋夜。”她朝來男子走過去,每走一步,手上鈴鐺就發出清脆的聲音,很快男子也發現了她手腕上的東西,忙握住她的手,“胭脂,你這是什麽?”


    “這可是我最愛的寶貝,你別弄壞了。”


    她麵上閃過一絲慌亂,忙抽回手,微微撅起嘴,不讓他碰觸。


    “碰壞了,我再陪你一副。”


    “你碰壞了我就揍你。”


    “好,我不碰。”男子臉上露出自己都不曾知道的寵溺笑容,然後拉住她坐在旁邊,“你出去這麽多日,可累了?為何回長安也不讓我來接你?”


    “我……我說了去接我師父啊。”她扯出一絲笑容。


    “胭脂,你不開心嗎?”他白皙的手捧著她的臉,立馬發現了她眼底那一閃而過的悲傷。


    “我師父……”她垂眸看著手腕,“他有事來不了。不過,他很開心我能嫁給你,所以送了我這幅手鏈做嫁妝,說不準取下來。還說,如果你敢負我,他就來殺了你。”


    他愛戀的捧著她的臉,道:“師父不來,我同樣給你一個最盛大的婚禮。如果我負你,你殺我便可。”


    “我相信你。”她笑,然後靠在他肩頭,淚水順著眼眶滾下,無人知曉。


    看到這一幕,秋夜一澈強忍著胸口的劇痛站起來,伸出手想要擦掉她臉上的淚水,可是無論怎樣擦拭,他都碰不到她的臉。


    胭脂,胭脂……


    為什麽,這些他都不知道。


    為什麽,不告訴我真相,胭脂?為什麽要瞞著我?


    他終究忍不住那股劇痛,跪在地下,可手仍不甘的想要碰觸她的臉。


    周圍在搖晃,似有山崩地裂,秋夜一澈試圖抓著胭脂,可她在山崩地裂中消失。


    許久之後,又換了一個場景,周圍漆黑,月光慘淡穿過雲層,他才發現這是亂墳崗,風聲穿過墳堆,發出淩厲的嚎叫聲。


    幾個女子站在一個墳堆旁邊,他捂住胸口走過去,看到地上躺著一具屍體。


    那具屍體長發交織泥土,身上衣服被鮮血染成烏黑,他不禁仔細看去,當即驚得後退一步,那屍體的臉,猶如當日尚秋水那樣被劃都血肉模糊。


    旁邊一個人,抬腳狠狠一踹,將那屍體踹入泥坑中的早就準備好的石頭棺材裏,也在那一瞬間,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叮鈴鈴。”


    是胭脂的鈴鐺手串!


    秋夜一澈大驚,突然醒悟,那聲音好像是從坑裏麵發出來的,他一下撲了過去,借著月光果然看到那骨肉可見的手腕上,竟然掛著兩竄鈴鐺。


    “胭……”他怔怔的趴在石坑裏,看著眼前的屍體,聲音顫抖。


    “將那個鈴鐺取下來。”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帶回大燕,若是王問起,就說胭脂濃的屍體焚燒了,隻留下了這手鏈。”


    “是,碧蘿門主。”


    一個穿著黃色衣服的少女,跳下坑,手裏的劍狠狠一刺,竟然再度刺進那屍體的手腕裏。


    “給孤住手!”


    秋夜一澈怒起一掌就打了過去,卻穿過對方身體,而對方劍往上一挑,那鈴鐺帶著血肉飛上了天。


    黃衣服少女跳出坑,笑容明媚,是弱水。


    秋夜一澈握緊拳頭,卻突然看到石棺裏的屍體突然這個開眼,那雙充滿血絲的眼睛頂著坑上的其中一個女子,“碧蘿,你最好讓我死得徹底,否則,我從地獄都要爬出來。”


    “喲,這樣了都能說話。”中間穿著披風的黑衣女子發出冷笑,對旁邊的人道:“鏹水拿來,我讓你入了閻王殿都沒法伸冤!”


    她打開瓶子,跳入坑中,一下捏住了棺材中人的嘴巴。


    “碧蘿,你要做什麽?”秋夜一澈撲過去,試圖擋在她麵前,“你敢動她,孤就將你淩遲。”


    可身前漂亮的女子卻帶著陰森歹毒的笑,然後將那鏹水灌入胭脂濃的喉嚨。


    “好了,你就在這棺材裏哭嚎著等死吧。”碧蘿丟下瓶子,俯瞰著棺材中的屍體,笑道:“你可不要怪我,這全都是王的意思。是王要你死,是王要我們毀你臉,挑你經脈……”說完,她手中紅綾飛出,纏著那棺蓋將其合上,而弱水和妙水則很快用黃土將泥土掩埋。


    秋夜一澈跪在旁邊,奮力的刨開那些泥土,要將石棺中的女子放出來,“胭脂……我放你出來……”


    他一次次的挖開,一次次撲空,而地底下女子的聲音原來越弱。


    “噗!”


    他趴在地上,黑色的血像黑色麗花一樣開在泥土上,大口大口的鮮血,似乎要將他整個心都吐出來。


    地下,那女子再無聲息,秋夜一澈爬過去,在離她最近的地方躺下,然後抱著墳墓,“胭脂,我……陪你一起死吧。”


    帷幔帳子上,黑色的血像潑墨一樣噴灑開來,碧蘿驚得衝了上去,秋夜一澈又一口鮮血噴在碧蘿衣服上,她大驚失色,原本以為那不過是一件常物,怎麽會如此。


    如果秋夜一澈深陷那憶境出不來,隻得殞命於裏麵,但是,她又不知道他在裏麵到底看到什麽,竟會吐血暈了過去。


    “秋夜,秋夜……”


    碧蘿著急的大聲喊道,但是無論怎樣,秋夜一澈都沒有反應。


    看著那鈴鐺,碧蘿從懷裏掏出一枚銀針,對準秋夜一澈的腦穴。


    不如,就徹底忘記!


    “啪!”


    就在這時,門突然被打開,一道劍氣直奔而來,旋即耳邊傳來啪的聲響,放在青銅爐子旁邊的鈴鐺被劍氣斬斷朗。


    碧蘿手裏的銀針掉了下來,她蒼白著臉看向門口,發現明一持著劍站在門口。


    “誰讓你進來的?”


    碧蘿狠狠盯著明一,“你給我出去。”


    “妖女,你到底對王做什麽?”


    明一一個箭步衝了進來,掀開帳子看到昏迷過去秋夜一澈,整個人臉色鐵青,手裏的劍不管三七二十直接斬向了碧蘿。


    碧蘿飛快躲開,明一劍氣如排上倒海般剛烈,碧蘿幾乎一個踉蹌,直接撲在旁邊的屏風上,然後撞向旁邊的青花池,摔得七暈八素。


    她艱難地站起來,塗著殷紅丹蔻的手指著明一,“混賬東西,你以為你是誰,你不過是一個奴才,你敢對本妃動手?”


    “你……”


    明一的眼中閃過繼續震驚,呆呆看著碧蘿,竟一時張大嘴說不上話。


    碧蘿以為明一被自己氣勢嚇倒,衝上來,揚起手,就要給明一一耳光。


    “唔。”


    手腕卻被人狠狠捏住,碧蘿發出吃痛的尖叫聲,一下跪在了明一身前,她抬起頭,卻發現秋夜一澈不知何時醒了過來。


    往昔那雙深邃的眸子此時布滿了血絲,正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好似地獄惡鬼那樣陰邪。


    碧蘿未曾見過他如此陰森的恐怖的眼神,渾身一個哆嗦,顫抖著嘴皮道:“王。”


    秋夜一澈沒有說話,隻是捏著她手腕,寂靜的空氣中,她左手腕的骨頭正一點點被捏碎,而對方血紅的眼裏,神色平靜。


    “王,我好疼。”


    她乞求的喊了一聲,淚水從眼眶中滾落而出,滑過麵頰時,不知道為何,竟然帶著一陣刺痛。


    好像傷口被人撒鹽那般,但是她手被秋夜一澈捏住,無法抽出來去探究自己的臉怎麽回事。


    “疼?”秋夜一澈挑眉,血眼裏閃過片刻的恍惚,旋即看了看四周,目光停留在青銅路旁邊那副鈴鐺手鏈上。


    許久,他想起來什麽,目光再次落在了碧蘿臉上,然後勾起沾著血絲的唇,突然笑了起來。


    那笑,十分溫和還帶著幾分柔情,但同時,碧蘿注意到他的雙眼裏除了血絲還是血,好像下一刻這些血絲就會湧出來一樣,十分嚇人。


    他半坐起來,將碧蘿拉近,俯身笑容溫柔地打量著她,“碧蘿,你疼?”


    說完,他抬起左手親昵地放在了她臉上,指尖冰涼,如冰錐刺骨。


    “王。”


    碧蘿再也忍受不住這種恐懼,哭了起來。


    “你好像很害怕?”秋夜一澈手勾起一縷她的發絲,輕輕一拉,竟然扯了下來,“碧蘿啊,你的頭發,好像掉了許多?”


    碧蘿一低頭才發現自己的假發不知道何時竟掉了下來,而所剩不過的頭發像掛麵一樣搭在頭皮上,發炎成紅色的頭皮露出來了,看起來分外惡心。


    難怪剛剛明一用那樣驚恐的眼神望著自己。


    “啊!”


    她發出淒厲的尖叫,企圖掙脫開秋夜一澈的手去撿那假發,沒想到秋夜一澈卻將她固定住,根本不給她動彈的機會。


    “你的臉怎麽了?”


    秋夜一澈驚恐地看著碧蘿,“為什麽有蟲?”


    “王,別碰。”


    旁邊的明一似乎終於發現了什麽,忙將秋夜一澈的手拉住,碧蘿趁機掙脫開,翻滾在地上慌忙去抱那個假發,誰知道,她剛剛站穩,就發現一條乳白色的蟲從臉上掉了下來。


    旋即,一股再也掩飾不住的惡臭從身體裏發出來。


    “她的臉,爛了。”


    耳邊傳來明一的聲音,碧蘿撲向旁邊銅鏡,湊過去一看,再也忍不住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叫。


    她漂亮的臉,此時像被人潑了鏹水一樣,到處起了血泡,額頭,臉頰,鼻翼,下巴,幾乎都在流膿,手一觸上去,一塊皮直接掉下來。


    燈光雖然晦暗,但是卻能清晰地看到有蟲子在裏麵攪動,好似屍體腐爛之後生出的蛆蟲。


    “我的臉,我的臉?”


    碧蘿捧著自己的臉,一步一步的後退,嘴裏不停的喊道:“我的臉,怎麽了?怎麽會這樣?”


    她的臉曾被說成國色天香,她一直精心嗬護的臉怎麽會這樣?


    一回頭,看著秋夜一澈冷視自己的眼神,她抬起袖子忙遮住直接的臉衝了出去,剛到門口就撞到了兩個宮女。


    “哇。”


    其中一個,突然聞到惡臭,趴在地上就吐了起來。


    而另一個看到碧蘿化膿的臉,發出一絲慘叫,直接暈了過去。


    “她的臉?”


    “她的臉?孤,見過比她更恐怖的臉!”


    明一終於反應了過來,看著秋夜一澈,哪知,秋夜一澈發出一聲冷笑,下床拾起地上的兩竄鈴鐺,然後抽出放於床頭的瀝血劍,一身血衣赤腳跨過地上的青瓷碎渣,雙瞳血紅,跟著走了出去。


    “王……”


    看到秋夜一澈滿身戾氣,明一不敢開口說話,隻是默默跟著。


    “我的臉怎麽了?防風,你在哪裏?快來救我。”碧蘿一路狂奔,所過地方全是陣陣惡臭,府邸中人遠遠聞到那股讓人作嘔的味道,紛紛避讓,碧蘿不敢待在北苑,直接衝出了府邸。


    “好臭,哪裏來的瘋子?”


    “哇,是癩子。”


    “好惡心,她的臉是爛的。”


    “頭發都掉光了。”


    “她是不是得了什麽病?”


    “是個瘋子吧。”


    路上所有人猶如遇到瘟疫一樣避開她,冰碴打在臉上,又疼又冷,碧蘿尖叫道:“我不是瘋子,你們都滾開!”


    “瘋子,瘋子。”有調皮的小孩隨手撿起旁邊的石頭,就朝碧蘿身上扔了過去,甚至有人開始追趕,“快看瘋子。”


    所有人都用憎惡的眼神盯著自己,碧蘿突然害怕極了,看到一條巷子就衝了進去,然後又朝其他巷子躲,她淚水不斷滾落,沾到皮膚,帶著鑽心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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