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得沒錯吧。這是你第一次吐血!尚秋水死前對她下了詛咒,她若和男子近身,對方就會心絞吐血而亡。她明知道自己受了詛咒,卻和你親近。蓮絳,無心則無情,你怎麽就輕易相信她。”


    “住嘴。”蓮絳冷冷打斷他,“若非看在外公的分上,你早就死過幾次了。”


    說完,懶得在理會風盡,轉身上樓,可剛到門口,卻看見房間的門豁然敞開。


    他怔了片刻,許是自己剛剛太痛,走的時候沒有來得及關門。


    夜風如此大,自己魯莽沒有將門替她關好,若是將她驚醒了該如何是好?他急忙走過去,身體擋住風口雙手扶門,可是,卻半天沒有關門的動靜。


    屋子裏照樣淩亂不堪,風鑽了進來,卷起地上的雜物,其中一個瓶子滾到他的腳邊。


    他第一頭一看,是一個食指大小的白玉瓶子,蓋子被打開,一股沁人心扉的香氣撲麵而來——是軟經散的解藥。


    屋子裏的屏風變成碎片倒在地上,上麵還有劍氣的痕跡。


    握著瓶子的手下意識發抖,不知為何,風盡的話突然湧上心頭,絲絲縷縷的寒氣在心間繚繞開,又帶起陣陣劇痛。這種痛與方才親近十五的完全不一樣,好似有刀劃過。


    疼得更加銳利,他慢慢地走向床那邊,在昏暗的光線中,看到一個女人側身卷躺在地上,姿勢有點怪異。


    他頓時大鬆口氣,忙上前道:“你怎麽睡在了地上?”


    可剛彎腰,要去抱住女子的手頓住了。


    看到對方臉的瞬間,他踉蹌後退一步,險些跌倒,可還是將旁邊的花架子給撞翻,直接倒在琉璃鏡上,發出刺耳的破碎聲響。


    那是一張陌生的臉,不是他夫人!


    “十五?”蓮絳慌忙看著屋子,大聲的喊道:“十五?”


    自己的聲音,在屋子裏顯得格外寂靜,他顧不得腳下那些碎渣,踩在上麵就衝到了門口,朝著院子裏大喊道:“十五,十五?”


    那聲音,焦急而迷茫。


    怎麽會,他才剛剛走一會兒。


    他扶著欄杆,一邊走一邊喊,心道,她一定是去找什麽東西去了。


    聲音很快驚動了他人,連安藍和小魚兒都醒了過來,眾人紛紛上樓,看到被點穴卷縮在地上,衣服被拔得隻剩下中衣的弱水時,都大吃一驚。


    “你這女人怎麽在這裏?”安藍厭惡地看著弱水。


    蓮絳似乎也突然反應過來,手一揚,抄起冷護衛身上的劍,刷的一下刺中弱水穴位,鮮血汩汩湧出,弱水痛的幾乎暈過去,可身體去能動彈了。


    弱水麵色蒼白,楚楚可憐地望著蓮絳,發現他碧色雙瞳的顏色更加深濃,好似一個要將人吞噬的深淵。


    “屬下也不知道,有一個女人她……她點了我的穴,將我衣服偷了去,拿著止水劍跑了。”


    “難怪?”風盡抱著手臂冷冷一笑,“今晚來替她看傷時,她問我解藥和她的劍在哪裏,原來她是在策劃逃跑。怎樣,我說得沒錯吧,沒有心的女人,你留不住。”


    “殿下,十五定是有事才離開到的,她不會走遠的。”


    旁邊的冷岔開了風盡的話,安藍也順勢接口,“是啊,顏哥哥,小魚兒也在這裏,她會回來的。怕是……”


    安藍看了看周圍,道:“怕是她覺得餓了,出去找吃的。”


    “你們不用為她說話,本宮知道她去做什麽了!”蓮絳開口,聲音卻寒冷的嚇人,將手裏的劍往地上一拋,轉身走了出去。


    他哪裏不知道,她去做什麽!


    她就是想去找那個白袍人!


    十五,既然愛我,那為什麽,還要為別的男人拋下我不顧?


    “顏哥哥?”


    安藍下意識地拉住蓮絳,卻發現他手冰冷。


    “將那個女人帶下,把她經脈挑出來。”


    他立在門口,淡淡地說道。語氣沒有平日冷厲,反而異常溫和,卻去給人更陰森的感覺。


    “是,殿下。”


    冷領命,將弱水拉起來,那弱水才從蓮絳的話語中清醒過來。


    “大人,弱水做錯了什麽?”她不甘的哭泣,完全不明白怎麽回事。


    明明是自己被那個女人打傷點了穴道,為什麽祭司大人竟用劍刺殺她,現在又如此殘忍的要將她經脈挑出來。當日她經脈被寸寸挑斷,好不容易才恢複,若是挑出來,那完全沒有任何恢複的希望。


    “等等,將她留下來。”他抬起一隻手,長風扶風,雪紡中衣絞著青絲,宛如一幅水墨。


    弱水噙著淚水望著蓮絳的背影,眼底充滿了希望和欣喜。


    “等十五回來,讓親自她動手。”


    “啊!”弱水渾身一顫,萬萬沒料到會是這種結果,那個女人到底是誰?


    憑什麽要把自己留給她處置?


    “大人,弱水不服,弱水到底做錯了什麽?”今晚他還誇她天資聰穎,聲線美妙。


    “想知道?”他回過頭來,那妖冶碧眸凝視著厭惡盯著弱水,“因為,我夫人討厭你。”


    弱水如五雷轟頂?


    什麽?


    夫人?


    祭司大人竟真的有夫人?腦子裏發現出那個女人的麵容,絕望交織著不甘,那女人明明這麽醜,怎麽配得上如此傾國傾城的絕色男子?


    蓮絳收回目光,看著漆黑的天邊,就著染血的雪紡衣衫緩緩地下樓。


    他神情恍惚,走路姿勢輕飄,今晚又是新月,安藍幹脆跨步而出,抬手攔住了他,“顏哥哥,你要去哪裏?十五會回來的,她回來若是找不到你怎麽辦。”


    “我不是去找他。”他淡淡開口,聲音縹緲無力,似從天邊傳來,“我隻是要去找她的心。”


    “顏哥哥?你到底要怎樣啊?她的心……她的心不是早沒有了嗎?”安藍忍不住大哭起來。


    “長安街,七號,奇異店,據說什麽都有賣,我想去找她的心。”他目光恍惚地盯著長安街方向,寒風呼嘯,竟帶著冰屑。


    “外麵要下雪了,顏哥哥你休息一下吧。”


    “我不甘心。”他抬起手捂住胸口,鈍刀片片切著,他恨不得閉上眼睛什麽都不想,可是,怎麽能。


    他想去找到她的心,想去看她心裏到底藏著什麽。


    想知道,她心裏,到底還有什麽讓她放不下且如此執著的東西。


    睿親王府。


    窗外寒風凜冽,竟然突然下起了細雪,走廊上的燈籠不停搖晃,發出吱呀聲音,似預示著又一場大雪又要來臨。


    許是因為天下驟然變化,整個屋子裏都出現了壓抑的昏暗,琉璃光下,秋夜一澈披著外套坐在書桌前,單手抵著眉心,他麵色蒼白,看起來分外憔悴,下顎一片青色,長發散亂,不複往昔高貴清爽的形象。


    暗處的明一看著秋夜一澈這般,終於忍不住開口,聲音卻在顫抖,“王,您這樣坐了一天一夜了。”


    自從皇宮被血洗的消息傳來,秋夜一澈就徹夜枯坐,不曾說一句話。


    “王。”


    明一雙膝一屈,跪在了秋夜一澈身前,“七十大軍已經侯戍邊,另七萬騎兵在槐都待命,長安城內三萬禁軍隨時都做好準備,隻等您一聲令下。王,燕城亦正打算拉攏二皇子,難道你眼睜睜錯失良機嗎?”


    秋夜一澈沒有抬眼,手卻更用力的摁住眉心,似乎極其痛苦。


    “王,我們已經錯過一次良機了。難道……難道您要娘娘在地下死不瞑目?”


    這下,秋夜一澈豁然抬起眼,手暗自用力緊握成拳,卻依舊不說一句話。


    “宮中可有她的消息?”


    明一渾身一震,抬頭望著秋夜一澈,“沒有消息。”


    哪怕有消息,他也無法再告訴秋夜一澈,自從除夕那晚回來,王就像受到了重創,到昨晚發生這麽大的事情,他都不曾入宮。


    “入宮吧。”


    他起身,聲音顯得十分無力。


    “王,萬萬不可。”明一激動的攔住秋夜一澈,“此時皇宮禁軍全換成了燕城亦的親信,衛軍比以往多了十倍,您進宮,若是起了衝突,那不正隨了對方願用刺客之名將您扣住。”


    秋夜一澈雖一月未入宮,但邊戍那邊一直不安定,雙方隨時都會有爆發的可能。


    “孤。”秋夜一澈盯著外麵,痛苦在他深邃的眼底翻騰最後奔走與全身,“想去見她最後一麵。”


    如明一所說,但是燕城亦正不斷的擴大勢力,若再任由之,過去十年隱忍怕都付諸東流,而他母妃,怎麽會在地下瞑目。


    這一個月他常常陷入夢魘,夢中全是當年她的樣子,那些忘記的記憶全都湧上心頭,將他一次次的吞噬。


    “孤,有好多話要問她。孤想知道,她為何要為一個根本不相識的南宮家族與孤為敵?孤想知道,曾經向孤提出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她,為何說恨就恨?孤想知道,她為何要棄孤同沐色私奔,那一顆隻愛一人的心去了哪裏?”他亦步亦趨地往前走,腳踝上像是被人灌了鉛,每一步都格外的沉重,幾乎要將他壓垮。


    “王!”明一起身,突然拔出旁邊的瀝血劍,然後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如果王旨意要去見容月夫人,那從明一屍體上跨過去。明一有負娘娘所托,沒能保護住王,罪該一死。”


    “為什麽,連你也要攔著我?”


    “因為,秋夜世家不能就此隕落。”明一再度跪在地上,七尺男兒此時滿含淚水,“我們秋夜世家百年忠心耿耿伺候燕氏,卻落得什麽下場?就因為有人預言大燕江山命數已盡,龍騰鳳舞指秋夜,先皇就各處打壓秋夜世家。娘娘那一代,十三個兄妹,全都相繼死去。娘娘被送往宮中為妃,卻被迫服毒十年,才換得王您的安全,也得以留住秋夜世家最後一條血脈。”說到這裏,明一已是泣不成聲。燕氏皇族早就有滅秋夜世家之心,同為兩大世族,秋夜世家多少男兒戰死沙場為保護大燕疆土瀝血了壘壘汗馬功勞,卻換得滅族之災。這個百年家族如何甘心!


    為了保護秋夜一澈的安全,世家費盡心思,暗地裏不知道死去多少暗衛。


    秋夜一澈閉上眼睛,身體留留著秋夜世家的鮮血,就肩負了整個家族的重任,他沒有權利選擇一切,甚至此時連想見的女人都看不到。


    忘記了吧,忘了吧。


    他閉上眼睛,試圖將她的身影從腦海裏拂走。


    胭脂你死了八年了,讓我忘記吧。


    手指用力,生生將那門框摳出幾個洞,他才得以喘了口氣。


    “去叫碧蘿。”


    “王?”明一疑惑地看著他。


    秋夜一澈苦笑一聲,聲音卻萬分淒涼,“你們不讓我去見胭脂,難道,讓我在夢裏最後見她一眼都不行嗎?”


    秋夜一澈苦笑一聲,聲音卻萬分淒涼,“你們不讓我去見胭脂,難道,讓我在夢裏最後見她一眼都不行嗎?”


    明一望著秋夜一澈,許久放下劍,慢慢地退了下去,到門口對著侍衛吩咐了兩句。


    夜寂靜的可怕,寒風卷著冰渣打在臉上,恰如刀刃切麵,冰冷而銳痛。


    “叮叮。”


    鈴鐺的聲音由遠而近,明一恍然回頭,看向遠方,似乎看到一個紅衣長發的女子走來,她麵容美麗如薔薇,眸色清冷如雪凝,她走路很輕,不帶一絲風聲,可總能老遠的知道她前來,因為那鈴鐺珠串走總會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那個女子,是睿親王府最美麗的風景。


    “胭脂王妃……”


    明一忙快步迎了上去樂。


    燭火明亮,一個女子在簇擁下款款而來,身穿華貴的貂皮,梳著高高的發髻,妝容妖豔,隔著幾丈就聞到濃烈的脂粉味。


    那一刻,明一步子頓住,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串鈴鐺手鏈時,下意識地握緊佩劍按,卻終厭惡的皺起眉頭,沒有出手。


    碧蘿踩著步子勝利似的睨了一眼明一,轉身直接進入了秋夜一澈的房間,然後關上了門。


    屋子裏燈光十分昏暗,僅能辨別對方身形,碧蘿剛剛站定,就聽到秋夜一澈冷厲無雙的聲音,“開始吧。”


    碧蘿如畫的笑顏在黑暗中凝住,那精心打扮的妝容像一塊被風幹的麵具,一點點的裂開,掉在地上。


    “是。”她輕輕回答,將曼陀羅香放在青銅爐子裏麵,然後開始點燃。


    “等等。”


    秋夜一澈抬手,身前的帳子落了下來,紅色的紗幔,宛如霧靄,將整個房間映得更加晦澀。


    可就是這一層紗幔,卻生生將碧蘿和秋夜一澈隔開,不過一丈的距離,竟似天涯海角。


    碧蘿捧著香爐的手微微顫抖,杏眼隔著紗望著坐在裏麵的男子,絕望像潮水一樣蔓延到胸口,可是,她剛開口,就覺得,喉嚨發癢發不出聲音,一時間,她隻能咬牙默認,不敢像以往那樣嬌縱。


    “哐當。”帳子裏又飛出一串鈴鐺,紗幔裏的聲音依然冰冷無情,“孤,要它的憶境!”


    淚水滾落,碧蘿發出嘶啞的聲音,盯著秋夜一澈,“為什麽?”


    “孤要的東西,需要你問為什麽?”


    秋夜一澈丟出的那串鈴鐺和她手上的一模一樣,那是當年胭脂濃那個賤人留下的。


    但是,就是用這個鈴鐺作為媒介,她製造出各種幻境,讓秋夜一澈無法自拔,從而離不開她。


    但是,她怎麽能忍受他進入胭脂濃過去的憶境。


    之前能讓秋夜一澈深陷,是因為曼陀羅會讓人神智恍惚,然後再根據她的引導,進入她所控製的幻境。


    可憶境完全不同,那是屬於媒介之主人的記憶,她完全不能控製。


    “臣妾,怕是沒有能力。”


    碧蘿跪在地上,手下意識地握緊,那被尚秋水咬掉一塊肉的地方,又開始痛癢起來,陣陣惡臭和香氛混合在一起,暫時還分辨不出來。


    “那你怎麽有能力讓孤中曼陀羅的毒?”


    紗幔突然飛起來,像出鞘的利劍帶著可怕殺氣飛了過來,碧蘿嚇得渾身一顫,抬頭剛好對上秋夜一澈碎冰似的雙眼。


    曼陀羅紫色的煙霧在屋子裏繚繞開來,碧蘿盯著那竄手鏈,最終起身。


    並非所有東西都有記憶,當時給蓮絳做那憶境,是因為沐色的執念太過強大,更何況,那扇子還是沐色人皮所做。


    這不過是胭脂濃喜歡的一樣東西而已。


    隻要秋夜一澈出現意識渙散,那一切都在她控製住中。


    鈴鐺輕輕地響起。


    紫色的煙霧越來越濃,周圍像是陷入了一個霧靄濃鬱的清晨,陰冷而潮濕。秋夜一澈撫開身前霧,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誰?”


    他回頭,冷聲質問,霧氣中,一個紅色的身影原來越近。


    黑如墨的長發,紅如胭脂的衣衫,白如雪的容顏,一雙眸子宛如星辰明亮。


    “胭脂。”


    是的,是胭脂。


    他忙伸出手去拉她,可卻抓了一個空,而她,竟穿過了自己的身體。


    他驚訝地望著她走得飛快地背影,才突然想起,是鈴鐺的憶境。


    秋夜一澈快步跟上,看到胭脂濃飛快地走進一家客棧,旋即推門而入。


    “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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