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角時,她一下撞到一個人,她低頭繞開,那人又擋在她身前。


    “滾。”


    忍不住厲聲怒叱,卻依舊埋著頭。


    “賢妃,口氣還是那樣大。”


    輕嘲的聲音在寒風中顯得格外清晰刺耳,碧蘿驚恐的抬起頭,看到身前沾著一個穿黃色衣服的女子,對方頭發用一根木簪放頭發挽起,露出了好看的額頭和一張清秀的臉龐,一雙大眼明亮似聚集銀河星辰,泛著鑽石般璀璨而寒冷的光澤,讓她整個人都看起來耀耀生輝。


    碧蘿感到臉上又是一陣劇痛,吐出三個字,“胭脂濃!”


    對方挑眉一笑,宛如薔薇綻放,眉目間溢出絕麗之色,“賢妃,近來可好?”


    碧蘿發出一聲鬼一樣的嚎叫,撲向十五。


    不待她近身,十五手腕裏的止血劍就抵著她脖子,“據說屍毒厲害得狠,連兵器都能腐化,我今天到要試試真假。”


    “屍毒?”


    碧蘿震驚地望著十五,然後抬起自己的手,這個時候她才發現,她的手也出現了化膿的斑點,幾條白色的蟲正要破體而出。


    “咦?”


    十五眨了眨好看的大眼睛,“難道說賢妃都快爛成骷髏了還不知道自己中了什麽毒?所謂屍毒就是那毒素早就侵入你心肺到了一定量就開始發作,先從五髒六腑開始腐爛,裏麵有數以百計的蟲子滋生,然後啃噬,最後從你的皮膚裏鑽出來。”


    碧蘿全身發抖,牙齒在冷風咯咯作響,狠狠盯著十五。


    十五殘忍的欣賞著她每一個表情,“最後,你全身上下腐爛成一具骷髏。而這種毒,至今沒有任何解藥,而你就會在一片蒼蠅蛆蟲的啃食下,變成一具屍體。你知道?因為腐屍太臭,野獸野狗都不願靠近,唯有蟲與你為伴。”


    “啊!胭脂濃,你要怎樣?你有種就殺了我!這一次我輸了,但是下輩子,我一定會還回來。”


    她淒厲尖叫,最後一縷頭發滾落下來,十五劍尖接住,遞到她身前。


    “下輩子?你這種人還會有下輩子?難道你不怕下地獄之後,更多像我一樣惡鬼和怨恨找你算賬,最後你隻能墮入忘川河地,帶著你這腐爛的屍體不得輪回。”十五微笑提醒,“我覺得,你還是不要死的好。”


    “我不死,你就開心了?哈哈哈……那又能怎樣?”碧蘿放聲大笑起來,最後指著十五,“你胭脂濃能得到什麽?秋夜一澈嗎?你們都回不去了,他現在要娶的是靈兒姑娘。”


    “我為什麽要得到他?”


    十五冷笑反問。


    “你不要他?”碧蘿盯著十五的臉,“不為了他,為什麽你要複仇,為什麽你要回來?”


    十五搖搖頭,靠近碧蘿,“我隻是履行承諾。”


    碧蘿一臉茫然,又聽十五森森一笑,“血債血還!”


    “血債血償?你胭脂濃憑什麽資格?你都是咎由自取!是你自己,介入了我們的生活,是你的出現擾亂了桃花門的安寧。你應該問你為什麽要出現?我掌管桃花門,一心扶持王,他需要我,可為什麽你要以愛情的名義分開我和他。胭脂濃,你知道你有多貪婪嗎?他早給過你所有女人就夢寐以求的東西,名分,地位,權力,可你卻偏偏要讓他給你,他給予不了。早在他出生那日,天邊雲層匯集成龍形呼嘯升天,他天生帝王,你卻貪心的要一生一世一雙人!你根本不配站在他身邊,也不懂他需要時什麽,你隻有我,才能配得上他。”


    “如果你不出現,沐色不會死,尚秋水不會死,我是桃花門主,而王,早就順利登基。”


    十五笑容慢慢凝住,劍抵著碧蘿心髒,“說那些何用?!這世界,從來沒有如果。沐色在哪裏?”


    “你是來找沐色的?”碧蘿輕笑,“你最好殺了,否則我還真不會說。”


    十五冷澈的眼底泛起一絲厭惡,手腕一轉,那劍流光閃動,旋即默然收回手。


    碧蘿隻覺得胸腔一熱,低頭看去,胸口竟被十五用劍尖挑出一個心形的窟窿,心髒突突直跳,似隨時都要從胸腔滾落出來。


    “你這個魔鬼!”


    碧蘿捂住胸口,驚叫著連連後退。


    “你若不說,我會讓你見識到真正的魔鬼。”十五冷聲,“我會把你心挖出來,切成片,喂給你吃掉!”


    腥臭的血從指縫間溢出,碧蘿盯著十五,手裏突然飛出一條綾帶,卻在半空,被一道橫來的劍氣斬得粉碎。


    那劍氣其實凶猛,碧蘿被那劍氣震飛幾丈之遠。


    十五回頭,看到巷子的另一端站著一個人,那人長發散落,衣衫帶血,麵容掩在夜色中看不清,唯有一把瀝血劍發出嗡鳴聲以示主人的身份。


    “砰!”


    碧蘿扔出一個帶毒瘴炸,趁機拐入暗巷,十五正要追,身後一道勁風,旋即被人拉住。


    “胭脂。”


    秋夜一澈痛苦的聲音在風聲中,顯得虛弱不堪。


    十五回頭,目光掃過他周身的血跡,最後落在他蒼白的臉上,緩緩抽出了手,冷漠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睿親王,請自重!”


    他手卻更加握緊,因為要控製力度不傷害她的同時又不讓她掙脫,他的手在顫抖,“胭脂,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


    “當年,我沒有陪你一起死。”


    十五陡然變色,卻抽不出手,反手將劍抵在他脖子上,厲聲,“你秋夜一澈有什麽資格陪我死!”


    他全身顫抖,震驚地望著她,眼底湧起悲痛和絕望。


    事隔九年,他才知道自己原來曾那樣的深愛她,可那份愛被掩藏在了‘血統的責任’之中,直到在憶境中,看到她為嫁給他而自毀經脈,看到她被活埋如棺中,他才清楚。自己,曾那樣的深愛。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相愛之人,百年之後,同葬一穴。


    九年後,他掙紮一月,終於肯麵對自己的真心時,竟得知。


    他連陪著她死的資格都沒有!


    這世間,再沒有比這個更讓人絕望和痛苦的事情。


    不…他悲愴一笑,他甚至連死的資格都沒有!


    因為他是秋夜一澈,因為他流著秋夜家族的血,他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不能選擇自己愛的人,連死都不能選擇!


    劍刺入他的脖子,殷紅的血順著雪白的劍身滴落下,他痛苦地閉上眼睛,“這天下與你,我終歸負你。”


    “你沒有負我!”十五冷眼盯著秋夜一澈,手裏的劍不動分毫,“你的天下,我的天涯,你我本就不相幹,何來辜負之說。我們如今兵刃相見,不過是過去的血債。”


    “胭脂……”


    “住口!”


    十五厲聲打斷他,“我是長生樓,十五。胭脂濃,早就死了。”


    秋夜一澈望著僅在咫尺的女子,“你在恨我,我也在恨自己,當年沒有隨明一去大泱將你帶回來。”


    “不。”十五丟下劍,反手拉住秋夜一澈的手,“我不恨你,恨你的是胭脂濃。但是,胭脂濃死了,八年前,死在了長安,而舒池帶走的那個胭脂濃,同樣的是死去的胭脂濃。”


    注意到秋夜一澈布滿血絲的眼底隱有疑惑和震驚,十五勾唇低笑,“你想知道當年的胭脂濃是怎麽死的嗎?”


    扣住他手腕的手猛然用力,將其手狠狠扣在自己的心口,那一刻,寒風淩厲,冰渣落下,打在臉上如刀割麵一樣的疼廊。


    這是這個疼,驚醒著秋夜一澈這不是夢境,也不是幻覺,而是真實的——他手所觸及的地方,是十五的心髒,但是,那裏,沒有心跳。


    他驚駭地盯著十五,發白的唇在顫抖中漸漸轉為紫青色,眼神痛苦帶著幾分乞求,似想知道答案,卻又害怕殘忍的真相。


    “八年前,胭脂濃不僅恨你,更恨她自己。她恨自己,背師棄義的要嫁給你,她恨自己不顧一切的愛你,更恨自己有一顆愛你的心的。所以,她把一顆那顆心挖了。”


    十五深吸一口氣,“你覺得,曾經的那個胭脂濃,還活著嗎?睿親王。”


    最後三個字,十五咬得格外的清晰,而秋夜一澈再也受不住刺激,整個人頹然的靠在牆上,緩緩跌下去。


    見她這個樣子,十五轉身離開,可袖子還是被他不甘的拉住。


    “我家夫君特別的小氣,脾氣又蠻橫,嘴巴也特能罵人,和人打架手段更是陰毒,從不吃虧,也不讓任何人占他便宜。若是讓他看得到你我這般拉扯,我怕是哄上好幾日都勸不回。”十五一點點的掰開他手指,“我曾經有眼有心,卻錯過他九年。如今我無心,卻眼明,縱然天地倒塌,我也會在他身邊。”


    秋夜一澈隻是低著頭,手依舊拉住十五一點衣角,如何也不肯鬆開,長發落在他身側,無法看清他表情。


    外麵的風全都灌入巷子裏,聽起來像是人絕望之際發出的嗚咽聲。


    “放手吧!”


    那凍得蒼白的手,無力的垂落!


    巷子裏聲音終於恢複了平靜,隻有一個人靠在牆角,宛如一尊雕塑,沒有任何生氣。


    而那把瀝血劍也躺在雪地裏,再也沒有昔日淩厲霸氣的光澤,晦澀幽暗。


    明一慢慢走到秋夜一澈身前,然後跪下,“王,回家吧。”


    這時,秋夜一澈抬起頭,望著明一,麵上竟然露出孩童般的絕望和悲戚,“明一,胭脂,她真的死了。她把自己的心挖了,她說她自己的心!是孤負了她啊!”


    明一喉頭滾熱,無法發出一個字隻看到秋夜一澈拾起劍,突然刺向自己的心髒。


    “王,不可!”明一眼疾手快,一下握住秋夜一澈的手腕。


    “哈哈哈哈哈……孤,不會死。孤,哪裏有死的資格!”秋夜一澈手腕一轉,卻自己握住了劍刃,狠狠一劃,那菲薄的瀝血劍劃破他手心,殷紅的鮮血沿著劍刃蜿蜒滴落。


    砰!


    劍被丟在地上,秋夜一澈鮮血淋漓的手握著那兩竄鈴鐺,迎著寒冷咆哮的風,長笑走出了巷子。


    他步子決絕,沒有一絲質疑,整個人周身透著一個陰森,哪怕那小笑聲,卻都聽不出一絲生氣。


    許久之後,明一才知道,秋夜一澈真的隨胭脂濃一同死去了。


    十五剛走出街道不久,突然看到天空有煙花燃放,那是長生樓危險的信號,她飛快朝集合的地方奔去,卻看到安藍正焦急地站在暗處。


    “安藍?你怎麽在這裏?小魚兒呢?”


    “啊,你還管這麽多,你趕緊去找顏哥哥吧。”


    安藍雙眼通紅,聲音記得直顫抖。


    “蓮絳怎麽了?”


    “你今天突然跑了,顏哥哥就跟失魂一樣離開了清水閣,還說要去找你的心?什麽奇異店?哎,十五……”安藍話還沒有說完,就看得到十五轉身飛奔朝長安的另一個方向跑去。


    風越來越冷,那些冰渣最後變成了漫天飛舞的飄雪,十五大氣不敢喘,也顧不得膝蓋上和肩頭上傷口,朝奇異店的方向跑去,而老遠的就看到一群人圍在了巷子門口,十五忙推開人群,看到那奇異鋪的位置變成了廢墟,而蓮絳身著單薄的衣衫,長身立於廢墟中,青絲在飄雪中飛舞,皎皎容顏如雪,透著一份清冷。


    “蓮絳?”


    十五衝過去,抓著蓮絳的手著急地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看到十五身上的衣服,蓮絳眸色頓時沉了下來,如雪臉當下布上一層寒霜,待目光落在她發髻上的那枚簪子時,麵色稍緩,卻依舊甩開十五的手,直徑走開。


    “蓮絳,你剛剛是不是進奇異鋪了?”


    看蓮絳不做聲,十五跟著上前,悄聲地問,哪知蓮絳根本不予理會。


    飛雪越來越大,繁華的長安一片白霧,街邊有人歎道今年天氣怪異,這長安都下了好幾場這樣的大雪了,更有人順勢吆喝著販賣油紙扇,十五看了看那些扇,又看了看蓮絳周身白雪,終是默默的跟在蓮絳身後。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因為下雪突然變得清冷的街道,誰也沒有說話,倒是十五幾次貼著熱臉上去,都被蓮絳一個冷眼拍了回來。


    無奈,她最後也不敢吭聲,縱然腦子裏千萬個問題,卻也隻能吞著。


    人越來越少,除了買傘的店鋪,其餘小攤早早就關了門,倒是濕冷的空氣中,傳來一股誘人的香氣。


    “蓮絳,你餓不餓?”


    十五又將臉湊了上去,蓮絳依舊抿著唇,碧色的雙瞳冷睨著前方,周身清華的氣質到倒像足了雍容的貴公子。


    見他還不理自己,十五瞥了瞥那亮著昏暗燈光的巷子,飛快地跑了進去,很快又捧著一個東西一溜煙的竄了出來,然後蹭到蓮絳身前。


    “那……隻有這個了。”


    她雙眼閃爍,手心捧著一個剛熱乎乎的東西,聞起來香氣誘人,可那玩意看起實在不敢恭維,麵上焦黑,像是從炭爐裏扒出來的。


    “剛剛看了一圈,沒有糖葫蘆了,外麵這些這麽大的雪,估計已經收攤了。”蓮絳碧眸瞪著十五,側身要走,十五身形趕緊一閃,又擋在了蓮絳身前,待蓮絳往右邊是,她又擋在右邊。


    “蓮絳。”十五可憐巴巴地哀喚,“我出來得急,沒有帶錢。”


    “你沒帶錢關我什麽事。”


    “這烤地瓜,還沒有付錢。”十五討好地笑了起來,“要不,你借我點?”


    “你還敢找我借?”蓮絳勃然大怒,萬萬沒想到令他如此生氣的這個女人竟然笑嘻嘻地找他借錢,“你欠我多少了?你還得起嗎?再加上今晚的,你爬起來就跑,你算算,你欠我的,你三輩子都還不了。”


    十五明亮的大眼睛望著蓮絳因為盛怒卻顯得更加嬌豔的臉,道:“是不是娶了你,你不用還了?”


    “嗬!”蓮絳一口氣全堵在喉嚨裏,不知是哭還是笑,“你娶得起?聘禮你有嗎?我就沒有見過比你更窮的了!街上的叫花子都比你富裕。”


    “反正我一無所有,那我就委屈入贅吧。”


    十五認真地說道。


    “你……”蓮絳望著十五,這下,是真的被她噎著說不出話來,所有的憤怒和悲傷,被此刻認真的語氣和眼神中,慢慢融化,最後隻得化成一句委屈的,“真的?”


    “是真的。我曾經對你撒過很多謊。”十五坦誠開口,“也用謊言騙過自己,但是,現在不會了。”


    蓮絳睫毛一顫,盯著十五,忍住那股不知是酸是甜的感覺,道:“既如此認真的想要入贅,那就拿出你的誠心。列舉一下你對我撒過的慌,看能否得我的原諒,否則,入贅的事情,再議。”


    “咦?”


    十五瞪著漆黑的雙瞳,她怎麽忘記了蓮絳向來喜歡蹬鼻子上臉呢。


    哎,十五暗自歎一口氣,到底還是自己有錯在先,外麵風雪如此大,若是不哄了回去,怕又得鬧出個什麽事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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