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一澈雙瞳冰冷,黝黑的眼底閃過那青衣少年輕若飛鴻般的身姿。當時他招招要取其性命,而那少年也是用心在拆招,可是,對方卻隻防不攻,好像是故意掩藏自己的招式套路。


    “他還沒有露出真的身手。”


    “啊?”明一蒼白了臉,幾乎不可置信,“不過,到目前為止,桃花門和我們都沒有查出任何關於十五和那紅衣女子的身份……”明一頓了一下,甚至不知道那女子的名字。


    秋夜一澈似看出他心中所想,冷聲道:“她叫蓮!”


    碧蘿偷襲那女子時,十五竟然渾然不顧危險,也要去救那女子。而那個時候,他聽到十五喊了一聲,聲音中滿是擔憂。


    “十二王爺走時透露,獨孤鎮主垂涎那女子美貌,曾將其擄於府中藏起來。那十五帶著兒子,提劍單身闖入獨孤府,結果搶錯了人,差點將獨孤的新娘搶走。”


    聽到這裏,秋夜一澈唇角一動,似笑非笑,“搶錯新娘?”


    這麽敏銳的人會糊塗到搶錯新娘?


    “是的。”明一垂首,“不過,臨走時,那少年故意受了獨孤一箭,說是擾亂婚禮表達的歉意。”


    為那女子甘受獨孤一箭?


    “這麽說來,這十五還是一個懂得江湖道義的人?”秋夜一澈語帶嘲諷,“若知道表示歉意,那今晚,他就該留下人頭再走!”說完,似突然想起什麽,“你說十五帶著兒子?”


    “是,逍遙王說是一個大概八歲的男童。”


    “八歲?”秋夜一澈眼底掠過驚奇,“那十五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怎麽會有一個八歲的兒子?”


    這下,明一也不敢說話了。因為他們的確查不到任何關於十五的消息,出身、來自何處、年紀,若非那紅衣女子,他們連其名字都不知道。


    “十五神秘得就像……從地下爬出來的鬼。”明一說道。


    “聽你這麽說,孤還真覺得有些像。”


    當時的十五立在房頂上,一雙漆黑眼瞳就像亙古幽潭,直直地看著他,無波無瀾,甚至整個人都沒有一絲生氣,那陰森氣質和一具屍體無別!而當時防風鮮血淋淋地出現在眾人麵前時,十五那死人似的臉,竟然泛起了陰森而怨毒的笑容。


    不過,來曆如此神秘,又何故在他麵前故意掩飾招數?!


    鳳目危險地眯起,他看著黑壓壓的天,“你既然都敢殺到孤的婚禮上,還有什麽要隱藏的!”說完,掌心轟然擊向對麵,那斜塌的牆終於不受力,瞬間坍塌,地上更是出現了一道巨大的溝壑。


    手掌收回的瞬間,帶動袖中流動的真氣,又刹那間湧向後麵。


    “唔!”三個跪在地上的男子,吐出一口黑血,卻仍保持剛才的跪姿不敢跪下。


    他們分別是今晚睿親王府的守衛統領、長安禁軍首領,以及影衛統領。


    十五和蓮絳當眾挑釁時,他們已經做好部署,包圍了整個睿親王府裏裏外外,可就在這張密不透風的網中,那兩個人竟然如鬼魅一樣,在煙花爆炸的時候,於眾目睽睽之下消失了。不僅如此,把守在各個要點的影衛反而遭到了伏擊,因此,對方逃離後,他們沒能第一時間去追趕。


    “防風如何?”提到防風,秋夜一澈聲音更是低沉,隱有怒意。


    “太醫走的時候說情況很糟糕。”


    “帶路!”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人從房內端出來,被血染紅的紗布堆積如山,而且太醫也換了一個又一個。院子裏的冬芙蓉,被殷紅的血水染紅,整個院子,就像一座紅色的染缸。


    流水抱著手臂站在屋簷下,屋內,碧蘿的聲音幾乎失控,帶著她從不曾顯露過的歇斯底裏。防風被人當成“禮物”送還回了桃花門,這個消息,瞬間在桃花門高層傳開。


    遠遠看到秋夜一澈帶著明一過來,流水悄悄隱入陰暗中,抬手捂著胸口尚未複原的傷口,垂著的眼眸掩著意味不明的情緒。


    “通通給我滾出去!”也難怪碧蘿會發瘋!防風的失蹤,碧蘿特意吩咐過不要驚動秋夜一澈,可是,對方的送還方式,那樣幹脆,直接砸在了秋夜一澈和碧蘿麵前!當時流水也在場,她的任務就是刺殺房頂的兩人。等她趕過去的時候,她驚駭不已——房頂站著的兩個人,竟然是南嶺那晚碰到的青衣少年和紅衣女子!正是那個少年,沒有出招就將她手裏的名冊換掉了。


    “十五。”流水忍不住念出那少年的名字,想及青衣少年快如鬼魅地遊走在秋夜一澈淩厲劍氣下的情景,她胸腔裏的血液翻滾。這天下,竟有如此高手。


    砰!東西打翻在地上,碧蘿尖厲的聲音帶著顫抖,“都滾出去!”


    流水垂眸。看樣子,防風還是活了。不,應該是那個叫十五的少年,讓他活的。


    防風消失了半個多月,流水奉命前去尋找,若防風還不出現,月底就是自己的死期了。


    從某個方麵來說,這個曾讓自己陷入絕境的十五,又把她從鬼門關拉回來了。


    屋裏,防風呼吸微弱,卻是竭力睜開眼睛。


    “防風。”碧蘿跪在床前,緊緊地握著防風的手,臉上布滿淚痕。


    “碧蘿……”防風渾身裹著紗布,看了碧蘿一眼,又痛苦地閉上眼睛。


    “你放心,我一定會救好你的。誰傷害你,我加倍奉還。”


    防風渾身一抖,血汩汩地從嘴邊湧出,嚇得碧蘿麵色慘白,“防風,你怎麽樣?”


    “不。”防風,“收手……”


    “什麽收手?”碧蘿臉上湧起狠毒的神色,“我已經知道是誰害你了。放心,敢惹桃花門的人,我碧蘿都會讓他們通通死無葬身之地。”


    “別……”防風乞求地看著碧蘿,“別去惹她。”


    那人怨毒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說要留著防風的耳朵聽到碧蘿淒厲和絕望的尖叫。


    “什麽?”


    “不要再去惹她了。”


    “你到底在說什麽?”碧蘿盯著防風,此時他眼底竟然寫滿了懼怕。


    他們認識足足有九年,這九年,防風時時刻刻守在她身邊,為她出謀劃策,為她掃去所有的障礙。他們同樣曆經生死,甚至聯手將那個女人弄死。而向來沉靜的防風,何時有過懼怕?


    目光落在防風千瘡百孔的身體上,還有那差點被挖掉的心,碧蘿咬牙切齒,渾身如篩糠般顫抖,“他們,到底對你做了什麽?”


    “不重要了……”那人對他做什麽都不重要了,防風搖頭,看著碧蘿,“我們離開吧,逃吧。”


    哪知碧蘿拂袖而起,目光狠厲地瞪著防風,“你胡說什麽?什麽逃!”她萬沒想到,防風醒過來,竟然說出這種可笑的話。她身為堂堂桃花門主、大燕的賢王妃、未來的皇後,而她最貼心的人,居然讓她逃!


    “她出來了。”防風咽下一口血,目光呆滯地看向床頂。


    “誰出來了?那長生樓是不是對你用了什麽蠱毒之術?”她突然想起那個站在房上指著她臉痛罵的紅衣女人。那女人,竟然敢當著眾皇親國戚的麵,罵她是賤人。


    “妖女!”碧蘿一想到蓮絳那囂張的樣子,就氣得渾身發抖。


    看著防風氣若遊絲的樣子,碧蘿壓著怒意,坐在他身邊,安慰道:“沒事的!”


    不料,防風竟使盡力氣將她狠狠推了一把,“逃啊!她爬出來了。”


    碧蘿一怔,隨即追問:“防風,你說誰出來了?”


    那個名字簡直就像是詛咒,更像歹毒的蛇蠍,要說出這個名字,幾乎要克服重重恐懼,“胭脂……主!”


    時隔八年,同那個女子認識二十五年,他仍舊不敢呼出她的全名。哪怕是八年前,她毫無還手之力地跪著求他放過沐色,他都不敢喊她的全名。


    主,這個字,像命運的枷鎖一樣,鎖了他二十多年!


    別人都以為,他喊胭脂濃門主,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尊稱她為——主!


    碧蘿杏眼裏閃過驚駭,卻反手握緊防風,“她已經死了!你忘記了?”


    她已經不再想提到這個名字了,今天的婚禮,就是因為這個夢魘一樣的名字,錯過了吉時。


    “她是死了。”防風絕望地說,“但是,她又從地獄裏爬出來了。”


    “啊……”碧蘿站起來,踉蹌後退。從防風的眼神和語氣看,他沒有撒謊。


    而她也知道,寧願背叛胭脂濃都要追隨她的防風,是舍不得對她撒謊的。


    “防風……我知道你怕她,但是她死了啊。死了的人,怎麽可能爬出來!”


    防風嘴唇微動,終是沒有力氣說清楚,可唇形說出的那兩個字,碧蘿卻十分熟悉。


    沐色……沐色!


    碧蘿眼底的驚駭和疑惑終於變成了恐懼,而臉上的懷疑消失無遺。


    她想起了那個詭異的美麗少年,那個存在於“人”和“鬼”之間的沐色。


    她扶住旁邊的簾子,試圖站直,可簾子卻承受不住地斷裂,她隨即跌落在滿地珠子上,整個人如被抽去靈魂一樣,雙眼呆滯地看著珠子滾落一地,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


    防風像是料到了碧蘿的反應,他茫然地看著房頂。


    屋子裏,奴仆先前就添加了炭火,木炭發出一聲脆響,才將碧蘿驚醒。而她臉上已經恢複了平靜,杏眼裏多了一分狠厲。她緩緩起身,抬手理了理有些淩亂的頭發,上前替防風將被子蓋好。她俯下身,壓低聲音道:“不管她是人是鬼,八年前怎麽死,現在同樣怎麽死。你看沐色,他……他是怪物。”她突然有些害怕說下去。


    她第一次看到沐色正是大燕七月,最炎熱的時候。


    沐色站在種滿藤卷花的院子裏,正仰頭盯著刺目的太陽。那少年,微卷的長發披在肩頭,美得簡直不可思議。但是,那個少年,沒有影子!


    安頓好防風,她剛一轉身,看到秋夜一澈款步走來。


    “王。”碧蘿垂眸,淚水滾落,朝著秋夜一澈盈盈一拜。


    “防風怎樣?”秋夜一澈並沒有進入裏間。


    “剛醒了,又……”碧蘿咬著唇,然後護住小腹,跪在地上。


    看著她護住小腹的姿勢,秋夜一澈眼底寒霜散去,將她拉起來,“怎麽回事?”


    碧蘿垂首,“桃花門在南嶺受創,流水任務失敗,我命防風去攔截長生樓的人,誰知道……”她咬了咬唇,“其他詳情,得等防風醒過來才能知道。”


    她自然不能讓秋夜一澈知道防風說的內容。


    今日大婚典禮上,秋夜一澈當著長安萬人麵前,做出那樣的舉動,她心裏已經完全沒有任何底了。


    許久,頭頂聲音帶著無情冷厲,“如果管理桃花門太累,可以和孤說。”


    寒氣湧上碧蘿心頭,她努力保持平靜,“沒有。”難道,秋夜一澈言下之意是要收回桃花門?


    “你如今已有身孕,長生樓如此挑事,防風又受了重傷,如果實在忙不過來,可以將那人找來。”


    一聽秋夜一澈提到“那人”,碧蘿才鬆了一口氣,不過後背已全是冷汗,“臣妾知道王在擔心臣妾身體,但是,此時不處理好,臣妾心裏過意不去。”


    “既然如此,那你早些休息。”說完,他轉身離去。他知道碧蘿向來好勝,但是桃花門連番受挫,若不再叫些人出來,恐怕碧蘿已經無法掌控。


    看著秋夜一澈離開的背影,碧蘿一拳狠狠砸在旁邊的桌子上,那桌子當即一聲悶響,破碎成渣。


    “九年前,我毀你洞房花燭夜。今晚,你也來毀我的?”碧蘿看著地上的殘渣,臉上卻浮出得意的笑,“可又怎樣,你就算從地上爬出來也是鬼。我碧蘿終究還是桃花門主,睿親王的賢妃。”說完,她長袖一甩,出了廂房,站在走廊上。


    “流水!”


    房頂的流水躍下來,恭敬地跪於碧蘿身前。


    一隻印有桃花的信封遞了過來,“告訴她,明天我去看她!”


    流水接過那封信,心裏又是一陣澎湃。


    桃花蜂蠟那是天殺以上級別的內部標誌,而身為堂堂門主的碧蘿,要去見桃花內部殺手,竟然都要提前送一封信去通知,可想而知那個人的身份!


    信封的背後是地址,流水翻過來,上麵寫著兩個字:尚府。


    天哪!流水大驚,這個桃花門最神秘的人物終於也要出山了嗎?


    想到這裏,流水不敢有片刻停留,顧不得傷口未痊愈,飛上房頂,然後融入夜色,飛奔向信封上的地址。


    雖然快要天亮了,但是近日所發生的事情,注定了長安的不眠夜。


    煙花依舊在放,流水如流星般飛奔,最後停留在一處並不大甚至有些偏僻的宅院門口,那門匾上寫著兩個字:尚府。


    原來,她住在這裏。


    流水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剛上前幾步,幾支飛鏢飛來,她趕緊後退才得以避開,但周圍殺氣不減。


    流水朝府邸躬身,道:“流水,奉碧蘿門主之命,前來送信!”說著,將信拋向內院。


    哪知,一陣風掠過,那信竟然原封不動地落回到流水麵前。


    “不見!”一道冰冷的聲音傳來,是個女子。


    流水瞪大了雙眼看著雪地中躺著的信,簡直不敢相信,這裏的人竟然一口拒絕!


    “這是門主……”


    “告訴碧蘿,別忘記當初的約定。”那聲音帶著幾分怒意和不耐煩。


    “約定,我自然是沒有忘記!”背後,一個妖嬈的聲音傳來。流水迅速回頭,看到碧蘿身著華貴的白色貂皮站在雪地裏,妝容精致,一副雍容華貴的氣派,“尚秋水,並不是我要找你,而是另外一人也要找你。”


    尚秋水!


    流水跪在地上,眼底閃過狂熱。


    是的,院裏的這個人,就是尚秋水。八年前,突然歸隱的天殺級別的殺手。桃花門中,流水排名第十,妙水弱水分別排名第三第二。而今天,她終於知道,這個排名第一的人,名叫尚秋水。


    隱居長安八年的尚秋水。她是所有殺手中,唯一一個擁有自己姓氏的天殺級女子!


    門吱呀一聲打開,風雪撲麵而來,夾帶著一股腐朽難聞的味道,流水下意識地別開頭,忍住想要嘔吐的衝動。


    這氣味,像極了桃花門刑部的味道。


    碧蘿唇邊勾著笑,冷眼掃過流水,示意她候在此處。


    流水領命,站在暗處,看著碧蘿慢慢走了進去。


    門吱呀關上。這是一個古樸的大院子,可是裏麵卻一片漆黑,若非頭頂焰火,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而走廊上,一個穿著黑色鬥篷的女子慢慢地走了出來,她的年紀看起來同碧蘿相仿,但是清麗的臉上卻完全沒有碧蘿那份容光煥發,反倒蒼白而晦澀,看起來既憔悴又疲憊。


    她雙眼盯著碧蘿,臉上的不悅表露無遺,“敬愛的碧大門主,今日不是你洞房花燭夜嗎?你跑到我這裏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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