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可惜……”皇帝意味深長地歎了一口氣,像是突然想起什麽,轉身對旁邊的宮人說道:“你們真是的,時辰到了也不提醒朕,險些誤了睿親王的吉時。”


    此時此刻,秋夜一澈的臉已經覆了一層白霜。


    周圍的人忙勉強堆起笑臉,可誰都看出:這皇權之爭,已經擺上台麵了。


    宮人細聲吆喝,秋夜一澈拉著碧蘿走到台階上,卻突然一頓,對著皇帝笑道:“既然提及故去的胭脂王妃,倒不如,皇上容我再等片刻。”


    “哦?睿親王這是何為?”皇帝挑眉。眾人更是瞪大了眼睛,這吉時都到了,應該拜堂,可又要出什麽幺蛾子?


    這次,連碧蘿都急了,卻隻得安然站在秋夜一澈身邊。


    “九年前,孤迎娶胭脂那天,胭脂曾說:若他日,秋夜一澈你再迎娶他人,我必定弑殺萬人,血洗婚禮。”說罷,他目光看著遠處人群,麵容靜和,“我在等她。”


    胭脂濃,你不是恨孤嗎?不是做鬼都不放過孤嗎?不是說,孤若再娶他人,你就血洗孤的婚禮嗎?此時,你在哪裏?!


    碧蘿胸口一陣難以言喻的悶痛,絲絲涼意從心髒處蔓延開來。此時圍觀的上萬人,都因秋夜一澈的那番話發出一陣陣抽氣和議論。


    就在這時,天空突然烏雲壓境,成片的雲像浪潮一樣奔騰而來,原本豔麗的天空,瞬間暗淡。頃刻間,一道閃電劃過天空,帶著滾滾雷鳴,濃墨似的雲好似隨時將整個天空壓垮。


    在場眾人無不大驚失色,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就連秋夜一澈俊逸的臉也掠過一絲慘白。


    “這雲……”皇帝淺淺一笑,“倒像是從地獄湧出的仇恨和怨念啊。”


    片刻之後,烏雲散去,豔陽晴天,眾人這才大大舒了一口氣。


    皇帝上前拍了拍秋夜一澈的肩,低聲道:“哪怕再深的怨念,因為有討厭憎惡的人和事,那樣清冷高貴的女子,怕是也不想再踏入這肮髒的世界了。”皇帝聲音很輕,輕得猶如自言自語。可是,在這鴉雀無聲,甚至人都不敢呼吸的氛圍中,他的每字每句卻都清晰地落入了所有人的耳裏。


    而這句話,同樣落在了一樓台上某人的耳朵裏。


    蓮絳站在樓台上,手裏拿著個玉杯,小心地把玩。他這個角度,剛好能將秋夜一澈的神色都看在眼裏。此時,秋夜一澈那份睥睨氣息蕩然無存,幽深的眼底凝聚著讓人看不清的神色。蓮絳突然想起在南嶺那晚,秋夜一澈持著瀝血劍像瘋子一樣站在高處。那時,他口中喊的好像就是:胭脂濃!


    蓮絳紅唇勾起一絲玩味的笑,將杯中甘醇吞入。


    這世界上,竟然有讓秋夜一澈瘋狂的人?


    這樣的奢華盛大,竟然還不如九年前那場婚禮?


    蓮絳回頭,卻看到冷帶著小魚兒坐在身後,而十五早不知去向了。


    “十五呢?”


    “在婚車還沒到睿親王府時,十五就離開了。”冷如實回答。


    一旁吃著東西的小魚兒則瞧著蓮絳,“娘,你怎麽又換回了原來那張臉啊?”


    “因為娘長得太美了,你爹爹說,我若再用真麵目示人,不知道要惹來多少禍事呢。”蓮絳摸了摸小魚兒的頭,目光卻掃過人群,沒有看到十五的身影,倒是看到了唐三娘和胖子走上樓來。


    “這婚禮可真是羨煞人啊。”唐三娘由衷讚歎。


    旁邊的胖子接口,“雖是舉世盛況,但正如那病秧子皇帝所說,比起九年前,的確差遠了。”


    他這話一出,蓮絳和冷同時抬頭看向他,旁邊的唐三娘都忍不住好奇,“死胖子,你怎麽會知道?”


    “哈,臭婆娘,難道你忘記了?我可是大燕長安人。”胖子摸了摸腰間的大刀,“那年,老子還是街口的一名屠夫!”


    “這麽說,你親眼看到了那場婚禮?”冷開口詢問。桃花門雖與月重宮為敵,但是蓮絳向來隻關心碧蘿,倒是對秋夜一澈不怎麽過問。他雖然調查過秋夜一澈,但是此人信息和傳言差不多,並沒有多大內情。而剛才秋夜一澈的表現和那病秧子皇帝的一席話,所有人都看到也聽到了。那個死去的女人,恐怕比他們想象的還要不簡單。


    胖子一聽眾人都來了興趣,當下喝了一口水,將自己所見所聞都說了出來。


    “大概是九年前的端午節,先帝在世,在長安命太子殿下舉辦一場舞龍會。當時十三個皇子全都聚集在長安,長安名媛還有各貴族小姐甚至大泱公主都到場,而且不少人是專門為盛名一時的秋夜一澈而來。”胖子擦了擦嘴巴,“忘記說了,那天我賣出去了三百頭豬。”


    “說重點!”唐三娘著急地催道。


    “各家小姐郡主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哎喲,太好看了。十三個皇子坐在主看台上,下麵十八條長龍獅虎相爭。就在這時,城門口突然一陣躁動……”胖子頓了一下,似還在回想那日的情景,“一匹白馬衝入城門,越過人群,然後霸氣凜然地站在廣場中。白色駿馬上,坐著一身紅衣的人,那人戴著紗帽,看不見樣子。像是來自很遠的地方。垂落在頸部的麵紗下,可見長至腳踝的長發,發端僅用一根紅綢挽起。大家正疑惑時,那個人突然開口問:誰是秋夜一澈?聽那聲音,是一個女子,清冷而霸氣。一時間,整個長安廣場一陣騷動!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涼氣。”胖子說著拍了拍胸口,“當時我還扛著豬肉,一聽那女子的聲音,嚇得差點把刀都扔在腳背上了。那秋夜一澈可是當年聖上最寵的皇子,這天下誰人不知?那女子竟然就這麽衝到了廣場,當著十三個皇子的麵大剌剌地問,還直呼其名!”


    胖子這麽一說,唐三娘的臉抽了一下,嘟囔道:“我至今都還想嫁給秋夜一澈呢。”


    “大家一聽可不得了啊,那台上各家郡主小姐都恨不得將帕子扔下來砸死那個女的。而且那女子還騎著馬站在舞龍隊形中間,這不等於是鬧事兒嘛。禁衛軍馬上出動,可誰知,還沒有靠近那女子,她手中馬鞭飛出,如秋風掃落葉,禁衛軍一個個就像南瓜一樣滾在地上。然後那女子又抬頭巡視四周,聲音依舊冰冷,‘我再問一句,大燕長安,可有一個叫秋夜一澈的男子?’”


    “太子,也就是今日的病秧子皇帝從座位上起來,走到欄杆處,俯身看著女子問:‘不知道姑娘找這秋夜一澈何事?’女子抬頭,紅色麵紗遮著她的容貌,她聲音毫無波瀾,繼續重複她那句話:‘大燕,長安,可有叫秋夜一澈的?’”


    “‘有!不知姑娘找他何事?’樓台的另外一端,層層珠簾之後,傳來一個清澈的聲音。這時,台下女眷一片驚呼,原是那秋夜一澈並未在主看台上,而是在側看台。”


    “‘讓他出來!’女子的聲音有一種難掩的霸氣,‘我有話問他!’”


    胖子喘了一口氣,旁邊的小魚兒忙將杯子遞了過去,也聽得津津有味。


    “你不知道,這個時候,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了。那女子竟然就這麽對秋夜一澈說,讓他出來。正當大家以為要出大事時,側看台末端的簾子竟然掀開了,秋夜一澈一身雪白華服……”胖子喝了小魚兒遞過來的水,然後用力一拍桌子,說,“對啊,我說剛剛怎麽這麽眼熟,秋夜一澈今日大婚穿的可不是當年那身衣服!”


    眾人相互遞了個眼神。大婚的秋夜一澈居然穿了件九年前的舊衣服?


    “胖子叔叔,然後呢?”小魚兒也難以忍受胖子的一驚一乍的跳躍式思維。


    “然後秋夜一澈就這麽掀開簾子走了出來,站在側看台邊,靜靜地看著馬背上的紅衣女子。要知道,那幾乎是除了皇子外,其他人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到秋夜一澈的真容,真是俊美!他一出現,那些女子都忘記尖叫了,一個個瞪著眼睛看著他,一副癡戀狀。他扶著欄杆,臉上非但沒有任何怒意,甚至嘴邊還有一絲溫和的笑意。然後對那個女子道:‘姑娘,請說!’”


    “那女子看著秋夜一澈,沉默了片刻,從腰間掏出一塊玉佩。那塊胭脂玉佩上,雕刻著一個清晰的‘澈’字!眾人皆知,秋夜一澈出生那日,天邊烈日燃燒,如天地初開,皇上便為他雕了一塊羊脂玉佩。而那女子手中,竟然握著秋夜一澈貼身的玉佩。那女子聲音如水滴落玉盤,字字清晰,‘三個月前,有人對我說:大燕,長安,秋夜一澈,為姑娘種植滿園薔薇,願娶姑娘為妻!’”


    “那女子剛說完,整個長安一片驚駭啊,就連秋夜一澈身後的幾位皇子都變了臉色,可那女子語氣認真,而且她手裏又拿著秋夜一澈的貼身玉佩,根本不像是在開玩笑。眾人隻得看向秋夜一澈,他仍看著戴著麵紗的女子,然後竟從袖中取出一株薔薇,對女子手笑道:‘府邸薔薇已經開了一個月,胭脂姑娘,你晚來了整整一個月!’”


    “這個時候,眾人才知道,原來,他們真的認識!”


    胖子停了一下,繼續回憶——


    女子說:“抱歉,途中有事耽誤了。”


    “我會一直等。”


    女子隔著麵紗掃視眾皇子,然後問秋夜一澈:“你是皇子?”


    秋夜一澈笑問:“那你嫁不嫁?”


    女子認真地反問:“那你是秋夜一澈?”


    “我是!”


    “我嫁!”


    說完,那女子摘掉紗帽,長發如水散開,發間別著一朵紅色的薔薇,頓顯傾世芳華。


    講到這裏,胖子不再說話了。


    屋子裏一片沉靜,所有人仿佛都身臨其境看到了那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


    可是在座的人都知道,這場萬人見證的愛情,終究還是悲劇結尾。那女子身敗名裂地死去,而秋夜一澈風光地迎娶了另一個女子。更可悲的是,同樣是長安萬人見證。


    “胖子叔叔,那個胭脂王妃真的有這麽漂亮嗎?她有我娘好看嗎?”


    胖子看著懶懶地靠在座位上的蓮絳,如實笑道:“可比你娘好看許多了。”


    這下,一直垂眸的蓮絳都不由得抬起眼簾。


    那唐三娘接口,“這話,胖子說得沒錯。八年前,這天下,俊美無儔是秋夜一澈,傾國傾城是沐色,絕代芳華則是胭脂濃。可是,那又如何……”唐三娘歎息一聲,“秋夜一澈懷中已另有佳人。自古帝王多無情,更何況是秋夜一澈這種野心勃勃的人,愛上他的女子,走上的不過都是一條不歸路。”


    “我看未必。”


    屋子裏傳來慵懶聲音,唐三娘看著蓮絳,不由得驚問:“風大人有何見解?”


    蓮絳瑩白玉手輕輕擺弄杯子,長發落在白領紅貂披風上,慵懶的神態道不盡的嫵媚,“你們可記得那晚在南嶺見到的秋夜一澈?”


    “記得。”


    “那晚,他可是追在我後麵,像瘋子一樣喊一個名字——”他看向睿親王府,冬日天黑得早,加之中午黑雲壓境,此時天竟已有了暗色,“胭脂!”


    屋子裏鴉雀無聲,蓮絳收回目光擺弄了一下自己紅色的披風,唇邊笑容妖嬈詭異,“冷說,秋夜一澈從南嶺回長安之後,就染了風寒。嘻嘻,好巧不巧啊。看樣子,這一趟我們來長安,可有好戲看了。”


    冷眼皮直跳,隻覺得蓮絳話中有話,卻不敢猜測。


    吉時就這麽被耽擱了,但到底還是睿親王的婚禮,這婚禮又驚動了天下,因此,還是得繼續進行下去。


    煙花漫天,爆竹同鳴,歡慶盛宴,直至深夜,天氣驟然寒冷,北風呼嘯,似要下一場大雪。可整個睿親王府,卻是一片喜慶,平時不苟言笑的睿親王秋夜一澈此時手裏拿著酒杯,正同各國使者和郡王拚酒,大有一副不醉不歸的氣勢。


    睿親王大婚,長安上下歡慶三日,各酒樓酒水全部免費供應。


    十五靜靜地坐在城樓上,看著腳下的長安。這個地方,雖不是皇宮,因為靠近睿親王府,而且樓台有五層,幾乎可以俯瞰整個燈火通明的長安城。睿親王府的歡歌笑語更是隨著寒冷的風灌入耳朵裏,她渾身冰涼,抄起身邊的燒刀子,狠狠地吞了一口。


    辛辣的酒灌入喉嚨,如火一樣燃燒,滾燙卷過喉嚨衝入胃部,留下一片灼熱的痛。


    冷風撩發,她仰起頭,壺中酒傾瀉而下。


    夜色中,高樓處,那拎壇暢飲的人,揚脖喝酒的動作肆意張揚,卻又有一份難掩的痛楚和孤寂。


    “怎麽,十五也想一醉解千愁?”風中,一個清冷的聲音傳來。


    十五回頭看去,蓮絳一身紅貂披風,雍容高貴地站在房頂,一雙碧色的眸子正穿過層層煙花冷冷地看著她。


    十五收回目光,看著長安街道,又仰頭喝了一口。


    蓮絳背著手,走到十五身邊,從她手裏搶過酒壺,仰頭剛喝一口,卻立馬捂著胸口咳了出來。


    “你這女人竟然喝這麽烈的酒。”


    “烈酒傷身,大人還是不要喝的好。”


    蓮絳瞪了十五一眼,卻硬著頭皮喝了一口,然後坐在十五身邊。


    果然沒錯,這個地方,能看到睿親王府。


    那晚十五的話在腦中響起,蓮絳冷笑,“你就這麽喜歡秋夜一澈?”


    十五喝酒的動作微頓,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緒,聲音卻平淡無波,“不知祭司大人從哪裏又聽來了風言風語,我竟然喜歡秋夜一澈?”


    “是嗎?不然……昨晚你為何發瘋吐血也要跑到王府去看看他?”說著從十五手裏又搶過酒壺。


    “我隻是想,為何我的奸夫死了,我被毀容關了八年,而我的仇人,還如此安然逍遙,甚至能辦喜事普天同慶。”十五淡然說道,黑瞳在璀璨的煙火下閃耀著冷冷的光。


    酒入喉,竟然帶起一絲銳痛,蓮絳側頭看著十五。清秀的麵容,亙古無波的雙眼,冷漠的唇。這個女子離自己這麽近,她的心思卻偏偏那麽遠。遠得他如何靠近,都觸及不到,甚至看不到一絲真實,就如霧裏看花。


    目光落在她薄涼的雙唇上,那濃烈的燒刀子酒勁兒瞬間湧了上來,碧色的雙眸凝著迷茫,他嗬嗬一笑,“十五,你這張嘴,何時說過真話!”


    “這世界,本就真假難辨。”她因為太真,而失去過自己。


    “是嗎?”蓮絳眼眸一彎,細長睫毛綴著星光,笑得妖嬈淒涼,“可本宮知道,你就是喜歡秋夜一澈。而且我也知道,十五最大的本事就是撒謊、裝傻充愣、死不認賬!”


    “大人多慮了。”十五語氣依舊波瀾無驚,目光定定地看著遠方。


    “嗬嗬嗬……看吧,果然不認賬!”蓮絳幹脆靠在房頂的雕刻上,姿態慵懶地看著十五,“那為何,今日秋夜一澈大婚,你竟然躲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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