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怕控製不住自己心中的仇恨,殺戮萬人,血洗他的婚禮。”


    “哦?”蓮絳漂亮的眉挑起,“真是奇怪了,今日秋夜一澈也說了這個話。”


    十五側頭看著蓮絳,發現他麵色酡紅,目光深深地看著自己,“大人醉了!”


    “本宮可沒有醉。可惜,你今天走了,沒有看到一出好戲。這婚禮啊,已經被人血洗了!”


    十五目光掃過熱鬧非凡的王府,“大人定是看錯了,若真被血洗了,此時的王府怎會如此相安無事?”


    “胭脂濃。”


    “胭脂濃……”痛苦劃過十五雙眼,她震驚地看著蓮絳。


    而她這個變化,被蓮絳清晰地收入眼底,“怎麽?那麽喜歡秋夜一澈,你卻不知道,他有一個所愛之人,叫胭脂濃!”


    話音一落,十五拔地而起,腰中長劍如流光躥出,劍上寒光旋轉如一泓秋水,瞬間照亮了十五陰森而扭曲的臉。


    “你胡說什麽!”世界上,最大的謊言就是:秋夜一澈愛胭脂濃!而知道真相的,卻偏偏隻有她本人!


    世人都說,秋夜一澈為胭脂濃長跪三日;世人都說,胭脂濃嫉妒成性,不惜將他小妾肚子裏的孩子活活打死;世人都說,胭脂濃下賤。可最終,世人又都說:秋夜一澈寵愛胭脂濃!


    冰冷的劍刃抵著蓮絳脖子,殷紅的鮮血從劍尖上滴落,十五的臉因痛苦而扭曲,似乎整個人下一刻就會走火入魔,那一雙黑瞳此時亦泛起濃烈燃燒的仇恨和血絲。


    那晚她體內毒發作時,看到他就是這個表情,她咬牙切齒地吼出了秋夜一澈的名字。


    蓮絳身形未動,依舊慵懶地靠在那兒,寒風淩厲地撩起他的長發,而他臉上笑容卻妖異鬼魅,“十五,你第一次拔劍,是為了救我。第二次拔劍是為了將我從獨孤手裏搶回來。這一次,你卻拔劍指著我,是為了什麽?”


    十五沒有回答,目光盯著蓮絳。


    “為了秋夜一澈嗎?”


    “為你胡說八道!”十五狠狠地說道,語氣裏竟然有著他不曾見過的激動,甚至勝過了昨晚。


    “本宮不過說了句,秋夜一澈心愛之人是胭脂濃……”


    長劍一掃,一縷長發從蓮絳耳邊掠過,“住口!”


    “本宮為何要住口?你是嫉妒胭脂濃?”蓮絳手指撩起被十五削掉的長發,“也難怪,都說那胭脂濃豔絕天下,你這個樣子,那秋夜一澈的確是看不上你,你也就隻有嫉妒發瘋的份兒。”


    “嗬嗬嗬……”十五收回劍,發出鬼一樣的冷笑,抓起酒壺大喝了一口,“嫉妒,她有什麽值得我嫉妒?她最後還不是被萬人唾棄,死無葬身之地!”


    “愛之深,恨之切。沒有噬心的愛,哪裏有蝕骨的恨。”蓮絳起身,突然抓住十五,伏在她耳邊說,“既然恨,那為何不去搞砸了他的婚宴!”說著,抓著十五朝睿親王府狂奔而去。


    “你做什麽?”十五反應過來時,蓮絳竟然已經帶著她站在了昨日他們所站的地方。


    而那個地方,此時,正放著一個紅色的禮盒,上麵用黃色彩帶包好。


    “你……”十五看著那禮盒,頭皮頓時發麻,而蓮絳卻將她的手死死拽著。


    “怎麽,你忘記你說過的話了?”蓮絳勾起妖嬈的紅唇,一腳踩在那盒子上,“在南嶺,你說要送秋夜一澈和碧蘿大婚的禮物,這份禮物,你還沒有送出去嗎?”


    “你瘋了嗎?”十五頓時覺得酒醒了一半,低聲道,“你不知道這裏重兵守衛,這麽多大內高手,還有秋夜一澈,你這樣送禮,我們兩個根本逃不掉!”


    蓮絳卻不屑地笑了起來,然後對著睿親王府扯著嗓子大喊:“秋夜一澈你這個賤人,給我滾出來!”


    他這一吼,猶如平地起驚雷,頓時響徹了整個睿親王府。


    “秋夜一澈,你個腦袋進水的,快點出來!”


    這一下,十五整個人霍然清醒,忙去捂蓮絳嘴巴,哪知他轉眸笑嘻嘻地看著十五,“相公,難道我喊錯了?”


    雙手放在嘴邊作喇叭,蓮絳喊得眉飛色舞,“哎喲,還有那個叫綠蘿卜的,也給我滾出來,我有一份大禮物要送呢。”


    “她叫碧蘿。”十五捂著頭,恨不得找個地方鑽出去。


    一聽有人站在睿親王府房頂上吆喝,院子裏所有的賓客都跑了出來,將他們兩個人圍住。


    可旁邊的美人兒偏偏繼續扯著嗓子吆喝,“秋夜一澈,綠蘿卜!”蓮絳踢了踢腳下的盒子,“今兒來晚了,特意前來送賀禮呀。”


    王府一片喧鬧,所有人都議論紛紛地看著高牆上站著的那兩個人,煙花下,那少年垂首,麵容忽明忽暗倒是看不清,而少年旁邊的紅衣人,長發飄飄,衣著不凡,那張臉精致漂亮,眉目間更是透著肆意和張揚。她一手拉著少年,一手叉著腰,嗓門兒特別亮,王府上下幾乎全被她喊了過來。碧蘿終是忍不住從新房裏跑了出來,剛站到秋夜一澈身邊,就聽頭上那聲音格外囂張地叫道:“相公,相公,你看,綠蘿卜來了!”


    蓮絳開心地拽了拽十五的手,手指緊扣。十五這才抬起眼,目光冷厲地掃過人群。


    一道冰冷的目光同時射來,在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十五隻覺得那目光像兩把利刃一樣刺向自己胸口,然後不容她從疼痛中反應過來,將她整個人切成兩半。


    身體瞬間失去重心,體內血液翻滾,湧上頭頂,眩暈般向後倒去。而蓮絳的手卻在那時緊緊地握住她,溫熱的春風灌入體內,鼓舞著她站起來。


    八年過去了,想過相遇,甚至想過血洗他的婚禮,想過提著碧蘿的人頭來見他……


    卻沒有想到,竟然是在這種情況下,同秋夜一澈這般重逢。


    和八年前一樣,他眼神冷漠,神色冰冷無情,身邊站著勝利高傲的碧蘿。


    秋夜一澈看著高牆上的兩個人,這一次,他終於看清了那紅衣女子的麵容,姿態豔絕,然而,卻不是胭脂濃。


    目光掃過兩人緊握在一起的手,他想起昨晚兩個人在此處相擁相吻,目光不由得看向那少年。


    恰在這一刻,那青衣少年抬起眼眸,一雙亙古無波的黑瞳淡然看來,瞬間,秋夜一澈隻覺得胸口插了一把冰錐,呼吸都凝聚一起,想要拔掉,卻怎麽也動彈不了。


    那明明是一張陌生的臉,陌生且又平淡,平淡得毫無特色,甚至比起旁邊那張精致傾城的麵容,少年黯然失色,可是……自己的目光,卻無法從他身上移開。


    煙花轟然炸開,那少年目光未變,依舊淡然地看著自己。像是在看一尊冰雕,不……或許,那少年才像一尊冰雕,那冷漠的目光,那漆黑如墨的雙瞳,沒有一絲波瀾和漣漪,像是萬年古水,沒有任何生氣,沉寂萬年。


    第一次,遇見這個少年,他背著他旁邊的女子一路狂奔,安然地從他的瀝血劍和獨孤的包圍中逃脫。


    第二次,他們就這樣站在睿親王府的房頂上,在煙火中相擁親吻,依然看不見麵容。


    而這一次,他牽著紅衣女子,目光毫無畏懼甚至沒有任何情感地看著他。


    “十五!”在嘈雜的議論聲中,秋夜一澈訥訥地吐出兩個字,卻如寒霜般瞬間凝住了全場。王府中,幾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仰望著頭頂那迎風而立的少年。


    碧蘿麵色慘白,眼中充血地看著十五。


    “十五?”一旁的逍遙王走了過來,他搖了搖扇子,“我記得你!半個月前,你獨闖獨孤府,差點劫走了獨孤鎮主的新娘。難道說,今天你又要闖睿親王府搶新娘?”


    獨孤府?這天下你可以不知道逍遙王,但是沒有人不知道百年弓箭世家,南嶺獨孤府。


    眾人驚訝地看著少年,眼神莫測。


    “我呸!”蓮絳叉著腰,揚起漂亮的下巴,冷笑,“那個綠蘿卜有我好看嗎?還搶新娘,我相公站在這兒,連瞧都沒有瞧她一眼!就她那醜不啦嘰的樣子,還配我相公來搶?送給我家看大門的小黃,都會嫌棄她長得太醜!”


    他這一吼,眾人目光都落在了碧蘿身上。此時她臉一陣青一陣白,偏生被這麽多貴戚賓朋看著,且又礙於嫁入皇室的身份,自然是不敢發作。


    不知道是誰低聲道:“難道這青衣少年就是長生樓那一招斬下妙水人頭之人?”


    他這話一出,全場猶如炸開的鍋!


    早在幾個月前,就有一個傳聞傳遍了整個大洲,江湖上幾乎人人皆知:讓人聞風變色的桃花門妙水弱水姐妹,敗在一個神秘青衣少年手下。


    少年衣袂飛揚,目光淡然,渾身卻透著一股睥睨之氣。


    “喲,相公。”蓮絳將頭親昵地靠在十五肩頭,一雙媚眼笑得妖嬈,“這天下都認識你了哪!”


    十五身份一坐實,王府中人個個麵色凝重,皆處於戒備狀態,而碧蘿眼底更是湧起沉沉陰毒,恨不得上去殺十五個痛快,暗夜中,殺手潛伏在四周,欲隨時攻擊兩人。


    可蓮絳偏偏無視這肅殺的氛圍,反而在上麵搔首弄姿笑得花枝招展。十五也緊緊拉住他,生怕他一個不小心掉了下去。


    少年依舊抿唇不語,似不願多言。


    逍遙王走到秋夜一澈身邊,附耳道:“這少年身手十分了得,獨孤府幾百人,都沒能將他攔住。而且,他不愛多言,卻是言出必行。”


    獨孤搶他的人,他便單槍匹馬地搶了回去!


    逍遙王雖是提示秋夜一澈,可言語裏卻掩不住對十五的讚歎。


    “不知十五少俠到孤的王府來有何貴幹?”秋夜一澈冰冷開口,胸腔中卻莫名難受。


    十五依舊不言,旁邊的蓮絳卻是踹了踹腳下的盒子,“今日是秋夜一澈和綠蘿卜的大婚,我們夫妻二人,自是來送上一份大禮的。”


    那是一個粉色的盒子,上麵綢帶係成蝴蝶結,十分精致。


    紅色貂皮披風女子突然側頭凝望少年,那少年亦回望過去,原本冰冷的雙瞳卻在瞬間溢出溫暖色彩,雖然很淡,卻足以融化冰雪,那女子當即展顏一笑,燦爛明媚如煙花。


    十五,如果你心中沒有我,為何茫茫人海,你總是獨獨看著我?


    蓮絳輕輕一踹,那沉重的盒子乍然飛起,眾人甚至來不及躲避,已經穩穩落在了秋夜一澈和碧蘿身前。


    盒子砰然落地,濺起一地的爆竹紙屑,秋夜一澈目光卻依舊落在十五身上。


    “那什麽腦袋進了水的,別老盯著我家相公看啊,這天下,我相公除了我,可誰都看不上眼,特別是那種沒腦子的人。”蓮絳幹脆抱著十五的手臂,嬌滴滴地說,“我們大老遠從南嶺趕來送禮,好歹你也要打開看看嘛。”


    秋夜一澈的目光這才掃向蓮絳,蓮絳當即揚起下巴,順帶霸氣地朝他豎起了中指。


    “這是什麽手勢?”十五疑惑地看著蓮絳漂亮的中指。


    “這是……”蓮絳做了一個羞澀垂眸的表情,“就是滾他全家的意思嘛!”


    他聲音不大,但是在這個殺機四伏的地方,一枚針掉地上都足以讓人聽得清楚。院中人,哪個不是皇親國戚,算起來,可都是秋夜一澈的親戚,全是一家子。蓮絳這句話,連帶把所有在場的人全給罵了一遍!


    眾人盯著蓮絳,皆咬牙切齒。這女人簡直就是在老虎頭上拔毛,要知道這裏可是大燕國,可是帝都長安,可是睿親王府!她竟敢如此造次。


    反倒是逍遙王一臉淡然,因為,他可見識過這個紅衣女子更凶殘霸道的樣子。


    “這漂亮女人,是個惹不起的主兒。”他用扇子遮住嘴,小心翼翼地提醒秋夜一澈。


    秋夜一澈會意,而腳下的盒子突然動了動,全場人都往後跳了一步,緊張地盯著盒子。


    看他們一副緊張的樣子,蓮絳哈哈大笑,“相公,你看,他們還沒有打開盒子,就嚇成這德行了,待會兒打開了,是不是會嚇得尿褲子。”


    眾人的臉均是一黑,恨不得用目光將蓮絳切成碎片。可那漂亮的美人完全無視他們的目光,反而笑得歡快肆意。


    十五都有點擔心,蓮絳會不會就這麽笑昏了過去,隻得俯在他耳邊道:“笑多了會長皺紋。”


    “相公你好討厭啊!”蓮絳舉起粉拳輕輕捶了一下十五的肩頭,眼底卻笑意漾開,眉梢更添一份嬌媚。


    十五忙移開目光,心道:幸好這家夥戴了麵皮出來,要是以真容示人,這還了得。


    眾人愣愣地瞧著兩人打情罵俏,直到盒子裏麵又有了動靜。


    瀝血劍出鞘,發出一聲嗡鳴,在空中蕩起一縷紅光,那盒子飛了出去,不偏不倚帶著淩厲殺氣直逼蓮絳。秋夜一澈早有殺蓮絳之心。


    風聲逼近,蓮絳喊了聲:“相公!”


    青衣少年將蓮絳往懷裏一帶,右手袖子迎風鼓動,白皙手掌一個斜飛,淩空對著那飛來之物切了過去。


    轟!那盒子在空中發出一聲巨響,宛如煙花,瞬間化成粉末,在空中飛舞。


    而青衣少年擁著紅衣美人,巍然而立,渾身散發著冷寂肅殺的氣息。


    秋夜一澈俊眉玩味地挑起,看著十五的目光帶著灼灼火焰,“的確有意思!”


    他剛剛那一劍,雖沒有直接刺過去,然而,帶起的劍氣卻足有五分,旁人根本無法躲避。這青衣少年身形未動,隻是單手掌風接招。


    逍遙王收起扇子趕緊退避一步,目光不經意地掃過那盒子碎屑,頓時大驚失色。


    “防風!”一直未曾說話的碧蘿一個踉蹌,尖叫著撲向盒子。


    那盒子裏竟然捆綁著一個人,渾身鮮血淋淋,像是被人生生剝掉了一張皮,骨肉可見,左邊肩膀更是被利器戳穿,還被人殘忍地用一條麻繩穿過,而那麻繩上全是血泥。再看那捆綁之人,傷口亦是幹枯了的泥巴。很顯然,他曾經被人活活拖行了十幾裏路。


    他的嘴巴被人生生塞了塊石頭,防止他難以忍受而咬舌自盡。不僅如此,他的胸口處,被人用匕首生生切了一個心髒的傷口,甚至可以隱約看到裏麵跳動的心髒。


    可是,也不知道他們用了什麽法子,這個人偏偏還活著,雖然氣若遊絲。


    院中眾人無不露出驚駭之色,就連秋夜一澈都白了臉色。難以置信,這世間竟有如此殘忍可怕的手段。


    “啊!”碧蘿跪在地上,失聲尖叫,“防風、防風……”她顫抖的聲音完全失控地穿過雲霄,劃破了這個美麗的夜晚。


    防風吃力地睜開眼,看了碧蘿一眼,卻昏死了過去。


    “防風!”碧蘿渾身發抖,雙目充血地盯著十五和蓮絳。而這一刻,不知道是煙花映襯,還是因為幻覺,他們發現,高處冷冷俯瞰眾人的少年,那薄唇突然動了一下,然後輕輕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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