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一澈將碧蘿拉起來,拽入懷中,腦中浮現出胭脂濃陰毒的眼神和話語,“秋夜一澈,從今日起,你有一個孩子,我胭脂濃就殺一個!如你所見,我會讓你斷子絕孫,哪怕你登上皇位,你死後,照樣得拱手讓人!”


    黑瞳泛起濃烈殺意,秋夜一澈小心地抱著碧蘿,“有孤在,誰也傷不了這個孩子!”


    一連串煙花在府邸上空突然炸開,秋夜一澈下意識地抬起頭,見那絢麗煙花下,站著兩個相擁的人。寒風淩厲,撩起兩人飛舞的長發和飛揚的白領紅貂。他們相擁而立,頭頂煙花似謝落的星光,照在兩人身上,璀璨絢爛,一時迷亂了秋夜一澈的眼。


    而就在此刻,少年突然說了句什麽,然後抱著紅衣麗人的頭,親吻過去。


    紫色煙花散盡,露出銀盤般的明月,而在那一瞬,秋夜一澈渾身一顫,還沒來得及大喝一聲,那少年已牽著紅衣麗人的手,如驚鴻點水,轉瞬消失,隻留下一片喝彩聲和再度燃起的煙花。


    那一抹紅似燃燒的火焰,刺痛了秋夜一澈的雙眼。


    “十五!”一個自己都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從秋夜一澈胸腔蹦出。他認出來了,是那個給他迎頭痛擊的少年和他的娘子。


    明一說過,那不是胭脂濃,胭脂濃死了!


    但是,他不知道那紅衣女子的名字。


    “王?”碧蘿大驚。


    秋夜一澈已一把將她推開,躥上了房頂。然而,煙火中哪裏還有他們兩個的身影?


    寒風割在臉上,秋夜一澈隻覺呼吸沉重,他沒有認錯!就是他們兩個!


    手緊握成拳,他冷冷地凝視長安城,眼底殺意濃烈。


    這兩個人,竟敢在他府邸上方造次,是在向他挑釁嗎?!


    他健步如飛地巡視過各處房頂,終於在拐角處,注意到琉璃瓦上的一片血跡。


    陰森的冷笑從嘴角劃過,“孤正要找你們,哪知你們天堂有路不去走,地獄無門偏要來!”


    如今天下都將這個少年傳得神神秘秘,他也想會會這個傳言中一招取下妙水的人頭、毀掉弱水的經脈,甚至不出招就擊敗流水的少年。


    “十五……”秋夜一澈立於房頂,冷冷地吐出這個名字。


    看著秋夜一澈追出去了,碧蘿轉身進入院中,從暗處走出來的是流水。


    “怎麽樣?”碧蘿聲音冰冷,全然不見剛才那份柔弱。


    “南嶺沿途都查找了,還是還沒有防風大人的消息。”流水垂頭道。


    碧蘿眼中閃過失望,半晌道:“哪怕把大燕都翻過來,也要找出防風。”


    “是。”流水點點頭,將一碗藥端給碧蘿,“這是內藥處替您配製的藥,說喝下去,就會有清晰的脈象,任何太醫都試探不出來。”


    碧蘿掃過那黑乎乎的藥,森森一笑,“我怕苦,流水不如試試。”


    流水一愣,知道碧蘿向來心思縝密,所有人中,她隻信得過防風。如今防風失蹤,她所有的飲食都要先由旁人試吃過,她才會動。


    “是。”流水頷首,吞下一口藥。


    碧蘿這才笑著接過藥碗,目光卻在流水身上繞了幾圈,“流水今年多大了?”


    “十九。”


    “多好的年紀啊。”碧蘿喝完藥,將碗遞給流水,“我越發覺得流水長得玲瓏標致了。桃花門不缺美人,但是卻唯獨缺少流水這樣的冷美人呢,你今日這素雅打扮我特別喜歡。”說著,她塗著豔麗丹蔻的手指輕輕抬起流水的下巴,“聽說,上次,王刺了你一劍!要知道,你應該算第一個在王劍下活下來的人!哦不!”碧蘿一聲驚呼,“是兩次。上次,王好像也沒有殺你呢。看樣子,我們王爺對流水青睞有加啊。”


    流水渾身一顫,隻覺得碧蘿的指甲像一把利刃,隨時都要割破她喉嚨,當即跪了下來。


    了解碧蘿性格的人都知道她有多瘋狂的占有欲,碧蘿宮常年換婢女,全是因為那些婢女用膳時伺候過秋夜一澈。


    “幹嗎嚇成這樣?我這是在誇你。”碧蘿將流水扶起來,看著她的頭發,“嗯,頭發長出來了。一個女子,不僅容貌要好,一頭青絲也是情的標誌。不久,聖上生辰,流水可要好好表現哦。”


    流水捧著藥碗,悄然退下。心知自己的衣服都已被冷汗打濕了。


    自從防風失蹤後,碧蘿越發喜怒無常,脾氣心思更是難測,光是這幾日死在她手裏的仆人都不知道有多少了。而且,也不知道秋夜一澈那邊發生了什麽事情,一向得到秋夜一澈專寵的碧蘿,竟然要用假懷孕來欺騙秋夜一澈了。這麽高傲張揚的碧蘿,也會怕失寵嗎?


    流水站在暗處,仰頭看著長安的上空。和多年前一樣,長安未變,但她卻突然覺得,整個天好像都要換了。而且這一切,好像都始於弱水回來之後。


    正帶著蓮絳穿房躍脊四處遊走的十五,渾身一個激靈,隻覺得耳邊有人喊她,然後聽到蓮絳笑嘻嘻地問:“你好像對這裏很熟悉?”


    想起剛才兩個人的親密,莫名地有些尷尬,本想逃離屋脊之後就放開蓮絳,哪知對方偏偏拽緊了她的手,怎麽都甩不開。


    聽到蓮絳這麽問,十五應了一聲,卻沒有回頭。


    “十五……”蓮絳輕喚了一聲,“我其實騙了你。”其實,長安沒有關於秋夜一澈什麽“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傳言。他不過是為了試探十五,故意胡說的。


    一個躥天猴發出一聲刺耳的聲音後,衝上天空。十五仍沒回頭,隻是大聲道:“你說什麽?剛剛沒有聽到。”


    蓮絳默默地轉開頭,卻在看到人群中有個小孩兒拿著風車站在一個攤位前,忙疾聲大喊:“停一下!”


    可幾個起落,十五已帶著他回到了原來住的客棧。


    “你說什麽?”


    看著遠處的人群,蓮絳撇了撇嘴,淡然地說了句:“沒什麽。”


    “哦。”十五垂下眼眸,不敢看蓮絳,“時候不早了,大人早點休息吧。”說完,轉身進了房間合上了門。


    蓮絳看著十五合上的門,瑩白手指放在唇上,一雙碧色雙眸笑得妖異燦爛,映著天邊的煙花,旖旎瀲灩。


    亂,亂得天花亂墜更好。


    伸手欲敲門,裏麵的燈突然滅了。那張笑得明媚的臉,瞬間由晴轉陰,蓮絳挽起袖子正欲一掌拍開門,一個人影從拐角處出來。


    “殿下。”走廊盡頭傳來冷的聲音,蓮絳眸色一沉,看了過去。


    夜深,外麵煙火通明,某個人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頭發如水鋪開,他的手指撩起一縷青絲,似想起什麽,坐起來,敲了敲隔壁的牆。


    十五筆直地躺在床上,雙手緊握放在身體兩側,這是八年在棺木中養成的習慣。


    “咚咚!”牆那邊的聲音傳來,十五霍然睜開眼睛,眼底頓時凝聚著冷意,直到類似“鬼叫”的聲音從隔壁傳來,十五才恍然平撫胸腔的恐慌。


    過去棺中八年,任何聲音都能讓她驚醒,因為日夜期盼著有人開棺讓她爬出來。


    “十五……”


    十五再度閉上眼睛,那個聲音卻像蟲鳴一樣,一直重複,“十五,你睡著了嗎?”


    “大人,小的睡著了。”


    “本宮睡不著。”那邊的聲音,帶著一股傲嬌氣。


    十五不語,那邊的咚咚聲音又響了起來,“大人,你怎樣才睡得著?”


    “你說一個笑話吧。”


    十五眼皮一跳,“小的不會說笑話。”


    “那你會說什麽?”隔壁的人一邊打滾,一邊玩著自己的頭發。


    “小的什麽都不會說。”


    “無趣!”隔壁聲音帶著一絲不滿。


    “是。”十五歎氣,回道。


    “那本宮給你講笑話?”


    十五忍住要發火的衝動,咬牙道:“好。”


    “有一隻螞蟻,它和大象成親了,結果有一天它突然坐在地上大哭。有人就去問,螞蟻你哭什麽?螞蟻好傷心地指著大象的屍體:你這個作孽的,你死了,你知不知道我要挖幾輩子的坑才能將你埋了啊。”隔壁的人,趴在床上哈哈大笑。


    十五抬手摁住眉心,困得不行。


    “十五你是不是睡著了?”


    “嗯。”


    “真的嗎?”


    “嗯。”


    “那……”隔壁的人,坐了起來背靠著牆,低聲問,“那你負責嗎?”


    “嗯。”許久,十五迷糊的聲音傳來。


    “好,”蓮絳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那枚魚形玉佩,“本宮允許你睡覺。”說完,自己仰頭躺在床上,一把抓起被子將臉遮住。


    為了不打草驚蛇,雖然都到了長安,但是眾人並沒有會合,因此,十五也沒有再看到防風。


    此時的桃花門,除了在全力尋找防風的下落,並沒有其他舉動。


    寒潮突然來襲,然而,長安一片喧囂喜慶,煙花整夜燃放,徹夜燈火,與白晝毫無區別,一時間,眾人也忘記了寒冷。這似乎向眾人示意大燕的繁華和這場婚禮的奢華,據說此次婚禮不僅南疆和大泱紛紛道賀,就連病重多年的大燕皇帝都會親自參加並主持婚禮。


    一大早,長安街道萬人圍觀,一輛豪華的八駕馬車從丞相府駛出。十裏紅妝,今日的碧蘿是以丞相之女的高貴身份風光嫁入睿親王府,然而豪華的馬車和嫁妝卻勝過當年公主出嫁的排場。紅色紗幔層層垂落,風拂過時,才能偶見裏麵坐著的倩影。主婚車的最前方,是七十二名手持長槍的銀甲騎士,陽光下,銀色盔甲反射出耀眼的光澤。


    然而,最前方那黑色駿馬上的英俊男子,卻讓身後一群銀甲騎士頓時失色。那男子身著白色流雲華服,足蹬金絲白靴,長發如緞,玉簪輕挽,完美的臉上流淌著耀眼的色彩,他胸腔僅佩一朵紅花,卻顯得姿容豔絕天下。多少少女為今日一睹其真容,不惜花費重金包下長安大道兩邊的客棧。一個個推開窗戶,看著那耀眼的男子。


    那人,正是秋夜一澈。


    婚車緩緩前行,秋夜一澈目光冷冷掃過人群,黑瞳閃過犀利,七十二名鐵騎,三百名禁衛軍早就嚴守在各出口,一旦有人造次,插翅也難飛。


    婚車安然從宰相府到睿親王府。


    秋夜一澈翻身下馬,走到層層垂簾紗幔前麵。


    宮娥上前挑開紗幔,一雙雪白柔荑探出,那一刻,秋夜一澈有片刻恍惚,上前緊緊握住。


    “難道說,你們王爺結婚,都是這麽鋪張浪費嗎?”從婚車裏出來的女子,緊緊握著他的手,在他耳邊悄悄問道。


    她一身紅裙宛如豔麗燃燒的火,在他眼底躍躍跳動,更像一抹血,融進他的心裏。


    “因為,你是孤明媒正娶的王妃!”他在她耳邊低語,然後牽著她走上白玉台階,兩邊薔薇豔麗盛開,卻不及她美之分毫。


    “哦?”她隔著紅紗蓋頭偷偷瞧著他,笑道,“王妃可隻有一個呢。”


    “難道,天下還有第二個胭脂濃王妃?”


    “好啊,這長安萬人,可都是我胭脂濃的見證。”她笑得豔麗,“他日,你秋夜一澈若再敢封妃納妾,我胭脂濃必定弑殺萬人,血染你的婚禮。”


    “王,王!”一個輕柔的聲音傳入耳中,秋夜一澈一怔,恍然看著身邊站著的女子,突然發現四周悄然無聲,所有人都用詫異震驚的目光看著他。


    “喲,四哥還沒有洞房花燭呢,竟然就看著新娘看傻眼了。”逍遙王搖著著扇子笑了起來,“再不進去,可就耽誤吉時了。”


    迎娶王妃的秋夜一澈在牽住新娘手的那一刻,卻突然眼神呆滯,久久沒有動作。原本喧嘩的婚禮現場,出現了尷尬而詭異的氛圍。


    向來和秋夜一澈交好的風流逍遙王趕緊出來打圓場,這才緩和了氣氛。


    秋夜一澈這才回過神來——他竟然在此時想起了那個女人。可是,為何場景這麽熟悉?他不由得試探著低聲喊了聲:“王妃。”


    “王。”碧蘿垂首,聲音溫柔順從,卻不是那個女子的聲音。


    是的,不是她的聲音。


    秋夜一澈心底一涼,眼底閃過難掩的失望,他回身看向四周。漫天的煙花,粉黃相間的紗幔點綴著整個睿親王府,華貴而奢侈,哪裏有盛開的薔薇?哪裏有那個女子的身影?


    “四哥,”逍遙王看出了秋夜一澈的不對勁兒,趕緊上前道,“我們都等著喝喜酒呢。”


    “四弟這是怎麽了?”一個虛弱且清冷的聲音從裏麵傳來,出來的人身著淺黃色的華袍,上繡著金色流雲穿龍,清秀俊逸的麵容雖顯蒼白病態,卻依舊有著高貴逼人的氣質。


    “皇上萬歲。”


    眾人剛下跪,皇帝擺擺手,“今日是睿親王的大婚,所有君臣禮節都免了。不過,四弟為何愣在這裏?錯過了吉時可不好。”


    “是。”秋夜一澈的神情恢複了冷靜,勾唇一笑,深邃的眼瞳裏閃過不可見的暗光,凝結成無形的睥睨霸氣,看著站在台階上方的皇帝。


    他拉著碧蘿的手剛往前一步,皇帝卻又突然開口,“記得九年前,睿親王娶胭脂王妃時,婚禮比這場辦得更盛大,當年先皇在世,還因為胭脂王妃獨愛薔薇,命宮人將整個長安自皇宮都鋪滿了豔麗的薔薇,那日盛況雖時隔九年,朕卻依然記憶猶新。”


    那一瞬,秋夜一澈眼底凝聚的那份睥睨慢慢瓦解。全場更是處於一片死寂中。


    這天下,誰都知道,“胭脂王妃”四個字,曾經是睿親王府的禁忌。誰都知道,那個女子,八年前因八項罪名遊街示眾,甚至要被施以斬刑,是秋夜一澈跪在先皇麵前三日,才赦免了她一死。


    然而,當今皇帝卻在秋夜一澈今日的新婚典禮上,突然提及那個死去的女子,其心思到底如何,周遭人也不敢揣測。


    “還記得婚禮當日,先皇親自為胭脂王妃賜字:風華絕代,以讚其姿容豔絕天下!”


    皇帝說到這裏,目光突然落在碧蘿身上,“胭脂王妃去世八年的期間,睿親王不曾娶妻納妾,可見其情意深厚。如今,再娶賢妃,定是不亞於胭脂王妃的傑出女子吧。”


    碧蘿站在秋夜一澈的身旁,藏在袖中的手頓時握緊,丹紅指甲深入手心,以平複她此時的恨意。


    她哪裏聽不出這個皇帝此時一語雙關地諷刺她和秋夜一澈。


    那胭脂濃八年前是什麽名聲?一個被遊街示眾、下作的女子!竟然拿她和那賤女人相比,甚至還說她不亞於胭脂濃!


    而在她的婚禮上,提及一個死去的女人,這樣的羞辱,偏偏他們不得不忍下。


    周圍鴉雀無聲,經曆過九年前那場婚禮的人,亦陷入沉默中。


    “絕代芳華”,這世間,也唯有這四個字能形容那個女子了。


    那年遊街示眾,她身負枷鎖,赤腳從皇宮中走出,一身紅衣染血,長發披散,卻扔掩不住一身芳華。絕世的容顏,孤傲的神色,睥睨之間,眾人不過凡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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