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長還是有些氣憤地說:“可我的孩子怎麽就那麽笨呢,為什麽寫那麽多遍還記不住?我看還是他不用心!”


    我說,一個單詞寫了幾十遍還是記不住,這其實和孩子笨不笨沒關係,而是和他的情緒有關。厭惡感會把所有的記憶通道都堵死。好多看起來聰明伶俐的孩子,為什麽一到學習上就愚笨得厲害,原因就在這裏。從表麵上看,這些孩子確實對學習不用心,但孩子用不用心,不是憑空來的。“用心”就像“用力”一樣,也需要一些生長基礎,也要有一個成長和積澱過程。即使是成年人,想對一個什麽東西“用心”,前提也必須是不討厭、不排斥這個東西。一個人怎麽可能既討厭一個東西,又去對它“用心”呢?


    我看家長不吱聲了,似乎有所感悟,就繼續對他說:“你隻有先淡化孩子對作業的厭倦情緒,慢慢培植他對學習的自信和好感,然後才可能談用心不用心。你的孩子已經四年級,對學習的厭倦情緒已積聚了好長時間,所以改造也會是個比較長的過程,年級越高這個過程越長。家長一定要有耐心,孩子用三年形成的壞毛病,你想用三天改變,那是不可能的。”


    我建議這位家長換一種做法,隻是單純地從減輕孩子學習負擔入手,幫忙僅限於幫忙,不附帶任何其他條件。不要因為家長幫忙了,就要求孩子一定要把當天寫的單詞全部掌握。允許他有些東西暫時學不會,允許他在作業中有錯誤。做家長的,一定要理解孩子。就這件事來說,那兩個單詞寫過了還不會,這時候孩子內心其實是很羞愧且很自卑的。家長要體諒孩子的心,告訴孩子不要著急,不會的可以再寫兩遍,如果還掌握不了,就先放兩天再說,慢慢來。然後從他的表現和作業中找到值得表揚的東西,給予肯定,比如誇他的作業比平時寫得整齊,說他作業的正確率比平時高等,總之讓孩子不時地從學習中體驗到一種愉悅的情緒,這樣慢慢緩解他對作業的厭惡。


    替孩子寫作業,不是家長幫孩子在學習上舞弊;而是以理性對抗學校教育中的一些錯誤,以不得已的方式幫助孩子獲得更多的自由時間,讓孩子生活得更快樂一些,並教給孩子實事求是地麵對學習。它是保護孩子學習興趣的有效手段之一。


    所以家長要首先從內心完全接受這件事,非常坦然,然後才去做。如果你自己心裏缺少誠意,心存疑慮,有負罪感,那你在做的時候就會給孩子傳達一個不良信息,讓孩子覺得這是在投機取巧,產生負罪感。人對某種習俗或常規的挑戰,沒有正義感墊底是不可能的。你絕不可能在孩子麵前隱藏你的疑慮,孩子比雷達還靈,能從你的眼神、語氣中捕捉到你所持有的真實態度。


    圓圓上小學時,有一次回家給我講了一件事,聽起來像個笑話。


    有個同學發現班裏另一個同學的語文生字本一行隻有八個字,而自己的是一行十個字,就回家抱怨說,人家的媽媽會買本兒,你怎麽買的時候不看看每行有幾個字。她媽媽說我知道啊,買的時候人家就問是要一行八個字的還是十個字的,我就買了十個字的,這不是為了讓你多寫兩個字記得牢嗎。


    多寫兩個字,家長認為占便宜了,孩子認為吃虧了。圓圓說有的同學向老師反映這個問題,要求用一行八個字作業本兒的同學,也要按每字十個的數量來寫,但老師覺得那樣得有兩個字寫到下一行,一行行推下來會顯得很亂,不整齊,就還是按行數寫。她班裏好多同學因此煞費苦心地到處找一行八個字的本兒——孩子們被逼得把心思都用這裏了。


    兩千多年前,孔子就提出了“因材施教”。幾乎古今中外所有偉大的教育家都在兒童教育上提出個別對待,差異化教學的思想。但在實際的學校教育中,尤其是在中小學,很少能看到有哪個教師在作業上不搞一刀切。一刀切確實是比較省心省力氣,但不同的孩子卻不得不接受依相同的模子被裁切的痛苦。這是當前我國中小學教育中一個很大的問題,多年來卻堂而皇之地盛行著,很少有教師或家長考慮到它的不妥。


    不能苛求社會為每個孩子提供一種完美的教育;但作為家長,有責任為我們獨有的孩子營造一個盡可能良好的教育環境。家長們如果有辦法能讓孩子從繁重的負擔中解放出來,當然更好。比如通過努力,促進校方進行教學改革;或通過某種影響力,促進政策性解決等。如果做不到這些,替孩子寫作業不失為一種立竿見影的方法。


    “替孩子寫作業”表麵上看是件被逼上梁山的無奈之舉,其實更主要地是一種教育意識,一種思維方式。即在孩子的學習中,家長應該用實事求是的態度,幫助孩子克服一些困難。不同的孩子身處不同的學校,遇到不同的老師,會產生不同的困難。沒有一種普遍適用的方法,但一定有一些有效的方法。隻要你實事求是地去幫助孩子,很多辦法自然會出來。


    最後要提醒的一點是,無論你用什麽辦法,都要注意,不要弄巧成拙,不要因為家長的做事不慎,給孩子惹麻煩。比如替寫作業被老師發現,引起老師的反感,給孩子臉色看,這就得不償失了。


    4 不寫“暴力作業”


    人可以使自己適應奴役,但他是靠降低其智力因素和道德素質來適應的;人自身能適應充滿不信任和敵意的文化,但他對這種適應的反應是變得軟弱和缺乏獨創性;人自身能適應壓抑的環境,但在這種適應中,人發生了神經病。


    兒童當然也能適應“暴力作業”,但“暴力作業”中含有的奴役、敵意、壓抑,會全麵地破壞兒童人格與意誌的完整和健康。


    被罰寫作業,是許多人在上學時遭遇到的,尤其在小學階段。


    圓圓上小學四年級時,有一天數學老師突然在課堂上搞小測驗,要求學生們默寫一條前兩天講過的定理。那條定理大約有二三十個字,老師並沒有提前布置背誦,課堂上突然測驗,又要求一個字不能錯,隻要有一字與原文不符,就罰當晚把定理抄寫十遍。結果班裏的同學全軍覆沒,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有些錯,所以大家當天的數學作業,除了常規的一些內容外,還多了抄寫十遍定理這一項。


    圓圓晚上回家寫作業時對我講了這事,表現出對抄寫十遍定理很發愁的樣子。


    我看了她在測驗中寫出來的內容,對照書上的定理,隻有幾個字與原文不符,基本上沒有太大的出入,而且能感覺出來圓圓是理解這條定理的。我想,數學老師有必要這樣懲罰孩子們嗎?這條定理從教材來看並沒提出背誦要求,教材編寫者肯定也會考慮,對於四年級的學生來說,重在理解,會應用才是目的。


    死記硬背的壞處很多,它對於學生智力和學習的傷害真是再怎麽說都不為過。前蘇聯教育家蘇霍姆林斯基對教師要求學生死記硬背的行為多有譴責,他說:“學生的那種畸形的腦力勞動,不斷地記誦、死記硬背,會造成思維的惰性。那種隻知記憶、背誦的學生,可能記住了許多東西,可是當需要他在記憶裏查尋出一條基本原理時候,他腦子裏的一切東西都混雜成一團,以致他在一項很基本的智力作業麵前顯得束手無策。學生如果不會挑選最必要的東西去記憶,他也就不會思考”。[7]


    即使需要背誦,背會了寫一遍不好嗎,為什麽非得寫十遍不可?寫十遍下來,那要多長時間啊,這點時間幹什麽不好呢!我們經常對孩子說要珍惜時間,可花一兩個小時去寫這種沒有意義的作業,不也是在浪費時間嗎?


    最重要的,是要保護孩子的學習興趣,但凡和學習有關聯的任何不痛快的事都要盡量規避。所以我想,既然這樣的作業已帶有了“懲治”的味道,就不能去寫,不能讓這事在她心中種下對“作業”的厭惡。


    我問圓圓現在背沒背會這條定理,她說會了。我讓她在作業本上寫一遍,果然已經一字不差。我笑笑對圓圓說:“你已經會了,一個字都不錯,寫一遍就行了。好了,你這個作業已完成了。”


    圓圓一聽有點高興,但馬上又發愁地說不行,老師要求寫十遍,寫不夠可不行。我說:“老師是因為你們沒背會,才要求你們寫十遍,現在會了,就不用寫十遍了。”


    圓圓有些擔心,說:“班裏同學肯定都寫了十遍,要是我沒寫,那老師不就要說我了嗎。”我看圓圓在意識中已不由自主地把這個作業當作為老師而寫了,這是多麽糟糕的意識啊!


    我說:“沒事,幹嗎非得人人都寫十遍?你現在寫了一遍已寫得一字不差了,就沒必要寫十遍。學習是為了學會,既然已達到這個目的了,為什麽還要浪費時間呢?”


    我這樣把圓圓“為老師”寫作業拉回到為“學會”寫作業,是為了培植她心中對學習實事求是的態度。


    圓圓還是很擔心,怕老師明天看她隻寫了一遍,會教訓她。我和她猜測了一下,如果不寫十遍,老師明天可能會生氣,批評幾句還是小事,可能會罰站,也可能會請家長到校。我給圓圓打氣說:“明天老師要問為什麽隻寫一遍,你就告訴老師說我媽媽不讓寫那麽多遍,把責任推到媽媽身上。老師如果要批評,你就乖乖聽著,什麽也不要說;要罰站,你就站上一節課;如果老師要叫家長,你就給媽媽打電話,媽媽去和老師溝通,向老師解釋。無論怎樣,你都不用太在意,因為你沒做錯什麽事。”


    聽我這樣說,圓圓雖有猶豫,但因再找不到更好的辦法,就同意了。


    在讓孩子痛苦地把作業寫完和被老師批評這兩個選擇中,我寧可選擇後者。現實中我見過許多家長,他們明明知道有些老師布置“暴力作業”,卻隻是一邊抱怨老師,一邊又不停地督促孩子趕快寫作業,擔心孩子寫不完明天挨老師的批評。這樣其實搞亂了孩子的價值觀,把“不要讓老師批評”當作了首選,把孩子的個人體驗和實事求是的精神當作次選。


    保護孩子的麵子,讓他不要當著全班同學的麵被老師批評——這當然重要,但這破壞了作業本身的目的性,讓孩子在學習上逐漸學會虛假做作,失去學習的興趣,還教會孩子去迎合權威。這樣做其實損失更大。


    我當然心裏十分不願圓圓挨老師批評,但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不是說我不可以替孩子寫,但今天這個作業不同於平時我替她寫的那些作業,今天這個有明確的懲罰性,我不想寫。我想讓圓圓知道,作業是不可以用來懲罰的,要對這種作業說“不”。


    圓圓還是有些不放心,但看我很靜定,她信任我,就隻寫一遍。這時我想到她班裏有那麽多孩子,小小的手握著筆,一遍又一遍地寫那條定理,心裏真有一種隱隱作痛的感覺。二三百個字,對大人來說算不了什麽,可這是些四年級的小孩子,懷著恐懼和厭惡的心情寫上十遍,這條定理多半就再也不能真正進入他們的頭腦了。


    第二天我在單位一天,沒接到老師打來的電話,以為沒事了。結果晚上回家,圓圓一見我就要哭,說今天一上數學課,老師第一句話就說:“那條定理誰昨天沒寫夠十遍,站起來!”根本沒給她解釋的機會。圓圓和另外七、八個同學站起來,老師不光罰他們站了一節課,還讓這幾個人當天晚上回家把整個一本數學書的全部定理都抄寫一遍,並說要是寫不夠,明天就抄寫兩遍,再不夠就寫三遍。


    圓圓有些抱怨地說,還不如昨天寫十遍,今天就不用寫那麽多了。


    我翻了翻她的書,把書合起來放到桌子上,用輕鬆的口氣對她說,這個作業不用寫,一個字也不用寫。圓圓有些吃驚地瞪大眼睛。


    我說:“你看,剛剛開學,數學隻學了這麽一點點,這條定理你已經會背會寫,就不需要再寫了,後麵的內容還沒學,抄一遍有什麽用呢?沒用的事就不去做。”


    圓圓說不行,要是今天不寫,明天就得寫兩遍。她說這話時眼神裏充滿擔憂,數學作業在孩子的眼中已是如此可怕了。這是我最擔心的。


    如何能盡量保護她對這個學科的情感,讓她在想到數學時有美好的聯想,而不是隻想到數學老師和作業懲罰呢?兒童的價值觀還不成熟,他們骨子裏都是崇拜老師的,如果我隻是教她不聽老師的話,她內心可能會有微微的負罪感。所以我考慮如何讓她真正從內心想開了,正確認識這件事,把這件事造成的傷害降到最低。


    我想到圓圓平時最愛吃餅幹,就用這個她最喜歡的東西來問她:“你喜歡吃餅幹是吧,你覺得每天吃幾塊好?”圓圓覺得我突然說餅幹很詫異,但還是回答了“五塊”。


    我說:“每天至少吃十塊好不好?”我平時是限製她吃過量的餅幹的,她一般每天吃兩三塊。我這樣說讓她更感到奇怪,有些興奮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太多了,吃七塊吧。”——她折中了一下,肯定是想多吃幾塊的。


    我認真地說:“不,要是你吃不夠十塊,我就罰你吃二十塊,再不夠就罰吃五十塊,要是五十塊吃不進去,就罰你吃一百塊。這樣行嗎?”


    她一定是覺得我既殘忍又不可理喻,吃驚地看著我,不知該說什麽,可愛的餅幹一瞬間變得恐怖了。


    我親親她的小臉蛋說,其實呀,寫數學作業和吃餅幹一樣,要是老師的作業留得適量,它就是件好事,要是留得太多,就不好了,是不是?圓圓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她有點聽明白了。我又說:“這件事是老師不對,這樣留作業是不好的。既然媽媽讓你一下吃一百塊餅幹你不願意接受,那麽老師留這麽不合理的作業,我們也不用按她的要求去做。不做是對的,做了才是不對的。作業和餅幹一樣,本身都是好東西,我們不要把一個好東西變成一個壞東西,好不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好媽媽勝過好老師——一個教育專家16年的教子手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尹建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尹建莉並收藏好媽媽勝過好老師——一個教育專家16年的教子手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