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2011年2月16日發生騷亂以來,利比亞的社會動蕩已經發展成為內戰,並在武裝幹涉下進一步激化、升級。聯合國安理會3月17日通過決議,在利比亞設立“禁飛區”。盡管利比亞18日宣布接受聯合國決議,立即停止所有軍事行動,但法、英、美等國的戰機和艦艇還是從19日起向利比亞發動軍事打擊。過去幾十年來在西方與利比亞關係最好的法國,這次成了轟炸的主要力量。對卡紮菲的防空據點和部隊展開代號為“奧得賽黎明”的空襲,而美國試圖“躲”在北約聯軍之後,甘當眾卒之一,並非領軍先鋒。


    法國為什麽急於用兵


    法國有著大國情結,是一個受利益驅動很大的國家,它的價值觀可能很強,人權、自由、理念;但是當利益來臨的時候,它很快會轉向,所以法國人比德國人更容易收買。


    (嘉賓介紹:邱震海,鳳凰衛視著名評論員)


    王牧笛:先要向郎教授匯報一下,我是吃著火鍋,唱著紅歌,拿著獎杯,出了京城。咱們《財經郎眼》被評為2010中國電視榜年度最佳財經節目,咱們也小小地自戀一下。


    邱震海:鼓掌一下。


    王牧笛:我還替教授拿了一個獎,叫“中國電視評論五虎將”,可能是評委會希望我們的節目可以評論得更加虎虎生威,虎虎有生氣。拿了獎,咱的節目就得有點新氣象。


    郎鹹平:對。


    王牧笛:今天就請來了重量級的嘉賓,香港鳳凰衛視著名的評論員邱震海先生。


    邱震海:謝謝。


    郎鹹平:這個獎也不容易,我們能夠打破央視的壟斷,把央視打敗。你知不知道,我們這個節目的播出時間是最差的,晚上11點。


    王牧笛:這是廣東電視台12年來第一次上這個“封神榜”。


    邱震海:我補充一下,一般的財經節目女士看得是比較少的,因為女士一般都比較喜歡風花雪月,但是你們這個節目的女粉絲很多。


    王牧笛:這是托郎教授的福,也托邱老師的福。


    邱震海:我老婆就是你的粉絲。她現在每周一、周二晚上11點鍾,都守著電視等著看郎教授的節目。


    郎鹹平:真的?感謝感謝。


    邱震海:到了周三、周四、周五看不到了,就很痛苦。


    王牧笛:還真是粉絲,知道咱們周一、周二播出。


    郎鹹平:對,很忠實的觀眾。


    王牧笛:咱們這次請邱老師來聊聊利比亞,利比亞是個謎,卡紮菲也是個謎。這場叫“奧德賽黎明”的空襲在我們看來也是場謎。咱們先看一個短片,看看這些天利比亞到底發生了什麽。從2011年2月16日發生騷亂以來,利比亞的社會動蕩已經發展成為內戰,並在武裝幹涉下進一步激化、升級。聯合國安理會3月17日通過決議,在利比亞設立“禁飛區”。盡管利比亞18日宣布接受聯合國決議,立即停止所有軍事行動,但法、英、美等國的戰機和艦艇還是從19日起向利比亞發動軍事打擊。過去幾十年來在西方與利比亞關係最好的法國,這次成了轟炸的主要力量。對卡紮菲的防空據點和部隊展開代號為“奧得賽黎明”的空襲,而美國試圖“躲”在北約聯軍之後,甘當眾卒之一,並非領軍先鋒。


    王牧笛:如果把利比亞比作國際政治的大戲台,我們可以看出各個角色你方唱罷我登場,各個戲路也都在這個台上得以展現。我是學國際關係的,六年科班,算是半科班出身,愣是沒看懂。因為每個角色都不太按常理出牌。


    郎鹹平:我們內地的媒體在看待中東問題的時候,總是一個套路,一種意識形態的套路,那就是石油戰爭,認為各國都是受這種利益的驅使。


    王牧笛:有一句名言被不斷地援引,就是“沒有永恒的朋友,沒有永恒的敵人,隻有永恒的利益”。


    郎鹹平:這是我們的意識形態。


    王牧笛:這是一種評論的惰性,好像什麽東西都用利益分析就可以了,不再往下分析了。


    郎鹹平:我們的專家學者也不研究,就隻是按照這個邏輯胡說八道。


    邱震海:除了利益以外,還有些陰謀論。無論是1999年的南聯盟被轟炸,還是兩次攻打伊拉克,都是打著“人權高於主權”的口號,所以就往往會有人指責,你美國有什麽理由來攻打一個主權國家?當然這個話我覺得是可以討論的,裏麵有很多細節性元素可以拿出來分析的。但是假如說我們還沒有經過分析,就下結論說“人權高於主權”或者“主權高於人權”是不行的,因為這個結論是有待商榷的。


    王牧笛:所以觀眾期待我們的分析。


    郎鹹平:對。我們都得獎了,總得講一個不同的東西,沒有兩把刷子也是不可以的。


    邱震海:這個節目得了“最佳財經節目”,教授拿了一個電視評論獎,希望明年能獲得一個最佳財經政治分析獎。


    郎鹹平:透過利比亞事件,我們發現一場非常有趣的“三國演義”,法國、德國跟美國三個國家在戲台上唱了一出非常奇怪的戲。我先給這三個國家定個調,第一個是法國,我們說它是最意氣用事的國家,它從外交的無名小卒華麗轉身,成為反恐急先鋒,這讓我們感到意外;第二個是德國,德國是最莫名其妙的演員,它從過去的“人權衛士”也華麗轉身,變成孤立主義者,很有意思吧;更可笑的是第三個國家美國,美國是最不遵照劇本的演員,它這次從過去的“國際警察”華麗轉身,變成“跑龍套”的,把法國捧上舞台,太有意思了。這三個國家做的事情完全出乎我們大家的意料。


    邱震海:我今天在英國的《金融時報》上看到一個漫畫,前麵是兩個人開著直升飛機,一個是卡梅倫,一個是薩科奇,代表的當然是英、法兩個國家;後麵是美國總統奧巴馬在航空母艦上向他們招手,說再見。郎教授長期在上海生活,上海有一句話叫做“做衝頭”,用到這裏就是說讓薩科奇和卡梅倫去“做衝頭”。


    王牧笛:咱們就一個角色一個角色聊。先聊薩科奇,我就感覺很奇怪,你說前幾年薩科奇還跟卡紮菲打得火熱呢,而且卡紮菲的兒子在接受采訪的時候還說,薩科奇選舉的經費就是我們家族提供的。怎麽一轉身,薩科奇就成了“帶頭大哥”了呢?現在很多國內媒體的評論也是語焉不詳,說法國之所以是這樣一個態度,是因為此前麵對突尼斯的動蕩局勢時,法國政府因為外交行動遲緩,而遭到國內各界的抨擊。媒體把突尼斯事件跟這次事件做了一個關聯。


    郎鹹平:對,其實在我看來,突尼斯事件是這次事件的真正引爆點。我們回頭看一下,突尼斯發生暴動的時候,我們先不管它是什麽原因發生的暴動,真正的問題是他們的總統本·阿裏跑了,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法國的女外長跑去突尼斯度假了,老百姓就好奇你去突尼斯幹嘛了?然後她表白說,我沒跟本·阿裏打過電話,我隻是一個純粹的私人旅行。問題是法國外交部隨後證實說她和本·阿裏總統通過一次電話。那你幹嘛不承認呢?大家開始懷疑你在搞什麽。最後經過查證發現,她全家去突尼斯旅行的所有費用,包括私人飛機,都是本·阿裏總統的親信提供給她的。這太嚴重了。這個女外交部長在法國國民議會上說,法國願意向本·阿裏政府提供幫助。這讓法國人一聽,你這不就是想幫助你的老朋友打壓另外一派嗎?當然,我們今天不談誰是誰非,問題是你這種個人利益的輸送太明顯了。所以法國《世界報》就問了一個問題說“在利益衝突中,究竟要粗俗可恥到何種地步”,總統“才會做出合乎邏輯的結論”?這給薩科奇帶來了極大的壓力。


    邱震海:法國確實是一個矛盾體,一方麵我始終覺得英、法這兩個國家對人類有著很多的貢獻,很多所謂的普世價值觀都來自這兩個國家。


    郎鹹平:沒錯。


    邱震海:但另一方麵,法國跟我們馬上要談到的德國會有相當大的不同,法國是一個受利益驅動很大的國家,它的價值觀可能很強,人權、自由、理念;但是當利益來臨的時候,它很快會轉向,所以法國人比德國人更容易收買。


    郎鹹平:對。


    邱震海:在二戰期間就出了很多法國的“法奸”,很多人為了自己的利益給別人驅動了。法國的國防部長,還有國務秘書就曾經被人用一般的所謂的賄賂金給收買了。


    王牧笛:法國還有一個特性,就是一方麵它容易被利益收買,另一方麵它的自尊心又特別強。雖然它的外交實力不行,但它有一種外交大國的情結。


    郎鹹平:它的感覺是這樣的。


    邱震海:說到外交我想起來了,這個薩科奇上台之後,內政上是乏善可陳,但是在外交上還是稍微有點東西的。他搞了一個“地中海聯盟”。


    郎鹹平:是對抗德國以推動歐盟東擴實現擴張的策略,是不是?


    邱震海:對,因為法國傳統的勢力範圍在非洲、中東,所以它就把歐洲跟非洲、中東的界限完全打破了,就是說,凡是地中海周圍的國家都屬於這個聯盟,這一下子就打破了以美國為首的北約和以德國為首的歐盟的格局。


    王牧笛:剛才您說的突尼斯事件,對薩科齊來講就是一個外交的恥辱。


    郎鹹平:法國人腦子裏是一個大法國的概念,也就是環地中海的概念。因此他非常急切地要洗刷恥辱,同時強化這種環地中海的格局。


    王牧笛:所以這次叫“意氣用事”。


    邱震海:他要找到一根杠杆,能夠使他外交上的這種形象迅速清晰起來。


    郎鹹平:而且3月19日根據法國《費加羅報》就“是否讚成打擊利比亞”進行的網上調查結果顯示,在7萬多投票網民中,有66%的法國人認為法國應該出兵。


    邱震海:對。


    郎鹹平:因此你看,在這個女外長事件讓他的聲望大幅受損的情況之下,他這樣做是為了挽回麵子。


    王牧笛:而且,據bbc報道,這次民調,薩科奇的支持率僅為21%,民眾支持率很差。


    邱震海:你剛才說的這個非常有意思。法國的知識界本來很有深度的,伊拉克戰爭的時候,在德國和法國,除了它們的政治界反戰,知識界也是反戰的。我認為,相對來說,歐洲的知識界比美國,還有其他國家更有深度。在遇到問題的時候,歐洲的知識界會有很多的切磋,它會把裏麵的價值觀、內在衝突通過一種公共討論、公共辯論的方式展現出來。但是這一次,我發現德國和法國的媒體好像沒有那麽激烈。所以這個事至少到目前為止,我個人還是有一個很大的問號,就是在這場戰爭中,知識界對它本身內在價值觀的分裂、人格的分裂是怎麽看的?因為我看到很多歐洲的報紙在評論說這場戰爭是“三無”戰爭,第一,沒有領導。到底誰是領導,法國人還是美國人?第二,沒有共識。北約現在勉勉強強被拉攏,但德國不參加。


    郎鹹平:德國已經撤出地中海了。


    邱震海:對。第三,沒有目標。你的目標是不是僅止於像聯合國設立的所謂的禁飛區,禁飛區並不是要推翻卡紮菲,但是美國總統奧巴馬雖然自己沒有出兵,卻說了“you have to step down(你要下台)”,所以說,你的目標設定的很不明確。也正是因為歐洲的知識界缺乏共識,尤其是法國,所以薩科奇就受比較少的約製,他用更直接的方法直接參戰,在洗刷恥辱的同時強化環地中海的這種概念。這個有時候是很危險的,知識界遇到其他國家產生問題的時候,它可能會很清醒,像美國侵略伊拉克的時候,法國知識界就很清醒,因為這不涉及到自己國家的利益,它可以超然,可以顯現出一個知識分子的獨立、勇敢,但一旦這個政治家的動作跟自己的國家利益聯係在一起,比如說法國,它要組建“地中海聯盟”,要重新振興,那法國知識界就茫然了。


    郎鹹平:因為法國以前也是一個世界一流大國,現在成為一個二流國家。可能從1940年敗給德國之後,它就沒有這種大國的感覺了。


    邱震海:對,那時候知識界的茫然是遇到國家利益的時候,那時還不是真正的清醒。如果說腦子很清醒的話,應該是當國家利益和知識界的批評聲音產生矛盾的時候。


    郎鹹平:你的意思是說法國學術界是“旁觀者清”的這麽一群人。


    邱震海:對。當牽涉到自己國家利益的時候,它就開始不清醒了。


    郎鹹平:反正“旁觀者清”這麽一批人就是這個水平。


    王牧笛:關於大國心態,在法國基本上每個城市、每個書店都能買到世界地圖,但是在美國,除了幾個比較大的城市之外,基本買不到世界地圖。所以說,法國的那種大國心態一直膨脹到今天。法國人推動了國際社會,包括安理會,通過了製裁利比亞的決議。法國媒體就說,這是法國外交的一次重大勝利。它把這個當做一次大勝利,洗刷了恥辱。


    德國最莫名其妙


    一個國家在考慮一個行動的時候是一個複合體。它裏麵有很多因素,有務虛的,有很務實的,同時還有它的曆史傳統。比如說德國,它在出兵的問題上很躊躇,因為二戰的原因,它的手腳基本上被綁住了。


    邱震海:就這件事情來看,德國相對比較冷靜一點。


    郎鹹平:我們剛剛講了,德國是“人權衛士”,經常指指點點。但是,到這個時候你發現它變成孤立主義了。德國很有意思,根據emnid institute的調查,62%的德國人認為應該軍事幹預利比亞,而65%的德國人認為德國不應該幹預。


    邱震海:德國也是個矛盾體,一方麵它對人權這種理念很支持的,但是另一方麵,因為兩次世界大戰,它對於出兵這種事情保持極端的謹慎。所以我們看到,它這次在理念上可能是支持的。


    王牧笛:包括金融資產凍結、武器禁運,德國全都支持,但是一說出兵,它就退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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