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牧笛:現在很多網友在問,郎教授對唐駿的“學曆門”一直沒有發言,這是什麽原因呢?


    王福重:我覺得您應該發言。


    郎鹹平:這麽小的事情,我有什麽好發言的?管他學曆是什麽,這個跟我沒有關係的,我隻想用今天有限的時間談談有益國計民生的事情,比如說談紫金礦業的問題,我希望透過這個,我們政府能夠解決一些問題。


    王牧笛:有意思的是現在有媒體評論說紫金礦業這個事情出來以後,紫金礦業的高層“幸福”得令人發指。跟誰相比呢?跟美國墨西哥灣漏油事件的bp(英國石油公司)掌門海沃德相比,漏油事件之後,海沃德一邊被美國國會罵得狗血淋頭,一邊又痛哭流涕地跟民眾道歉,還要自掏腰包建一個包括生態環境和私人生活在內的巨額的賠償基金,很痛苦。這兩個一比較,你會發現紫金礦業很“幸福”。


    郎鹹平:不一樣的。紫金礦業的事情發生在一個既不講誠信,又沒有什麽規則的地方,就會過得比較“幸福”。如果同樣的事情發生在美國的話,那後果是不堪設想的。bp的問題沒有那麽嚴重,它是一個業務操作方麵的錯誤,它不是有意隱瞞、有意不解決問題的,即使這樣,還讓它這麽痛苦。紫金礦業是什麽?它是故意的,它挖個洞,把汙水直接弄到水裏麵。


    王福重:對。


    王牧笛:但同樣是大的環境危機。


    郎鹹平:這完全是兩回事,一個是非常大的危機,一個是小危機。但是它們的動機是完全不一樣的。紫金礦業這個危機,我們看得出來,它就是一種特意的隱瞞,在它的決策流程中也是能預料到這個危機一定會發生,完全沒有為老百姓打算,這是非常可恨的。可bp事件是不一樣的,這個事情雖然也是非常大的事情,但是它沒有不誠信的問題,他承認了,他說我錯了、我認罰,他什麽都承認的。我們的紫金礦業呢,什麽都沒承認。所以說這是兩回事。


    王福重:紫金的汙染本身不算問題。問題是它不披露信息,不誠實,這個是可怕的,因為以後你說什麽,我們都不相信了。而bp不一樣,剛才郎教授講bp事件是技術出了問題,但是它從來沒有想隱瞞。有人說bp好像把地球打穿了,這個事情要比紫金礦業的汙染大得多,但是它也沒有那麽可怕。


    郎鹹平:對,事情大得多,但是處理態度完全相反。bp第一時間就承認錯誤,調查,賠償,你還要它做什麽呢?


    王福重:而且它也知道這對公司可能是滅頂之災。甚至有傳聞說中石油可能要收購它,因為它的股價在一個時期內掉了百分之三四十。


    郎鹹平:中石油收購它以後,說不定是由中石油去堵那個洞。


    王福重:對,但是如果說bp很多美國的高層都入了股了,那情況恐怕可能跟紫金礦業就有相似的地方了。


    郎鹹平:這個是不可能的,這種事情在美國是不會發生的。就算是個笑話,你也別講,因為沒有可能出現這種事。


    王福重:所以說就像郎教授講的,這在美國是一個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是天方夜譚,可是在咱們這裏卻是一個常態。


    郎鹹平:我跟你講,如果你拿這個案例到美國大學去講,沒人相信的,他們會認為我們瞎掰的,都是從武俠小說裏麵編出來的。


    王牧笛:雖然說bp漏油事件是個技術問題,但是奧巴馬現在也很受傷,民調掉到可能是他上任以來最低的一個點。現在美國媒體把這場事件叫做奧巴馬一個人的“海灣戰爭”這麽一個概念。雖然奧巴馬對此發表了電視新聞講話,我們都知道,在美國曆史上,在黃金時間、在白宮發表全國電視講話的總共也沒有幾例。


    郎鹹平:但是晚了。5月份發生的事情,你6月15號才發表講話。


    王福重:雖然晚,但是奧巴馬總統的態度很明確。媒體跟公眾都質疑他的政府,因為他們找不著別人,他們就覺得你政府是我選出來的,那出這個事,我就找你。


    郎鹹平:不,老百姓是怎麽想這個問題的呢,是說你為什麽會允許bp在我們家門口打個洞?當然這不是奧巴馬的問題,是以前前任總統的問題。現在的問題是說,一旦這種事情發生,老百姓的利益怎麽得到確保?你會發現在美國法律層麵是無瑕疵的,就是說政府的處理也好,bp的處理也好,它們都按照一個法定的程序來處理,這並沒有什麽太大問題。但老百姓有氣沒地方發怎麽辦呢?他當然找奧巴馬了,還能找誰?


    王福重:可是咱們的紫金礦業出事的時候,我們的媒體還主要對著紫金礦業這個企業。其實紫金礦業就是個幌子,我們應該更多地讓這個地方政府去思考這個問題,就像奧巴馬政府一樣。


    郎鹹平:你講得很有道理。這種事情發生之後,美國老百姓就針對著政府,他就會質問你政府為什麽沒有把它做好。我們呢,不敢講政府,那隻有罵罵紫金礦業了。這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王福重:因為罵紫金礦業是沒有風險的,是政治正確的。如果你要罵政府,你隻能罵鄉鎮一級的政府,政治上也沒有風險的。可是如果這樣下去的話,我相信中國遲早要出大事。好比說,如果中石油也捅了個窟窿,我們指責誰呢?我們大概也隻能去指責中石油,甚至中石油我們都不見得敢指責。


    郎鹹平:我們可能就指責那個挖洞的人。


    王福重:對,打井人員。


    郎鹹平:而且不能是處級幹部,要科級以下才行。


    王福重:是這樣,這就是不一樣的地方。


    莫以維穩之名行不義之事


    維穩是所有國家都追求的目標,包括美國,但我們用了完全不同的方式處理。就是說維穩的前提是要解決問題,為了解決問題,你必須披露所有的問題,你不要害怕,老百姓比官員聰明多了,你披露問題,然後去解決問題,這反而會增加政府的信用度,老百姓會更信任你。


    王牧笛:美國媒體披露說在bp事件的處理上,奧巴馬之所以備受詬病,主要有兩個原因。一個就是剛才說的他拖延了5天後才派官員去墨西哥灣,其實在我們看來5天已經挺快的了。


    王福重:他這5天是真的5天。咱要說5天,那你別相信,可能至少是38天,紫金礦業至少是隱瞞了38天。


    郎鹹平:這5天不是說他沒管,他並沒有推卸責任。白宮發言人吉布斯就說,事發之後我們就一直在現場,有人認為我們反應遲緩,那是對情況極不了解。可問題是他們就是到現場了又怎麽著?它還是漏油了,老百姓是有氣沒處發,所以要發到總統身上,這是非常合理的。所以你千萬不要把這個事情跟紫金礦業做對比,對不起,你太抬舉紫金礦業了,它跟美國完全是兩回事。


    王福重:我們是這樣,先要組織一個調查團,開一些會,然後就說要嚴肅處理。


    郎鹹平:所謂嚴肅處理就是不了了之的前奏。


    王福重:對,就是說,我告訴你我一定要嚴肅處理,最後的處理是什麽呢?就是把一個環保局長給免職了,對吧?


    郎鹹平:是暫時免職,就像那個三聚氰胺事件一樣,過半年再複出,到別的縣任職。


    王福重:這是一種保護幹部的辦法。就是人家要來打你了,我先把你保護起來。


    郎鹹平:先把你撤職,撤職以後,關於你所有的信息就斷掉了。


    王福重:這是愛護這個幹部。


    郎鹹平:所以我們也不要批評政府,這是“愛護幹部”,理解理解。


    王牧笛:咱們還說奧巴馬,奧巴馬四次跑到災區去視察,還發表電視講話。在美國曆史上,在黃金時段、在白宮發表電視講話好像隻有三次,第一次是“挑戰者”號失事的時候,裏根有一次講話;然後“9·11”事件的時候,布什有一次;第三次就是奧巴馬針對墨西哥灣漏油發表講話。即便這樣,美國民眾還說你推卸責任,說你把責任都推給了bp,難道你自己沒有責任嗎?他們還在指責這個,所以美國民眾真的很難伺候。


    郎鹹平:確實是。


    王福重:就是因為我們太好伺候了,所以事情才大了,對吧?


    王牧笛:說到這個技術操作的問題,曆史上有一個前車之鑒,就是我們當年的蘇聯老大哥,切爾諾貝利核電站發生爆炸,這個事件出來之後它的第一份報告也說是由於技術員操作的失誤,當時就連戈爾巴喬夫自己也不知道事實的真相,後來他在回憶錄裏就說,當時主管部門負責人匯報的時候,講得相當平淡,沒有人想到危險的巨大程度,都以為是一個普通電廠的爆炸。


    郎鹹平:它跟紫金礦業是一樣的思路,以為是小事,最後發現它是一個大事。我們連這個思維都跟俄羅斯人差不多。


    王福重:這說明什麽?說明你長期在這個係統中呆著,對普通民眾的感情一點都沒有,即使這樣大的災難,也不能觸動你的心靈,或者說靈魂。


    郎鹹平:你講得太好了。你發現每個人講的都是,哦,原來這是個小事。因為對他來講,隻要說沒有關係到他個人利益的時候,就是小事。紫金礦業也是,在這個係統之下,對老百姓來講是一個天大的大事,但對領導來講這就是一個小事。


    王牧笛:而且切爾諾貝利核電站離烏克蘭首都基輔隻有140公裏。這是1986年4月26日的一聲巨響,緊接著是5月1號國際勞動節,但基輔沒有任何人通知這個消息,基輔在搞節日的歡慶活動,還有國際自行車邀請賽,之後還邀請了歌舞團的人到這個核電站去慰問演出。


    郎鹹平:因為這個電廠相當於是前蘇聯的一項政績工程。


    王牧笛:是蘇聯人民的驕傲。


    郎鹹平:沒錯。當然,紫金礦業不是我們的驕傲。


    王牧笛:它是福建人民的驕傲。20年之後,我們再重新回顧切爾諾貝利核電站的爆炸,很多人還都淚流滿麵,感到心痛。在這次爆炸中死亡的人,他們下葬的時候用的都是鉛棺材。為什麽?因為每個人的軀體都可以成為放射源,必須用鉛棺材下葬才能讓它的汙染不擴散。都到這個程度了。


    王福重:這就是維穩的下場。切爾諾貝利核電站隻是“鐵幕”當中的一件事情,因此它變成了“前蘇聯”。所以說穩定就是,我知道有病,但是我不說。這實際是一種等著最後一起“報銷”的態度,所以最終是不穩的。所以我們不能允許一個企業,或者個別地方政府打著維穩的旗號去做壞事。


    王牧笛:就是說維穩本身很好,沒有問題的,目的很崇高,是為了維護社會的穩定。但問題是現在一些地方說是維穩,但做的事情不是為了這個目的。


    郎鹹平:你要解決問題,才能真正地維穩。我們現在是為了維穩而不解決問題。維穩是所有國家都追求的目標,包括美國,但我們用了完全不同的方式處理。就是說維穩的前提是要解決問題,為了解決問題,你必須披露所有的問題,你不要害怕,老百姓比官員聰明多了,你披露問題,然後去解決問題,這反而會增加政府的信用度,老百姓會更信任你。


    王福重:關鍵是這個道理大家都知道。中國人常說不要諱疾忌醫,不要掩耳盜鈴。但我們做的這些事情其實就是在掩耳盜鈴,就是在諱疾忌醫,做壞事仍然沒有底線。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我們應該反思一下。王牧笛:社會的穩定可能會麵臨各種各樣的危機,經濟危機或者環境危機,我們要維穩,就要學會處理危機,或者叫危機公關。我們剛才講到的,一個是調查真相,一個是第一時間的披露。


    郎鹹平:對,你要在老百姓都不知道的時候先披露出來,老百姓才感謝你,才會支持你。


    王牧笛:危機管理學裏有一個探討,說一個事情出來以後,在24到48小時以內如果沒有權威消息發布,它會以病毒裂變的方式迅速傳播,而且傳播的全是謠言。就是說你不第一時間發布,你就掌握不了話語權了,所以第一時間發布很重要。中國的sars事件,當時出來之後,衛生部的部長張文康就講,到中國旅遊仍然是安全的。那麽好,因為你是一個部長,因此全世界的人都相信你,因為你是以中國政府為後盾的。可結果是他說的是錯的。


    郎鹹平:是謊言。


    王牧笛:第一時間披露,你披露的還得是真相才可以。除此之外,你還要有一個事後的詳盡報告,你還要追查才可以,這個美國做得很好。咱們是出一個事情,比如說紫金礦業事件,就隻是處罰了廠長,處罰了當地的環保局長。


    郎鹹平:我跟你講,再過一兩個禮拜,就沒人再提這個事兒了。


    王福重:對,我們解決問題的辦法就是不了了之,誰還記得三聚氰胺?誰還記得三鹿?誰還記得王家嶺?原來的基本都忘了。所以說為什麽會一次又一次出現類似的問題?就是因為這些人認為,捅出婁子來了不用怕,先等等,等下一起事情出來了,大家就把這一次的事情給忘掉,大家都是這個態度。


    郎鹹平:就是不解決問題。


    王福重:所以我們要除惡務盡,要善始善終,要揪住不放,就是我們說的一查到底。每次事情出來,我們都說一查到底,可都是一查就完了,沒底。


    郎鹹平:我們的意思是,查本身就是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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