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全身都被看遍了


    此時此刻,右相府中,卻是另一番光景。


    在賓客們全力的簇擁和吹捧下,殷如意被送回了洞房中,重新蒙上蓋頭。容右相雖是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卻仍舊順著程序將賓客們送到了正廳,容微君在這裏將人一個個的朝外送,而容暉,自然是被推進洞房去了。


    吹了半天冷風,再加之屢屢被驚嚇,饒是容暉中了縹玉酒和炬火樹的迷情毒,這會兒也消得差不多了。當看見坐在喜床上頂著蓋頭的殷如意時,一股怒氣頂穿了容暉的頭頂,喉中發出的聲音扭曲得不堪入耳。


    “是你幹的?公主,你竟然連著我一起算計了?”


    聽言,殷如意的身子一顫,隔著喜帕大笑起來。


    “是又怎樣!誰叫你成天惦記百裏九歌那個醜八怪!本公主就偏要狠狠整治她一番,讓所有人都看看是她勾引本公主的駙馬!所以本公主才要在你容府成婚,因為本公主府上沒有種炬火樹!還有你和她的縹玉酒也是本公主事先讓人換了的,哼,本公主就是要讓百裏九歌再沒法做人!”


    “你……”容暉的一張臉黑的不成樣子,“如意公主,你害九歌害得還不夠嗎?她都已經淪落到去給周世子那個階下囚衝喜了,你為什麽還是不依不饒!”


    “容暉,你這話什麽意思!你心疼她?!”殷如意的聲音陡然拔高,竟是掀了喜帕嘶吼著衝了上來。


    “容暉,你竟敢心疼她!你敢、你敢!!”竟是狠狠的打起了容暉。“容暉我告訴你,待明日回了公主府後,你要是再敢想著百裏九歌,本公主定讓你日日都吃不了兜著走!”


    殷如意是練過武的,一發起飆來力氣大的沒法想象,那拳頭掄在容暉身上如千斤重的石頭。容暉疼的呲牙咧嘴,躲也隻能在屋子裏躲,一路上撞翻了三張桌子,打碎了五個琉璃盞,連帶著將屏風也撞得摔在了地上。


    屋內動靜這麽大,屋外的家丁婢子們卻還以為是新婚夫妻在熱切的洞房交戰,不由的麵紅耳赤,竊竊私語。那些話隱隱約約的傳到容暉的耳中,氣得他幾乎就要抄起花瓶砸爛殷如意的腦袋。


    恨意如火一般的包圍了容暉。


    他從未發現他會如此憎恨一個人。狠狠咬著牙齒躲著殷如意的拳頭,容暉暗暗在心底喊著:絕不會再讓殷如意欺在他頭上,絕不會有下次!


    ***


    月光淒涼,長街上那描著曇花的雪白馬車,漸漸的駛近了世子府。


    在淺眠中的百裏九歌因著感受到馬車的滾動不再規律,漸漸醒轉,眨著惺忪的眼緩緩離開墨漓的肩,大條條的伸了個懶腰,帶著哈欠說道:“是到家了?”


    那“家”之一字,也不知怎的便這樣脫口而出,且還說得比她想的還要自然。墨漓神情微動,望著她不語。百裏九歌也隻是嬌憨的笑著,毫不介意自己是不是措辭不當。


    馬車漸漸停穩了,禦風下了馬,將簾子掀開。


    隨著清冷的月光照入車廂,百裏九歌望見門口那熟悉的牌匾,此刻在淒迷的月色下顯得昏沉晦暗。


    未有多想,她扶著禦風的肩膀跳下了車,轉身伸出雙手幫著墨漓也下了車來,見禦風那古板的模樣甚是有趣,笑道:“我倒真想問問,為什麽每次都是你負責駕馬車,禦影和禦雷兩個都在忙什麽。”


    禦風冷冷回道:“他們當然有他們的事。”


    這回答根本和沒回答一樣,真無趣的透了。百裏九歌白了他一眼,一如既往的懶得搭理,扶著墨漓要進府去,倒是府門忽然被從裏推開了,門下的人竟是段瑤。


    “瑤夫人?”墨漓神色輕動,加快了步速。


    段瑤目光如炬,極快的梭巡過回來的三人,當看見墨漓的鶴氅包裹著百裏九歌時,眯了眯眼,接著緩勾唇角,和藹道:“平安回來就好,進屋吧,我熱了茶,也燒好了水,想著你們可能要沐浴,該是夠用了。”


    墨漓清淺的笑了笑,清潤而語:“瑤夫人真是無微不至。”


    段瑤慈祥的一哂:“你這孩子,跟我還客氣什麽,進屋來吧。禦風,廚房的爐子上有熱的飯菜,想來你未曾用飯,安置好馬車了就趕緊去吃吧。”


    “多謝瑤夫人。”禦風趕緊拱手答謝,眼中的神色萬分恭敬。


    這讓百裏九歌再度出神,盯著段瑤,愈發的覺得這人不是什麽簡單人物……自稱是從河洛國來的,不知身份,武功卻是還在她之上,甚至對墨漓、小容還有禦風他們都了如指掌,何況這些人的關係也非比尋常……


    視線不由的回到墨漓臉上,望著那蒼白的近乎透明的容顏,百裏九歌的心裏陡然泛上一陣酸意。


    墨漓,到底是瞞了她太多!


    縱然他對她好,也信她,可是,她還是覺得不快,還是覺得這樣模棱兩可的關係不是她想要的。


    明明,自己不是個貪婪的人,可是一涉及墨漓,怎麽就越來越貪婪了……貪婪的想要更了解他,想要走入他的世界裏去,更想要他能夠對她開誠布公,讓她也能分享他的一切……


    “九歌。”墨漓柔和的嗓音,打斷了百裏九歌的思緒:“既然水都燒好了,你便去去好好泡個澡吧。”


    “哎?噢……好的。”百裏九歌回了神,答了墨漓的話,也止住了自己的思緒,接著便與他進屋去了。


    待兩人入了府後,禦風去將馬車安置到位,從偏門回府。


    而正門處的段瑤默默的立著,環望外麵的街巷,眼中的光澤似冰牆一般冷酷,久久不曾收回目光。


    也不知過了多久,望到遠處有個人影在轉著輪椅緩緩靠近,段瑤的眸中光暈聚得更攏,冷冷自語:“什麽人呢,嗯?”


    這聲音低微的幾乎不可聞,那邊木軲轆碾軋地麵的軲轆聲也漸漸增大,但見殷烈火一襲灰暗的衣衫,自月光下緩緩誕出,滿頭長發卷著劇烈的波浪披散而下,近乎要垂落在地。


    啟唇,嘶啞殘破的聲音,像極了夜靈的吟唱:“我是來看九歌的。”


    “哦?”打量著殷烈火,段瑤想了想,驀地勾唇冷笑,讓開了路,“你進來吧。”


    “多謝了……”幽吟著,殷烈火轉動輪椅的軲轆行了過去,吃力的用手撐地過了那道門檻,喘了幾口粗氣,繼續前行。


    段瑤沒有多說,隻冷著眉與目,掩好了大門……


    府中的浴室是在後院的一座三開間小屋,熱騰騰的水汽從窗子的縫隙中冒出,隱約可見木桶的影子映在窗紙上。


    段瑤果然是將沐浴的桶和熱水都準備好了。


    百裏九歌這便將鶴氅還給了墨漓,進浴室去了。


    因著小憩了一路,炬火樹和縹玉酒的藥力已經差不多消散了。百裏九歌隻手拉過屏風格擋,三下五除二扯了衣服往屏風上一掛,足尖點地,一個旋身就落進了桶中,水花唰的濺了四壁。


    剛想美美的拖個長音感歎一下,誰想這一瞬脫口而出的卻是:“燙死了!”


    這水怎燒得這樣燙,百裏九歌隻覺得自己的皮膚都要被烤化了,趕緊旋身跳出了木桶,卻又被一陣冷風吹得渾身戰栗。


    “真是倒黴!”


    隻得嘀咕了一句,將手先伸進了水中,慢慢的適應了水溫,這才重新進入了木桶中。


    總算是舒服點了,剛才可真是燙的驚悚……


    百裏九歌呼出口長氣,終於美美的靠在木桶壁上,兩條腿不安分的踢著水花,順手將水拍在身上,不甚認真的清洗起來。


    水霧氤氳,漸漸的彌滿在整間屋內,繞得那房梁都像是模模糊糊的在遠離似的。百裏九歌仰望著,因著無比的放鬆而思緒紛飛,不由的想起了自己出嫁那日前來搶親的孤雁師兄。


    記得師兄說,他不會離開太遠的,他放心不下她。


    心中一暖,卻是想知道孤雁師兄近來怎麽樣了,會不會跑去鍾山與鬼醫前輩打成一派,一起研習醫術了呢?這個可能xing還是有的,畢竟,鬼醫前輩也是七花穀中人,七座花穀,原就是要無條件的互幫互助,彼此連成一脈的。


    隻不過,她到現在都還不知道,鬼醫前輩是來自七座花穀中的哪一個……除去自己所在的鳳凰穀和隻有女子的月見穀,剩下的那五個——


    罌粟穀、梨花穀、雪蓮穀、夜合穀、曇花穀……會是哪個呢?


    等下,曇花穀?!


    曇花……?!


    百裏九歌陡然僵住,所有戲水的動作都戛然而止,思緒因著這靈光一閃而震撼萬分。


    差點就忘了七花穀中還有個曇花穀。曇花,又是曇花,竟好似與她的生活息息相關似的,總能看到,嗅到,感覺到那份清雅與溫柔。


    不禁的歎了歎氣:七花穀分散在列國,彼此之間很少見麵的,曇花穀的人到現在自己也就見了一個,是同為花穀七宿之一的“小司命”,那是個比自己還小的少女,風格獨特的很。


    倒是也沒聽小司命提過曇花穀的其他人是怎樣的做派,按說曇花那般清雅,小司命卻是特立獨行,一點不似曇花,也不知道穀裏的其他人又是什麽風格……


    正心念飛馳著,忽而聽得房外響起禦雷嬉皮笑臉的聲音——


    “我說烈火姑娘啊,你穿得這樣少,可是會凍發燒的,前幾日世子妃就發高燒了,在床上躺了一天很痛苦的!”


    百裏九歌詫然,烈火在世子府?


    半晌才聽見殷烈火嘶啞殘破的低吟:“我已經習慣了……”


    “哎哎哎,那可不行,還是身體要緊啊。何況你這天天坐著要是還不保暖,容易得風濕!”禦雷笑著勸道:“還是我去找世子妃給你拿件大衣披上吧,她房裏有個披肩來著……哎呀!”陡然反應過來了:“世子妃現在還在沐浴呢,她的房間我可不敢隨便進,世子殿下這會兒也在前廳和瑤夫人談事情,要不烈火姑娘你就……進屋稍等一會兒?”


    “不必了……”殷烈火淺吟:“我不願呆在看不到天空的地方,反倒願意在這院中,看看那些微弱的寒星要如何在莽莽夜空中掙紮……所以,不必管我了。”


    禦雷有些莫可奈何,“這樣凍著不好吧。”


    當然不好!


    百裏九歌也強烈的覺得殷烈火這樣凍壞了怎麽行。自己周圍這些人都是怎麽搞的,一個個的都不知道愛惜身體,墨漓也是顧憐也是,現在連烈火都是了,真是讓人cao心!


    不行,得趕緊去房裏找件大衣給烈火披上才是!


    一著急,百裏九歌也顧不得什麽了,狠狠踢了木桶的板子旋身而起,可怎知這一腳力氣用大了,一踢出去便將木桶踢得倒下。偏偏這瞬間她還沒有完全脫離木桶,結果就這麽被連帶著跌了出去!


    摔落在地的同時,那木桶因為不堪她那充滿內力的一踢,發出轟然巨響,直接碎裂成了好幾塊。強大的衝擊力將屏風也狠狠的撞倒下去,轟響雷鳴!


    天!怎麽會出這種事!


    百裏九歌在這一刻窘迫到無語,自己濕漉漉赤條條的身子滾在了地上不說,浴桶壞掉的木塊也被熱水衝到了身邊,現在熱水已經恨不能流到滿屋子都是了。


    更要命的是,方才那麽大的響動,要是外麵的人聽不見,那才怪了呢!


    果然,房外的腳步聲全都在向這邊聚集,輕輕重重,是好幾人的腳步聲淩亂在一起,還夾雜著木軲轆滾過石板磚的規律聲響。


    無比的尷尬令百裏九歌真想趕緊爬起來躲藏,可是身子摔得好痛,不聽調遣,一時半會兒根本動不得一下,何況四周又狼藉成這般模樣……


    門忽的被推開了,百裏九歌心中頓緊,抬眼便看到率先旋著輪椅進來的殷烈火。


    視線交錯的這一刻,殷烈火原本半眯著的眸頓時睜大,怔怔的從輪椅上直起腰身,探向前方,詫然的盯著眼前的狼藉。


    她的這份異樣被屋外的另一人收在眼底,那人沉默了片刻,終是揮退了禦風他們,踏了進來。


    這一刻百裏九歌隻覺得自己要發燒了,一張臉紅的像是煮熟的蝦子,恨不能趕緊從房間裏蒸發掉。


    天!墨漓竟然也循聲找來了!


    她現在可是一絲不掛啊,豈不是全身都被他看遍了?


    心中的鼓擂得是越來越劇烈了,隻祈禱著屋內的水汽能夠掩住墨漓的視線,可儼然這不可能,她知道墨漓定是什麽都看見了。


    不要啊!


    羞得別過臉去不敢直視前方,也不管自己是自欺欺人了,反正墨漓看也看了她也沒辦法,隻求別接觸到他的視線。


    倒是百裏九歌的視線在轉過去時,瞧到了不遠處的牆上安置有一麵銅鏡。水霧還未氤氳到那裏,鏡麵仍是幹燥的,清晰的映出她的光。裸的身體。


    但見鏡子裏的女子雪白窈窕,如瀑的黑發貼在身上似是半罩半透的衣衫……白皙的頸子,玲瓏小巧的椒ru,纖細的腰肢,挺翹的嬌臀,還有修長誘人的雙腿……


    這、這……


    百裏九歌啞然,鏡中的那個女子,真的……是她?


    猛然察覺到自己的失神,這一瞬更是羞惱的直想拍暈自己。


    自己這是在想些什麽啊!


    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她堂堂鳳凰穀的黑鳳,花穀七宿之一的江湖高手,那麽多大風大浪都無所畏懼的度過了,今日怎麽會在這種連陰溝都不如的小水坑裏翻了船?


    還是這樣光禿禿的被墨漓看了個遍……


    這簡直、簡直……


    簡直太失誤了!


    是從未有過的重大失誤!


    平生——頭一次的——這般丟臉!


    “為什麽這樣不小心?”


    清潤溫和的聲音兀的就在耳邊響起,百裏九歌不敢接受的抬眼,在望見墨漓如畫般的眉目近在咫尺之刻,打了個哆嗦,羞得滿臉脹紅。


    忙道:“你趕緊轉過去啊!”


    這一刻似聽見墨漓的輕歎,輕的如蜻蜓點水,幾不可聞,甚至也不知是不是幻聽了。


    百裏九歌隻知道自己的身子忽然被什麽溫暖的東西罩住,曇花的清香味沁入鼻端,令她微微正了神色,有些驚訝的望見墨漓竟低身在她身旁,用自己的鶴氅小心的將她罩住,再接著將她攔腰抱起……


    “哎呀!”百裏九歌在離地時發出一聲驚呼。


    不敢相信墨漓竟然會……


    她本能的摟住墨漓的頸子,害怕會失去平衡。墨漓將她穩穩的抱著,順手掩好了鶴氅,將她的身子全都遮住。


    在這溫柔細致的動作下,百裏九歌剛剛回了顏色的臉又紅的不堪目睹,一張小嘴嘟著嗡不出話來,隻好把頭埋在墨漓的胸口,連帶著也鑽到鶴氅下麵去了,隻覺得自己這般表現簡直和把腦袋紮進沙漠的鴕鳥無異。


    ***


    (作者有話說)


    此處解釋一下七花穀的花,免得大家對不上號了。


    鳳凰穀:鳳凰花


    月見穀:月見草(標注下月見草是黃色的)


    罌粟穀:罌粟花


    梨花穀:梨花(是血紅色的哦)


    雪蓮穀:天山雪蓮(一個多麽常用的名字啊)


    曇花穀:曇花


    夜合穀:夜合花


    七座花穀合稱“七花穀”,花穀七宿是分別出自七座花穀的七個格局手段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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