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席話聽得眾人冷颼颼的,原本還想看熱鬧的表情也漸漸凝固起來。這事情果然不對啊,難道真是有人故意陷害……?!


    墨漓幽月般的眸中,那鋒銳的視線如利刃般割破空氣,掃至殷如意的臉上。這瞬間有冷意攫奪了殷如意的呼吸,她被那抹鋒銳壓迫得喘不過氣,卻還睜大雙眼鄙薄的瞪著墨漓,身子顫抖得厲害。


    就在墨漓薄唇微啟,就要繼續說什麽時,陡然被人緊緊抓住了手。


    鋒銳的眸色盡收,轉眸的這一瞬恢複了所有的雅致溫柔,如淺淺的雲霧暈開,靜靜望著百裏九歌。


    她已經收了短刀,此刻正握住墨漓的手,眼波如三江澄練,笑得清澈無邪:“總之我沒什麽事,倒是容暉跟如意公主還得洞房呢,就別耽擱時間了。想來這隻是不湊巧而已,是個誤會!”笑望著殷如意,“是這樣吧,如意公主?”


    殷如意那花花綠綠的臉一下子就愕住了。


    百裏九歌移回了目光,仰臉看著墨漓,再接著衝著圍觀的賓客們做了個拱手禮。


    “各位,是我不慎闖入這裏,一切都是誤會,讓大家虛驚一場了,還請海涵。”


    眾人更是聽得一愣一愣的,怎麽她剛才還口口聲聲說自己是被如意公主陷害的,這會兒卻又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誤會……這明擺著就不是什麽誤會。莫不是……百裏九歌要息事寧人?


    意識到這一點,眾賓客連忙陸陸續續的打起了圓場,笑嗬嗬的就將事情全給帶過去了,順道也給殷如意和容暉鋪了台下。


    原本驚心動魄的一場陷害,竟然這樣不明不白的化作了其樂融融。


    望著所有人逢場作戲的笑臉,百裏九歌哼都懶得哼了,一手還拉著墨漓,另一手將顧憐也牽過來,道:“我們走吧,這兒沒我們事了,讓你們專程找過來是我不對,快些離開吧。”


    顧憐尚有些不安,心中似有個不愉快的結橫亙在那裏,總覺得自己此刻站在這裏有些多餘,卻偏生的被那幽幽淡淡的曇花香味迷亂了心神,挪不動腳步,本要擱置在百裏九歌臉上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落到墨漓身上。


    百裏九歌並未看出顧憐的異樣,卻是見兩人都無動於衷,隻好再道:“墨漓,顧憐,我們走吧。顧憐你這衣服都還濕著,要是感冒了就麻煩了。”


    這樣一說,顧憐才怔的回過神來,早不來晚不來的鼻頭一陣發癢,竟是“阿嚏”一聲打出個噴嚏,連帶著哆嗦起了身子。


    百裏九歌臉色變了,“你看你!真感冒了不是?快些走吧!”鬆開了墨漓,竟是開始解自己的纓帶,“來,顧憐你把我的衣服披在外麵能暖和點!”


    顧憐忙道:“別了別了,你現在都衣不蔽體,怎能還把衣服給我呢?”


    “那也比看著你被凍感冒來得強啊,反正我身體好,沒那麽容易生病的!”外衣被解開,百裏九歌毫不介意自己現在的模樣,隻一股腦的給顧憐披上,把她裹了起來。


    “等等,這樣真的——”顧憐推脫著,隻覺得百裏九歌此刻隻剩下中衣太過單薄,何況衣襟方才還被容暉撕爛了,chun光都還若隱若現著,這……這怎能如此!


    “不行不行!”就在顧憐要將衣服還給百裏九歌的時候,一隻修長而蒼白的手闖入到她的視線中。


    隻見墨漓單手攬過百裏九歌,另一手細致的幫著她攬住了胸前的衣物。


    百裏九歌怔了下,看不見自己那有些泛癡的目光,隻這樣凝視墨漓,任著他整理好她的衣襟。他靈活的手偶爾會在不經意間觸碰到她的肌膚,那冰涼的感覺,瞬如一枚落葉劃破她的皮膚,滲透到內心深處,落於心湖,蕩起一環環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滋味的漣漪。


    墨漓神色清淡,唯有那如畫的眉輕輕斂著,忽然似蹙得緊了。從他細微的神色裏,百裏九歌意識到什麽,低下頭便看到墨漓的手停留在她肚兜斷去的那側衣帶旁,未有動作。


    小臉不能遏製的紅了,百裏九歌嘀咕:“斷了也接不上,不如就這樣吧,你就別費心了。”說著說著已經先一步握住墨漓的手放下,自己再將胸前的衣服攬緊了些,大喇喇笑著:“好了走吧,不是有句話叫夜長夢多嗎?早走早了事!”


    墨漓似輕輕歎出口氣,那如蜻蜓點水般的聲音,弱不可聞。


    他解下自己的鶴氅,落在百裏九歌的肩上。


    這舉動令她愣了,忙說:“你這是幹什麽?你身體那麽不好,怎能凍著!我不是都說了我沒事嗎?”


    清淡的語調中有著一絲擔心的責怪:“前些日子是誰發了高燒?”


    “我……”接不上話了。


    趁著百裏九歌語結的這片刻,墨漓攏好了她肩上的鶴氅,在領口處打了個活結,不鬆不緊的裹住百裏九歌嬌瘦的身子。因著她個頭矮他不少,那鶴氅下的鶴羽已是全都鋪瀉在地,墨漓俯身蹲下,打理著鶴氅的下擺,一點點舒展。


    “墨漓……”


    百裏九歌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這樣喚著他。不知怎的心髒又跳得好快,咚咚咚的擂鼓聲令她不知所措,都快要站不住了。


    就這樣僵了似的,直到墨漓直起身,掩唇虛弱的輕咳了幾聲,這聲音才平複了百裏九歌狂烈跳著的心髒。


    一時間也顧不得身旁的顧憐了,雙手攬過墨漓的手臂薄斥起來:“都說了你身子骨不好還這樣,我扶著你,我們回府去!”


    墨漓無言,隻輕輕頷首,由著百裏九歌扶著他去了。


    庭院依舊吵吵鬧鬧的,充滿了眾賓客的虛偽之聲,那廂的賓客們竟然順勢就將容暉和殷如意一起推搡向洞房,還有人起哄說趁著容暉身上的藥效還沒消,更有助於洞房花燭夜。


    這些聲音入不了百裏九歌的耳,此刻的她隻一門心思的想和墨漓趕緊離開這裏,走遠了二十幾步又猛地想起顧憐來,趕忙扭頭喚著:“顧憐,你還在那裏站著做什麽,趕緊一起出去啊!”


    “……嗯,我知道。”


    顧憐的聲音觸及耳畔,有那麽一瞬間,百裏九歌竟被一種錯覺襲過腦海,仿佛顧憐不再是從前的顧憐,似是突然之間有一麵牆出現,將兩人生硬的隔開。而顧憐就在牆的那頭,緩緩的遠離,越來越遠……


    這是錯覺!


    一定是錯覺!


    百裏九歌搖搖頭,覺得自己多半是神誌還不大清楚瞎想起來了,明明顧憐隻是沒跟上來不是嗎?顧憐是自己在芳菲館最好的姐妹,又怎會與自己有什麽隔閡?


    遂大喇喇笑言:“那就走吧!”


    顧憐道:“好。”可那豔如桃李、燦若雲霞的臉上,卻勾出一抹苦澀不甘的笑,轉眼間又消失得毫厘不剩了。


    她起步而來,跟上了前方那一高一矮兩個在月色下似渾然一體的背影,心中有種破了洞、漏了風的感覺,漏得這寒冷的夜風全都鑽進去,將身子凍得直想打顫。


    走著走著,餘光裏驀然見到什麽金色的東西,那東西在某一瞬間反射來的金光,刺痛了顧憐的眼。


    她望去,視線穿過亂糟糟的來往賓客,落在了隱匿在叢叢灌木之後的女子身上。


    就是那女子,那纖細白皙的素手中,緩緩的銜著兩枚細如牛毛的金色之物,像是……針?


    終是腳步匆匆而過,顧憐隻看了那麽一眼,並沒有意識到那是什麽,直追百裏九歌去了。


    夜色,依舊濃鬱如酒,繁星閃著如冰的寒光。


    一天清輝,明月霜涼。


    吵鬧聲漸遠的庭院裏,那叢叢灌木後,發出了規律的吱呀聲。


    隻見木質的輪椅徐徐行了出來,輪椅上的女子蕭條似一片深冬的殘葉,羽睫長卷翻起那凋零而魔魅的眸,就這般冷漠的,凝望這空虛的世間……


    月光涼如水。


    當百裏九歌踏出容府的那一刻,吊在半天高處的那顆心穩穩的複位回去。


    總算是出了這鬼魅橫行的是非之地了。


    如此折騰一晚上,還真是夠累心的。


    深深吸了口氣,委實覺得府外的空氣都比府內新鮮百倍。又見身邊的墨漓隻剩下一襲白衣,實在單薄的很,便連忙拉著他去找馬車。


    守在車邊的禦風眼尖,立刻迎了過來,在見到墨漓的鶴氅穿在百裏九歌身上時,眼中有異色浮起,卻是隻忠誠的送墨漓先回了馬車,沒說別的什麽。


    當車簾子落下時,百裏九歌放心了不少,回步向顧憐,嗓音裏難掩脫險後的激動。


    “顧憐,芳菲館的輦車在哪裏?我送你上車去,過幾天我會去看你的!”


    顧憐淺淺的笑了,依如平日裏的嬌嬈友善,可看在百裏九歌的眼裏,卻不知是因月色太過朦朧還是怎樣,竟覺得這笑容不再似以前那樣純粹的毫無雜質,而是……多了些自己無法看懂的東西……


    多心了。


    自己一定是多心了。


    不該想這麽多的,這根本不像自己!


    “白薔,我想謝謝你。”


    從顧憐唇中吐露的這句話,令百裏九歌有些莫名。


    “我做了什麽?為什麽要謝我?”


    顧憐笑了:“也沒什麽,就是忽然很想謝謝你,你是我的好姐妹,也是與我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這樣的緣分,我該是喜歡你都來不及,不是麽?”


    “顧憐……?”奇怪,顧憐的話為什麽聽著如此怪異。她明明從不這般說話的,這要自己怎麽回答?


    一時急了,問道:“顧憐你這是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話不方便說?我附耳給你,你直說給我就是了,別拐彎抹角啊!”


    “不,真的沒什麽。”


    顧憐笑著,幽幽轉身,已是朝著芳菲館輦車的方向走去,那含著幾分湍流暗湧的柔和嗓音,傳入百裏九歌的耳中——


    “後會有期了,可別忘了你的畫作還沒完成。”


    百裏九歌猛然一怔,伸手就拍了自己的頭頂。


    天!她這兩天過得雲裏霧裏的,還真忘了要給殷浩宸和殷如意的畫作。那什麽勞什子容暉的半身像她都還沒畫呢!得抽空回芳菲館趕緊畫了,免得被殷如意鬧上門來!


    再一清醒,顧憐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重重華燈之下,一輛輦車緩緩起步,漸漸奔騰,那正是芳菲館的馬車……


    不論怎樣,顧憐平安回去就是好的。百裏九歌這樣告訴自己。


    轉身朝著世子府的馬車過去了,禦風正靠在馬肚子上,冰冷冷的睨著她。


    無視了禦風,百裏九歌掀開馬車簾子步了進去,車廂中的曇花氣息清雅沁人,令她渾身都放鬆起來。


    落了簾子坐下,軟椅上墊著的貂絨毯子甚是暖和,隨著馬車漸漸行走,夜的淒涼被阻隔在外,透不進絲毫。


    冷不丁的,聽見墨漓溫潤的詢問。


    “為什麽要這樣做。”


    “啊?”什麽為什麽?


    她詫異的盯著那雙古洞碎雪般的眸子,那內裏的光華總是那樣莫測,如引人墮入的星潭,一旦凝望便是隻想往深處看去,卻又總也看不到盡頭,於是便會像現在這樣無法自拔,問過一句後便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隻得這樣怔怔的,等著他來開口。


    “九歌,剛才在右相府,為什麽要息事寧人。”


    “我……”


    “這不是你的xing格。”


    “……”


    “九歌,為什麽要委屈自己。”


    “因為——”索xing組織好語言,一股腦的全招了:“因為你再說下去就會把殷如意當場揭穿,她會恨死你的,不知道會怎麽慫恿昭宜帝對付你。我卻不一樣,我和殷如意有衝突也不怕她做什麽,昭宜帝現在還得用著我監視你呢。他們這樣忌諱你,我當然不能讓你惹惱殷如意了!再說你為了幫我都當眾說了那麽多話,我怎能不為你考慮?!”


    “那麽,你自己呢?”幽月般的眸底,那光華難辨難測。


    “我自己嗎?”百裏九歌癡怔了一瞬,轉而無所謂的笑了起來:“這個虧,我吃就吃吧!就委屈那一會兒而已,現在不都過去了麽?總之你沒事就好,那些人要怎麽罵我就任他們罵去,我不在乎!”


    “……傻姑娘。”


    這聲喚,似是深的發自內心。這聲音太過溫潤柔軟,軟的就像是輕盈的雲霧,仿佛毫無重量般的壓在百裏九歌的心上,輕的讓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傻姑娘,又是這個稱呼,墨漓又這麽喊她……


    隻能發問:“墨漓,你想和我說什麽?”


    小手被一雙大手緩緩握住,她再度一愣,“墨漓?”


    他不說話,唯有掌間的力道在一絲絲加劇,直到將那一雙小手包裹得毫無縫隙。冰涼的皮膚緊貼溫暖的小手,冷與暖之間再度催開百裏九歌心口的莫名悸動,隻覺得有些燥得坐不住了。


    “待回去了,好好泡個澡,睡個好覺吧。”墨漓終究開口了,柔聲的說著。


    百裏九歌笑了笑,明朗澄澈的眸子裏蘊滿了暖意,點點頭,這會兒又想起別的事情來,表情化作凝重,疑問的說起:“之前你沒趕過來的時候,殷如意要打我,卻忽然被人用金針射中了陽池xue。那人的針法很是了得,卻不知是誰幹的,難道是要救我?”


    “金針……?”墨漓的眸光深處,瞬間有了一抹了然。


    卻隻是柔聲哄道:“沒事便好,或許隻是有人看不過去,暗中出手罷了。”


    “嗯,那我就這樣認為好了。”既然沒有節外生枝,便不用太在意這事。還是趁著這會兒在馬車上稍稍放鬆一下吧,晚點回去了就照墨漓說的,泡個熱水澡,然後早些休息便是。


    這樣想著,困倦之感也合宜的襲來,一股腦的攀爬到百裏九歌的全身。她打了個哈欠,順勢抱住墨漓的手臂,靠上他肩頭,有些迷蒙的眨眨眼,笑吟吟道:“總算是有驚無險,真累!我靠著你先打個盹,等回府了記得叫醒我。”


    “嗯。”他淡淡的應了,看向她的眼神,柔軟如一段絲絹。


    得了許可令,百裏九歌更是放鬆的閉上眼,就這麽自己先休息起來。


    墨漓望著她,臉上並無笑意,唯有眼底淺淺淡淡繚繞著一抹連他自己也無法克製的溫柔。


    隻手將百裏九歌的身子攬住,讓她更安穩的靠著自己肩頭,抬眼,視線透過那三層朦朧的紗簾,望向外麵沐浴在夜色下的長街。


    這街道筆直而深長,清冷的無人共行,孤寂、寥落、充滿了不可預測的黑暗與危險——


    這,正像極了他所要走的路。


    而她……


    波光湧動,眸色在暗光流轉的那一瞬,所有的溫柔都不複存在,隻剩下純粹的鋒銳,冰冷、決絕的指向前方,仿佛是寧可舍下心中的一切柔軟,也仍要獨自一個人這般走下去……


    ***


    (作者有話說)


    有人認為愛情是轟轟烈烈,有人認為愛情是平淡度日。不過,不論是怎樣的表現形式,我始終都相信愛情是願意不計較得失的付出,願意相信和保護,在困境中能夠互相扶持。琴棋書畫詩酒花亦可,柴米油鹽醬醋茶亦是,淡時細水長流,濃時生死相許,並不在朝朝暮暮,隻在心心相印。


    好吧,我扯淡了,親愛的們見笑……另外這幾日我在外出差,表示用手機碼字很辛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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