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淵已經將早餐端到了葡萄架下的木案上,子墨在案前坐下,突然問了一句:“覺得這樣有意思嗎?”


    荀淵下意識地抿緊了唇角。


    “你明明知道我恨你,如果可能,但凡我有一丁點的機會,我都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這樣,你還要一直呆在這裏嗎?”


    頓了頓,荀淵輕軟堅定的聲音傳來,“我說過,情債血償,血債肉償。如果你要我的命,你大可以隨時來取。你一天不要我的命,我一天就是你的人。”


    原來他媽的血債肉償竟是這種償法!想她從生到死,又死而複生好幾萬年,還真沒有聽說過所謂血債肉償竟是這種償法!!


    子墨大驚失色,“你當我傻呀!你就借我個膽我也不敢把你怎麽樣呀,四萬年前已經被你害得魂飛魄散了,四萬年後你還想要害得我渣都不剩呀!”


    荀淵很執著,“我說過,我是你的人。”


    “不要行不行?”


    荀淵又不出聲了,隻是僵硬地站在那裏,用沉默顯示他的堅持。


    子墨歎氣,“我們相處一個屋簷下,互不理睬,視而不見,咱們還相看兩厭,你這樣守著我,有意思嗎?”


    身後一片寂靜。就在子墨以為他不會回答時,院子裏響起荀淵輕柔卻又執拗的聲音。他說:“有意思。”


    子墨不再問了,她埋頭一通猛吃。吃完了,荀淵像往常一樣收拾桌子,遞給她一杯茶,然後回到灶屋洗洗涮涮。


    子墨突然覺得自己目前的處境跟人族喂的豬極其相似。那些人族經常好吃好喝地飼養著豬,就是為了有一天將它剝皮去骨吃得渣都不剩。


    就這麽喝著茶,想像著自己最終的結局,子墨突然覺得荀淵說得對,他們的重逢還真他媽有點意思。


    子墨對荀淵的態度突然轉變了。她不再對他視而不見,有時候甚至還會主動跟他說上幾句話,當然,這種所謂的交流也僅局限於她要指使荀淵幹活的時候。在她的調教下荀淵很快成了她的萬能奴仆,將酒館裏大大小小的雜活都包幹了,子墨除了一心釀酒,最近還多了個嗜好,那就是看書。


    雖然她之前也喜歡看,不過之前她看的大多不是什麽正經書。如今她看的書突然包羅萬象,什麽樣的類型都有。


    而且她還開始嚐試用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來入酒。每次釀了新酒,她也很樂意與荀淵分享,邀他試酒,請他給點意見什麽的。


    對於子墨這種改變,荀淵似乎有點受寵若驚。在明白子墨飽攬群書是為了嚐試新的釀酒的方法時,他替她搜羅來了不少六界秘本,還主動將酒館裏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部攬了下來,不僅沒有半分不滿還做得很歡樂。


    日子像水一樣流過。


    過了大半個月,仉溪終於到太平鎮找子墨喝酒來了。


    當時荀淵正在劈柴,這畫麵讓仉溪很震驚,指著他問子墨,“他怎麽會在這裏。”


    子墨從一堆書籍中抬起頭來,言簡意駭,“我們重歸於好了。”


    “他脅迫你了。”


    仉溪雖然問的是子墨,但顯然在心裏他就這麽認定了。不等子墨回答,他二話不說拔出龍牙刀,指著荀淵,“是男人你衝我來,放過她。”


    荀淵對仉溪的挑釁無動於衷,瞅了他一眼,冷冷地丟了句話過來,“你從來就不是我的對手,我不會對你動手,你走吧。”


    仉溪氣得不行,持刀向荀淵衝去,子墨飛奔過來張開雙臂擋在兩人中間。


    “你瘋了!你知道自己是在幹什麽嗎?”


    仉溪氣得要死。


    子墨答非所問地反問仉溪,“你覺得我現在還有值得利用的價值嗎?”


    仉溪咬牙,“什麽意思。”


    “像我這樣沒有內丹,沒有靈力,沒有妖族作為支撐,在這太平鎮就連強大一點的人族都可以隨意弄死的人,我實在想不到自己還有什麽可利用的價值,值得他鍥而不舍地苦尋四萬多年。想來想去,我覺得也隻有一個理由,那就是他對我餘情未了。”


    說到這裏,子墨燦然一笑,“荀淵說當年妖族被滅並非出自他的本意,這其中有誤會。我相信他說的,也決意跟他一起去尋找這個真相。我的事,以後就不勞你費心了。”


    仉溪的臉色已經沒法看了,他咬著牙問:“這是你的真心話?”


    “比金子還真。”


    子墨點頭,直接又肯定,“放眼六界,除了他,還有誰有這樣的能力可以替我查清妖族被滅的真相?就算是你,隻怕也不行,所以我選擇他。”


    仉溪徹底受傷了。


    他死死地盯著子墨,像是要把她看穿。


    好半天,他才從牙縫裏崩出一句:“好!你就相信他吧。希望你不要後悔!”


    仉溪走了,荀淵在她身後輕聲問:“你怎麽知道我一直都在追查當年妖族被滅的真相?”


    “我隨便說說,你別當真。”


    子墨的肩膀跨了下來,語氣有些蕭瑟。


    荀淵堅持,“我會給你一個真相的。”


    “嗤。”


    子墨冷笑,隨即卻點頭,“好,希望在我想出辦法弄死你之前。”


    荀淵不出聲了。


    子墨望向他,認真地說:“如今仉溪已經不是這事件中的人了,他在九幽,對你不構成威脅。以後,你就放過他吧。”


    “就算當年他差點滅了我整個魔族,最終我也沒有把他怎麽樣。不是我不能,而是我知道他是你在乎的人,為何你總不信我。”


    荀淵低低的聲音在歎息中結束,然後他又開始劈柴。


    子墨背著他坐在石案上,雙手撐著石案向後仰著頭望天,那顆心,硬如磐石,沒有一絲裂縫。


    過了很久,她突然大聲問:“帶我離開這裏怎麽樣?”


    “你想去哪裏?”


    “隨便哪裏。”


    想了想,子墨又補充,“跟你回魔宮怎麽樣?”


    “好。”


    就這樣,子墨結束了太平鎮的一切,隨著荀淵回到了四萬多年前她魂飛魄散的地方。


    魔宮數萬年如一日,還是那座巍峨的宮殿。子墨背著自己的小包袱,仰頭望著重重宮殿,隻覺得恍如隔世。


    一色的白衫男子在宗主的帶領下跪在宮殿兩旁,恭迎荀淵的歸來。子墨皺了皺眉頭,一直在暗中注意著她神色變化的荀淵抬了抬手,門前跪著的人瞬間散了個幹淨。


    “其實你用不著顧慮我的感受。”


    拋下這句話,子墨大步走向那座巍峨的宮殿。


    荀淵暗裏鬆了口氣,急忙跟過去。


    子墨沒想到荀淵單獨給她安排了一個院子。最讓子墨滿意的是,這個院子遠離主殿,清靜得很。


    荀淵顯然將她剛進門時對著那跪了一地的奴才發悚的表情看在眼裏,如今這裏除了子墨跟荀淵,已經一個多餘的人也沒有了,這讓剛剛還很硬氣地讓他不要顧慮自己感受的子墨終於鬆了口氣。


    將自己的包袱往榻上一扔,子墨轉身對著荀淵,雙手環胸,“子墨早在四萬多年前就死了,從此以後,這世上沒有子墨,隻有阿四,我叫阿四。”


    “好。”


    “我自由散漫慣了,不喜歡別人打擾,請讓我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自生自滅,我保證絕不逃跑,哪也不去。”


    “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不要對我太好,免得我又要琢磨你是不是揣了什麽壞心眼。你也知道,猜來猜去的最費神,我不想費這個神。”


    “我盡量。”


    談話沒法繼續了,子墨將自己呈大字型攤在榻上,最後交待了一句:“麻煩你出去時帶上門。”


    空氣凝固了一會,荀淵向外走去。


    過了一會,他的聲音從門邊傳來,“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跟我說。”


    子墨翻了個身,一陣輕微的酣聲傳來,荀淵又頓了頓,輕輕地掩上門離開了。


    來魔宮前,子墨就作好混吃等死的準備。可真的讓她過了兩天混吃等死的日子後,她發現自己真的不適合圈養。


    她突然覺得,寂寞比仇恨更可怕。


    子墨決定跟荀淵談談,替自己找點事幹。


    魔宮很大,之前子墨嫌人多不自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荀淵特別有交待還是怎麽回事,這會兒她想要找個問路的都沒有。


    幸好她現在無聊得也隻剩時間了,所以並不著急,就這麽一路溜達著晃了過去。


    “你是誰?你怎麽會在這裏。”


    子墨正無聊,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衝她喝問。


    她呆了呆,然後大大方方地回頭,耍賴扮傻,“我就是我。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敢這麽跟我說話,你簡直就是找死。”


    紫儀一襲紫衣,高貴如廝,美麗如廝。如果不是子墨把她氣得不輕,讓她的臉看起來有那麽一點扭曲的話,她應該更漂亮一點。


    子墨唇角一挑,笑得不卑不亢,“正不想活呢。難道你能成全?!”


    紫儀沒想到眼前這個青衣布衫,相貌平平的男子敢這樣對她說話,一時間讓她不由得惱羞成怒。


    揮手一巴掌就扇了過去。


    她雖然很生氣,但也知道這裏畢竟不是怪族的地盤,打狗還要看主人,所以隻用了兩分靈力,意在小懲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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