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冷宮出來,沐著毒辣的太陽,蘭猗有種重回人間的感覺,冷宮不冷,隻是那裏的氣氛不對。


    楚臨風問:“現下咱們去哪兒?”


    蘭猗看他笑道:“你是名捕,經手的案子數不勝數,最近好像突然沒了主意。”


    楚臨風也笑:“在這宮裏,我是不如夫人更凍得如何周旋,所以一切聽夫人的安排。”


    蘭猗心裏想著方才那鍾鼓之聲,想去看個究竟,所以道:“明天去壽康宮,今天,我想去看看皇貴妃。”


    去壽康宮,即是想找太後攤牌,看皇貴妃,楚臨風也知道是為了方才到處都在傳蘭宜小產的事,於是道:“應該的,那麽我就隨處轉轉,夫人自去看望皇貴妃。”


    彼此告辭,蘭猗就同秋落往永安宮而來,半路遇到些宮人,秋落性子更急,拉著個相熟的就問:“方才傳鍾鼓,是怎麽回事?”


    幾個宮人都是神色緊張,相熟的這位壓低聲音道:“皇長子歿。”


    秋落一驚,回頭對上蘭猗的目光,她亦是相當吃驚,原來出事的並非姐姐,而是皇長子,從未聽皇長子有病,所以這突然的歿,便是謀殺。


    宇文佑膝下子女不多,皇子更少,一直沒立太子,是覺著自己還年輕皇子還小,他深知宮中如何血腥,恐自己立了太子,那太子就成了眾矢之的,可是,他沒立太子,皇長子已然成為眾矢之的,活蹦亂跳的十幾歲的孩子,說歿就歿,讓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蘭猗正呆愣,腳步雜亂的跑來幾個內侍,其中一個是張貴玉的徒弟魏五,而今魏五已經從茶水房調到上書房了,如此升遷當然是張貴玉安排的,張貴玉有他的目的,是為了及時掌握宇文佑的動向,自古伴君如伴虎,了解皇上,他們這些皇上身邊的人才能高枕無憂。


    魏五遙遙看見蘭猗就喊:“哎呦我的夫人,您還在這裏閑逛呢,皇上宣。”


    宇文佑找自己,定是為了皇長子的事,蘭猗本想置身事外的,宮裏的事千頭萬緒,豈是自己能管的了,可是宇文佑一直抓住自己不放,後悔當初不該鋒芒太露,讓宇文佑知道她能查案,若是要自己查皇長子為何突然歿,這可比芳艾的案子更加棘手,對方連皇長子都敢殺,何況她這個區區的一品夫人,查不到,宇文佑不會答應,查出來,對方必然想殺人滅口。


    蘭猗輕輕捶著腦袋,皇上宣,無奈隻好過去。


    魏五引路,卻沒有去上書房,而是來到了水意雲深殿。


    走的急,蘭猗滿頭汗水,在門口匆匆擦拭下,怕這樣進去君前失儀,剛想邁進門檻,卻聽裏麵傳來暴怒的一聲吼:“說,是誰殺了朕的兒子?”


    然後,就聽淩亂的,掌摑,腳踢,痛苦的嚎叫,無助的呻吟……各種聲音相繼而來,蘭猗心頭一抖,知道宇文佑快瘋了,所以回頭對秋落道:“遠遠等著。”


    這種情境下,她很怕秋落的個性惹來禍事。


    秋落也聽見了裏麵的動靜,憂心忡忡道:“姐姐你自己小心。”


    蘭猗揮揮手表示自己不會出事,並讓秋落離開,她就隨著魏五進了殿,甫一看見趴在地上的張貴玉,蘭猗還以為那老賊死了,一會子傳來張貴玉極其輕微的一聲喚:“皇上!”


    他還活著,但已經重傷,要知道宇文佑是會功夫的,且是相當高深,痛失皇子,難免爆發,他身邊的人就得遭殃,想著平日裏張貴玉的耀武揚威,再看看現在的狼狽,蘭猗感歎,福兮禍所依,亙古不變。


    魏五揪心的看著地上爬行的師父,沒打在他身上,可是他嚇得嘴唇都哆嗦了:“皇上,安遠侯夫人來了。”


    宇文佑就坐在藤椅上,想是剛剛打張貴玉累的,粗重的喘著氣,平時紋絲不亂的頭發,此時掉落一縷,剛好擋住他一隻眼睛,而他的眼睛呆呆的看著金磚地麵,光滑可鑒的地麵上是蘭猗娉婷的倒影,他一抬手,懶懶道:“都出去。”


    魏五慌忙架起地上的張貴玉,半抱著半拖著,帶了出去。


    房裏隻餘蘭猗和宇文佑,蘭猗有點緊張,怕他繼續濫施淫威,腳下用力,做躲避的打算。


    可是,半晌之後,宇文佑才說話,竟然是這樣的一句:“朕好累。”


    蘭猗怔在那裏,不知該不該接話,麵前這個男人,他是自己的敵人,自己為何突然有點可憐他呢?


    最後,蘭猗隻能說:“皇上節哀。”


    宇文佑緩緩抬起頭,蘭猗發現他竟然在哭!他居然會哭!


    可憐天下父母心,蘭猗的心頭一酸,一直如禽獸般的宇文佑,此時終於恢複了人形。


    蘭猗試著靠近些,想安慰他,又不知如何說,慢慢的掏出身上的帕子,小心翼翼的送過去。


    宇文佑的眼睛通紅,像戰敗的雄獅,眼底是無盡的絕望、暴怒,盯著蘭猗手中的帕子看了看,沒有接,而是道:“你能抱抱朕嗎?”


    這個要求未免過分,蘭猗想,自己是有夫之婦,他是有婦之夫,想一口回絕,可是卻發現他在慢慢的癱軟,癱在藤椅上變得越來越小,驟然,蘭猗不知如何應對了,唯有沉默。


    突然,宇文佑猛地站了起來,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了過來,蘭猗不知他想作何,唬的忙往後躲,慢了一步,已經給他緊緊的抱在懷裏,箍的那麽緊,快窒息的感覺,所以想抽離是做不到了。


    宇文佑壓抑的發出聲來,嗓子有些嘶啞:“朕是個無道昏君,朕是個殘忍暴君,朕是個衣冠禽獸,可是朕的孩子沒有錯,若說有,他們錯在投胎到帝王家,十幾歲,昨天還因為蹦蹦跳跳讓朕給斥責了一頓,今個說沒就沒了,朕摸了摸他的心口,不跳了,朕又摸了摸他的鼻子,沒呼吸了,朕寧願他不讀書無禮儀蹦蹦跳跳,朕也不願看見他靜靜的躺在那裏,從此不再喊父皇。”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蘭猗感覺出他的心在滴血,勸道:“皇上保重自己。”


    說著,試圖掙紮出來,可是二人力道相差懸殊,此種情形下,蘭猗不好發作,唯有忍受著來自另外一個男人的體溫。


    良久,宇文佑終於鬆開了手臂,淚水還在臉上,眼底已經透出森冷的寒意,那是豺狼該有的表情,他一字一句,重重道:“你給朕查,查出是誰害了朕的孩子,你要什麽朕都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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