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幽暗,更有那窗前的一樹芙蓉遮住了虞氏麵龐,是以她的表情斑駁可見。


    提及往事,她眼波瀲灩,那時自己可真是年輕,十幾歲,嫩得像才發芽的楊柳,天生麗質,顧盼生情,是以先皇說:“楚霸王有虞姬,朕有虞妃。”


    先皇對她的寵愛一時蓋過後宮所有嬪妃,因為她年紀小貪玩,到處亂闖,經常給侍衛攔阻,先皇就賜她一道令牌,準許她隨意出入宮禁之地。


    不成想,這卻給她惹來大禍,她至今都不明白,自己看到先皇後時,先皇後雖然充滿了怨懟憤恨,但精神很好,身子骨也不錯,可是自己轉身離開沒多久,先皇後歿,她成為禍首,先是杖責,接著打入冷宮,先皇把對她的寵愛一瞬間全部收拾幹淨,不留一絲痕跡。


    “我沒有殺人。”


    虞氏望著蘭猗,眼中沒有怨恨,隻是迫切,是渴望。


    “我信您。”


    蘭猗不假思索,假如她真殺了人,不會是這樣的眼神。


    “你確定能替我洗脫冤屈?”


    虞氏有些懷疑,畢竟時隔二十多年,很多線索必然已經淹沒在歲月裏。


    “我不能確定,但我會盡力去查,我相信,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蘭猗不想把話說的太絕對,又不願看到她失望。


    虞氏淒然一笑,蘭猗忽然發現,她的笑竟如此美,設想她臉上沒有這些皺紋,頭上也不是早生華發,她僅僅一笑,便可以傾國傾城,不知當年的先皇怎麽就狠心舍棄同床共枕的這個傾國傾城的女子,轉念想起宇文佑,有何區別呢,宇文佑念念不忘蘇銀狐,而今很少聽他提及了,原來君王的感情如此經不起磋磨,大概是君王見識過的女人太多了,就像一個瘍醫,見多了血腥,也就麻木。


    正此時,遙遙聽見鍾鼓聲,蘭猗心裏咯噔一下,若非有大事,宮裏一般不傳鍾鼓。


    虞氏卻冷冷一笑:“如沒猜錯,定是哪個倒黴鬼見閻王去了。”


    宮裏經常死人,但傳鍾鼓的,必然是重要之人,蘭猗看了看秋落,以目光給她暗示。


    秋落會意,折身跑了出去,不多時回,急匆匆道:“到處都在傳,說是嘉宜皇貴妃小產了。”


    一般的,皇子歿會傳鍾鼓,隻是小產竟然也傳鍾鼓,虞氏聽罷大笑:“這位皇貴妃,大概生怕誰不知道她小產了。”


    一句話捅在蘭猗心頭,她是知道蘭宜為假懷孕,既然是假的,也就不會生產,所以早晚得用小產來結束這場荒唐的鬧劇,但是傳鍾鼓,未免太招搖,蘭猗有些懷疑。


    秋落小聲問她:“是大小姐啊,要不要過去看看?”


    蘭猗輕輕搖頭,繼續同虞氏攀談:“二十多年前,您認識芳艾?”


    虞氏哂笑:“怎能不認識呢,當年先皇極度寵愛我,不知有多少人恨死我了,苦於自己沒有多少姿色,就把身邊的宮女都派上用場了,先皇對芳艾,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不喜歡,可憐的芳艾連個位分都沒有,後來聽說病得很重,無法當差,就給送到北苑了,不曾想這一入北苑,就再沒離開,你們說她死了,她其實早該死的,現在才死,她已經是多活了很多年,值得了。”


    蘭猗邊聽邊琢磨,方才虞氏說的那句——苦於自己沒有多少姿色,就把身邊的宮女都派上用處了……看著沒有主角,暗藏的該是當今太後,因為芳艾當年就是太後身邊的一個宮女。


    蘭猗實在好奇,就問:“芳艾當年得了什麽病?怎麽就沒治好呢?宮裏可是有那麽多太醫。”


    一直安靜聽著的楚臨風突然開口道:“這位安遠侯夫人精通醫術,您說說芳艾的病症,或許有助查案。”


    虞氏看了看蘭猗,頗有些不信的意味,說到底蘭猗是個女人,還是如此年輕的女人,還是如此美貌年輕的女人,這樣的女人隻適合給男人養,學醫術會查案,都是多餘的。


    蘭猗讀懂了她的目光,就抓過她的手來扣住脈搏,須臾道:“前輩睡眠不佳,飲食無度,喜歡在三更半夜一個人獨酌,且都是烈酒,脾胃盡損,心肺亦差,再不調理,活不過三年。”


    句句屬實,虞氏有些驚愕,沒料到這個年紀輕輕的安遠侯夫人不單單會查案不單單有美貌,還懂醫道,點頭:“是,我夜裏睡不著,又百無聊賴,隨便抓過東西就吃,冷宮飯食都難,何況酒呢,還不是那個李侍衛見我可憐,經常的把他們侍衛營的酒偷來送給我,男人們吃的酒,當然都是烈酒,不過也好,一杯下肚,便暈乎乎的,不睡亦是般昏迷狀,這樣,人才不會太苦。”


    她說著,手撫上胃部,苦笑:“死不死的我倒不在乎,在這裏活著同死了沒什麽區別,之所以能活下來,大概是還有人在關心我罷,但這病,委實折磨人,經常痛得死去活來。”


    她口中所言的——之所以能活下來,大概是還有人在關心我罷……蘭猗猜想,差不多是那個李姓侍衛,但蘭猗不想關注她同那個侍衛到底是如何一種關係,在這樣的環境中,做出怎樣的事都是可以理解的,生不如死,還有什麽比死更可怕呢。


    蘭猗溫言道:“您這病我能治,明天我再來,就把藥煎好了給您帶來,幾副下去,不能痊愈,也不至於太痛苦,但脾胃之症是慢養的,需要工夫,您以後可別再借酒澆愁,借酒澆愁是澆不滅那愁怨的,反倒是是越來越愁越來越苦,身子也搞壞了。”


    自打進冷宮,不,自打進宮,除了那個李侍衛,從未有人這樣的關懷過自己,虞氏眼眶突然濕潤了,朝蘭猗莞爾一笑,眼角的皺紋綻放如菊。


    接著,她說起芳艾當年的病:“我不信芳艾是病了,我雖然沒有懷過孩子,但身為女人,那種症狀分明就是有喜,哪裏是病。”


    有喜?有了身孕?


    蘭猗慢慢梳理著思緒,芳艾是因為有了身孕,才給現在的太後發配到北苑的?


    那麽芳艾當年懷著的孩子應該是高陽長公主,她急著問虞氏:“當年太後懷了高陽長公主時,是不是剛好是芳艾患病之時?”


    虞氏吃驚道:“你如何知道?”


    蘭猗狡黠一笑,一切,都可以真相大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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