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了夜,聽那窗戶上啪嗒啪嗒,蘭猗知道是下雪了,初春的天氣就是這樣,暖幾天冷幾天,迂回攀升。


    掃了炕鋪了被,又將個湯婆子放在腳頭,秋落問蘭猗:“二小姐還有什麽需要嗎?”


    已經換上寢衣的蘭猗正按著個箱籠翻找著過去的舊物,終於找到一本書,邊翻看邊對秋落道:“不要什麽了,你去睡吧。”


    秋落見她鑽入被窩歪在枕頭上看書,提醒她:“別看得太晚,表少爺說明早要你一起去驗絹花呢。”


    蘭猗頭也不抬,是給書上的內容吸引,含糊道:“行了你去罷。”


    秋落出去後又叮囑外頭上夜的兩個小丫頭,因都是從侯府帶來的,遂道:“少夫人已經更衣睡下了,你倆別犯迷糊,今晚下雪天就冷,下半夜時不時的往灶膛裏添點柴禾,防止那炕涼。”


    兩個小丫頭尊聲“是”,見秋落走了,手拉手的去相對坐下,張家長李家短的閑聊起來。


    裏頭的蘭猗很快將一本書看完了,仍舊睡不著,忽然發現自己已經適應了侯府的生活,再回到娘家,頗有些不習慣呢,


    重新把書又看了遍,薄薄的一本抵不過漫漫長夜,耳聽更鼓打響二更,她仍舊毫無睡意,又沒有其他書可看,索性吹熄了燈火靜靜躺著想事情。


    窗戶上的聲音大了起來,且非常密集,像是雨夾雪的樣子,突然傳來幾聲屋頂上的貓叫,攪擾得蘭猗更加睡意全無,想東想西亂想一氣,想著沒有公輸拓鬧自己,怎麽還有些悶得慌。


    忽然憶及在鳳翔苑公輸拓同陳淑離說的那番話,思念就被她生生的壓了下去,翻個身,用腳勾起湯婆子抱在懷裏,啪嗒!又是窗戶那裏的聲響,這可不像是雪片或是雨點的聲,蘭猗心裏一驚,猛地轉過身來,依稀看見一條黑影朝她這裏摸來。


    表哥!


    蘭猗第一個念頭想到了賀蘭令,她雖然裝傻充愣,也還是知道賀蘭令對她的感情,怕就怕表哥情難自控深夜前來,蘭猗呼哧坐起,問一句:“誰?”


    外頭上夜的兩個小丫頭隱約聽見了,其中一個道:“少夫人,您說什麽?”


    而此時蘭猗的嘴巴已經給那條黑影捂住了,對方還嘿嘿一笑:“告訴他們,就說本候來同你幽會了。”


    蘭猗使勁掰開公輸拓的手,她當然不會告訴婢女們是公輸拓深更半夜闖了她的閨房,雖然兩個是夫妻,但蘭猗這是在娘家,分別尚淺他就按耐不住,給人知道可是臊得慌,於是朝外頭喊道:“屋頂上有貓在鬧。”


    外頭的兩個小丫頭嘻嘻笑著,小聲嘀咕:“貓叫chun貓叫chun到了這個節氣,貓不鬧才怪呢。”


    屋頂的貓倒是一聲緊一聲的叫著,最後又來了兩隻貓,爭風吃醋掐了起來,叫得刺耳。


    蘭猗雖然還是處子之身,也明白這貓鬧的由頭,臉上火燒火燎,摸著火折子將蠟燭點燃了,回頭看見公輸拓已然仰躺在炕上,頭枕著手臂怡然自得的架勢,蘭猗小聲喝問:“你來作何?”


    公輸拓噴著酒氣:“說了,同你幽會。”


    蘭猗嘴一撇:“沒聽說夫妻兩個需要幽會的。”


    正中下懷,公輸拓立馬坐了起來,長臂一伸抓住蘭猗輕輕一帶,就帶入他的懷裏,柔聲道:“既是夫妻,為何拒人千裏。”


    在侯府,兩個人同處一室,卻仍舊一個睡炕一個睡榻,而現在蘭猗已經不屑於用衛沉魚來給時不時熱血沸騰的公輸拓潑冷水了,隻簡單一句:“你娶我是迫於無奈,又何必假戲真做。”


    後來公輸拓旁敲側擊終於明白她這話的用意,幾番解釋說當初對陳淑離說那番話是有原因的,怎奈蘭猗不信。


    啪的爆了個燈花,公輸拓的大手撫著蘭猗後背,重複:“既是夫妻,為何拒我於千裏?”


    蘭猗掙紮著想脫離他,發現徒勞,也就由著他了,隻是語氣冰冷道:“洞房花燭夜,侯爺說咱們是井水不犯河水,後來侯爺還給了我一紙休書,再後來侯爺對陳二小姐說根本不喜歡我,娶我是迫於皇上賜婚,侯爺倒是說說看,倘或你是女子,丈夫如此嫌棄自己,你又哪裏用心思與他同床共枕。”


    有些話還不到時候,公輸拓也就無法解釋清楚,忽然一個側目看見枕邊放著的那本書,他伸手拿過來看,剛看見書頁上寫著《唐李問對》,就給蘭猗颼的搶了過去。


    公輸拓凝眉看她:“你怎麽看這種書?”


    《唐李問對》是以唐太宗與李靖一問一答的形式寫成的,論述奇正、陣法、兵法和軍隊編製的書,本是厚厚的一卷,蘭猗所得是個殘本,她喜歡看書,各種都有涉獵,閨中女兒時偷著看是怕父母除了《女戒》、《女訓》之外不準她看別的,現在緊張是明白這書關係到什麽,聽說宇文佑疑心重,給他賣命打仗的武將看些兵書他都查來查去,遂知道公輸拓為何如此嚴肅,她慢慢將書卷了起來,嘟囔道:“撿的,丟了可惜,看著像《黃帝內經》,都是一問一答的樣子,所以就看了起來,當然上麵寫的我大多不懂。”


    公輸拓看她愛不釋手的樣子,寬慰道:“宜妃娘娘就要回來省親了,這物事要是給她看見,不單單是你,還有我,都得洗脫不清,燒了罷,若你真喜歡,回到家裏,咱們睡不著時,我背誦給你聽。”


    蘭猗曉得這事的厲害性,點頭答應下來,忽然奇怪道:“你背誦給我聽,你看過?你都能背誦下來?”


    她覺著公輸拓或許能把整個京城各大酒樓飯館的菜單倒背如流,卻不會對這種枯燥嚴肅的書感興趣。


    公輸拓淡淡一笑:“不信我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好,給你讀一段,太宗曰,數起於五,而終於八,則非設象,實古陣也,卿試陳之。靖曰,臣按黃帝始立丘井之法,因以製兵,故井分四道,八家處之,其形井字,開方九焉。五為陳法,四為閑地,此所謂數起於五也。虛其中,大將居之環其四麵,諸部連繞,此所謂終於八也。及乎變化製敵,則紛紛紜紜,鬥亂而法不亂。混混沌沌,形圓而勢不散。此所謂散而成八,複而為一者也。太宗曰:深乎,黃帝之製兵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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