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壓枝頭,驚起寒鴉,撲棱棱掠過夜空,翽翽之聲隔窗而入。


    公輸拓漏夜而來當然不是同蘭猗幽會,而是秋落回去找他時,他人正在別處會友,回來聽說後覺著必然是有緊要之事,否則蘭猗不會打發秋落回府,忙完了手頭上的瑣事,想來狐家看蘭猗,又恐夜裏訪客對方頗多忌諱,於是就偷偷潛入。


    背了一段《唐李問對》,證明他看過,也就書歸正傳問蘭猗找他何事。


    蘭猗便把白天遇到秀兒的事說了,當然也沒忘記有人冒充安遠候那一茬。


    有人冒充自己可不是一次兩次了,公輸拓不以為然道:“明個得了閑暇我去看看,兩大耳刮子保證讓冒充我那人說實話,倒是……”


    他想說倒是秀兒這事難辦,幾番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勸誡,她全當耳旁風,顧及她是劉老爺子的遺孤,公輸拓對她又不能置之不理,當下盤腿坐在炕上,垂頭想著辦法,半晌毫無頭緒,問蘭猗:“依著你呢?”


    蘭猗早抓了件鬥篷裹住自己,夜裏清冷,鬥篷耐不住寒意,她湊近了地上的火盆,暖氣上升,烤著麵頰,提及秀兒的事,蘭猗是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當初秀兒在沙門關附近的玉泉庵出家,不知對公輸拓說了些什麽,總之公輸拓回來後對她大發雷霆,想起這些,蘭猗苦笑:“她是你的妾侍又不是我的妾侍,侯爺自己拿主意罷。”


    哪壺不開提哪壺,公輸拓騰的下了炕,俯身抱起火盆挪到炕上,又把蘭猗拉著同在炕上坐定,用手一戳蘭猗的腦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為何納的秀兒,那不是沒法子麽,你說我對她打不得罵不得,劉老爺子在天上看著呢。”


    蘭猗蹭了蹭他戳過的地方……


    公輸拓忙垂首問:“疼了?”


    蘭猗沒回答他,思忖著如何解決秀兒這個麻煩,法子倒是有了,可是又恐公輸拓說她別有用心,歎道:“這秀兒多早晚能幡然醒悟呢,以她那幾個烏合之眾想刺殺皇帝勢必登天,不知何時她給皇上抓了,自己就身首異處,然後整個公輸家族都跟著株連,皇上雞蛋裏挑骨頭的想找侯爺的麻煩,秀兒這不是授之以柄麽。”


    這些個道理公輸拓何嚐不知,橫豎拿秀兒沒轍,那野丫頭軟硬不吃。


    蘭猗見他大咧咧的一個人也學會了唉聲歎氣,曉得他是真為難了,於是道:“休了罷。”


    公輸拓一愣,挑眉看了看她。


    蘭猗拿起火鉗將那炭火翻動幾下使之旺些,隨後把雙手放在火盆上烤著,淺笑:“侯爺不舍就算了。”


    公輸拓抓住她的手放在嘴邊嗬氣暖著,道:“我在意的不是休掉秀兒,而是不能照顧她。”


    蘭猗手心手背給他的嗬氣弄得癢癢的,腕子處的金鑲玉手鐲映著炭火,一瞬間紅黃藍綠五彩繽紛,她看著那絢爛的色彩出神道:“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休了秀兒她就與公輸家再無幹係了,改天她惹了大禍也不會殃及公輸家。”


    公輸拓有些遲疑:“這,好像不太地道。”


    蘭猗抽回手:“侯爺不顧念自己的性命,也得顧及整個侯府,秀兒已經沉迷於報仇雪恨,她不會罷手的,另者,侯爺隻不過是想照拂她,休了一樣可以,吃穿用度,不差她的,遇到麻煩,盡量幫她,其實她留在侯府擔著侯爺妾侍的名義,日常所需也隻是這些個,關鍵她成日的出去同星辰會的那些人交往,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的,侯爺自己掂掇。”


    公輸拓也知道眼下唯有這個法子可行了,他還能掂掇什麽,唯獨放不下的是恐這樣讓秀兒記恨他,也就辜負了劉老爺子的托付,但一個秀兒關聯著一個公輸家族,兩害相權,他隻好點頭:“行啊,就聽你的。”


    事情定下,蘭猗看更深夜重,準備就寢,聽外頭雨雪持續下著,有心留公輸拓,總開不了口,忽然心生一計,道:“我給侯爺講個故事。”


    公輸拓也正準備告辭,他不是明明白白來的,所以不想留宿,有故事聽,他在意的其實不是故事的內容,而是講故事的人,當下興致盎然的望著蘭猗:“得咧,今晚本候有耳福了。”


    蘭猗習慣的跪坐在炕上,啪,抄起炕幾上硯台旁的鎮紙敲了下,還怕外頭上夜的丫頭聽見,把握著恰到好處的分寸。


    公輸拓哈哈一笑,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有模有樣的,像茶樓裏說書的。”


    蘭猗喝令:“別打岔。”


    公輸拓立馬正襟危坐認真聽著。


    蘭猗開講:“北宋年間,宋徽宗與李師師相好,為此常微服往李師師家看她,這一天宋徽宗又來了,還帶了些棗子……”


    這段故事公輸拓是知道的,糾正蘭猗:“不是棗子,是橙子。”


    蘭猗瞪他一眼:“別打岔。”


    公輸拓隻好閉嘴繼續聽。


    蘭猗接著講:“宋徽宗拿個棗子給李師師吃,李師師連說好甜,還口占一絕——棗子不早知,早知雨雪急,雪急君休去,休去意遲遲。”


    這是首回文詩,無非是暗示公輸拓今晚雨雪天氣道路不好,想讓他留下來。


    公輸拓最初沒聽明白,都因他知道宋徽宗和李師師的那一段,再次糾正蘭猗:“宋徽宗給李師師吃的確是橙子,李師師轉述的其實是周邦彥寫的詞,是這樣的——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錦幄初溫,獸煙不斷,相對坐調笙。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吟詠完,見蘭猗忽閃著慧黠的大眼笑盈盈的看著他,公輸拓微微琢磨突然笑了起來,明白了蘭猗的用意,當年李師師以馬滑霜濃挽留宋徽宗,而今蘭猗以雨雪急挽留他,殊途同歸,更見奇妙,他輕拍了下蘭猗的腦袋:“你個小狐狸,果然聰明,走我是要走的,不過我等你睡著之後再走。”


    說罷,他笨手笨腳的給蘭猗重新鋪好被子,又抱起蘭猗塞入被窩,他自己就坐在炕沿上,同蘭猗又說了些閑話,比如賀蘭令從西淩河買的那麵鏡子極有可能預示蘇銀狐還在人世,說著說著,蘭猗慢慢進入夢鄉,他給蘭猗掖好被子,又翻窗而出,幾個縱身飛躍就出了狐家,回到侯府,他聽說秀兒也才回來,他就徑直去了秀兒那裏,將一封休書遞給了秀兒。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小狐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佛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佛佛並收藏小狐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