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二十分鍾的路程,兩人足足走了一小時。市區燈光密集,穿透重重濃霧,視線好轉了點。在一個十字路口,畫塵想起了那隻u盤。


    “在我公寓裏。你要?”何熠風語氣隱約有點緊繃。


    “你如果不回辦公室,我跟你回去拿。哦,你住哪?”


    “憩園!”


    “我家和你一個方向。”鼻子塞住,畫塵呼吸不太暢通,講話時,鼻音很重。


    畫塵對憩園很熟,說有一個朋友也住在這裏。“呶,就那幢!”她指著挨著大門的一幢樓。


    憩園都是多層建築,最高不超過四層,所以不用電梯。何熠風住三樓,打開門,不是一般的亂。客廳裏到處都是貼著航空標簽的紙箱,有的還沒拆封。“行李前兩天剛到,我還沒騰出時間整理。”何熠風微微窘然,越過紙箱,走進書房。那裏算是屋內看上去稍微整潔的地方。


    畫塵沒吱聲,她的注意力被一隻打開的箱子吸收住了,那裏麵是一箱光碟,按門別類地做好標記,是《世界地理頻道》《探索頻道》近五年製作的紀錄片。國內雖然開通了數字電視,但引進的節目有限。這裏麵,有許多畫塵都沒看過。


    何熠風走出書房,就看見畫塵坐在地板上,腿上放了一疊,手上抱了一疊。“這些,能不能借我?不,送我!我要這些,那些也要。這箱我都要。”她熊抱住紙箱,那神情像是你不送,我就不鬆手。


    “我以為你想要這個?”何熠風晃晃手裏一隻禮盒。


    畫塵跳起來,“給我的嗎?”


    “happy new year!”何熠風輕聲說道。


    畫塵咯咯笑:“謝謝!我可以拆麽?”


    何熠風點頭。


    五秒鍾後,客廳裏響起畫塵歡快的叫聲。《廊橋遺夢》1993年的初版,還有作者沃勒的親筆簽名。“你怎麽找到的?我太高興了。”這是畫塵夢寐以求卻不敢去想會不會擁有的禮物。九三年,她還不識字呢。自從初中看過《廊橋遺夢》,她就瘋狂喜歡上了和廊橋有關的一切。


    歡喜著,歡喜著,畫塵覺得有點不對頭。新年到了,是對的,送禮物也是對的,但是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東西,令人不安。這本書已是絕版,不是拿了錢上街去買就能買到。必然是花了心思去找,然後,特地回濱江,送給她。真的應了簡斐然的話,他為她回濱江?


    心,突突地加了速。


    “我是到了美國不久,在舊貨市場看到這本書,隻花了兩美元。”何熠風沒有跳到她的提問。


    “你怎麽知道我在濱江?”


    “我不知道。”


    “如果遇不到我,這書就送給別人了?”何熠風從來不看風花雪月的小說,陪她看部文藝片,有如煎熬。


    “沒有意外的話,我差不多能活到八十歲。我去美國時,是二十三歲。五十七年,地球再大,我們總能遇上一麵的。”何熠風式的答案,實事求是,從不添枝加葉,卻擲地有聲。


    無由地,像一陣暖風撲麵而來,吹開百花,吹綠河岸。心中也有一點點異樣,仿佛羽毛輕輕掠過,似有若無,卻又真真切切地感覺到絲絲暖意。隻是畫塵想,他對她是好,但那不是喜歡,更不是愛,更多的像是責任,使命!


    “我好像又欠你一次。”她低下頭去,摩搓著1993年的紙質,不太滑潤,被時間打磨得粗糙了。


    “你也送我一份新年禮物,我們就扯平了。”何熠風正經八百地建議。


    “我明天去買給你。”畫塵羞慚,她想都沒往這方麵想。


    “不要那麽刻意,你在包裏翻翻,一包紙巾也可以。”


    畫塵像是有點為難,咬了咬唇,不過,還是拉開了包。那隻藍如湖水的禮盒還在。“原來你想給我個意外驚喜。沒關係,我當沒看見,走時,你悄悄擱在玄關那。”這一刻,何熠風心裏咯噔了下,血液流得飛快。


    畫塵臉紅了,窘的!“拆吧,看看喜不喜歡?”唉!逛遍晟華百貨三層樓,腿都細了,才買到這支筆。在包包裏又擱了一周,最終,沒機會,也沒勇氣送給邢程。現在作為何熠風的新年禮物,也算不委屈。


    喜歡的,鍍金的水筆,簽字用正合適。何熠風看了又看,珍惜地放進貼身的口袋。“我們先去吃晚飯,這隻箱子,我改天送你家去。你手機號給我。”他一筆一劃地在屏幕上寫下畫塵的名字,心滿意足。


    “我請你!”那一箱子的碟,讓畫塵如獲至寶,她要好好地感謝何熠風。


    何熠風沒反對,隻是說:“我不想再吃西點。”


    畫塵吐吐舌,兩人相視而笑。


    兩人去吃火鍋,很時新的有機火鍋。鍋底清淡,每一種食材都是來自農場的有機食材,吃起來後韻十足。其中一道豆腐,完全手工製作,豆味濃鬱,入口之後,甚至會有微微回甜。作為調料的醬汁,也是純自家製作。


    “這家老板有個占地五百餘畝的有機生態農場,籌建之初,因為土質問題,老板將整個土壤表層剝去了一層,這才逐步建立現在的生態係統。農場的產品不僅供應這家店,還出口日本呢!”畫塵是個萬事通,說什麽都一套一套的。


    何熠風環顧下四周,用餐的人談吐舉止皆不俗,也有帶著孩子來吃的父母。孩子對有機無感,嘟著嘴,說想吃肯德基。“像這樣有特色的店,濱江多嗎?”


    畫塵鼻尖上密密地滲出一層汗,臉被火鍋熏得紅紅的。“很多,榮發的午餐要多難吃有多吃,我經常偷著溜出來覓食。以後我們還像以前一樣,一家家的吃!”


    還像以前······除了學習,他們的生活裏隻有彼此。何熠風夾了一筷碧綠的菠菜,細細咀嚼,甘甜滿津。


    如果問何熠風有沒什麽疑惑,有的,畫塵不問他分開的這幾年,經曆過什麽,遇到過什麽人,過得快不快樂。她不想知道,而他非常想知道和她有關的一切。


    吃完出來,在收銀台前,何熠風抓住畫塵拿錢包的手,遞上自己的卡。收銀員是老板娘,送上一瓶自製的專配海鮮吃的香檸醬,說歡迎下次光臨,最後告訴兩人,已經有人買單了。


    誰?


    “你好!”


    畫塵回過頭,看著笑吟吟打招呼的豐韻女子,想起是在華興酒店停車場見過一麵,她說她叫馬嵐。“不要介意,你是邢程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約都約不到,請給我個機會。”


    真是會講話,付了錢還這麽客氣,畫塵不好拒絕,隻得道謝。


    何熠風點了下頭,接過畫塵的包包,在一邊安靜地站著。


    “那天,我一晚都沒睡好,擔心邢程,寶寶又鬧。”


    寶寶?難道她是於行長的······


    “是的,於行長是我公公,我和邢程是同學。你沒給我回電話。”馬嵐笑著提醒。


    畫塵沒有忘記那件事,但邢程很清醒,她認為應該回電話的人是他。她模糊地笑了笑,不作解釋。


    “男朋友呀,晚餐約會?”馬嵐挑起眉頭,看了眼邢程。


    “不是!”兩人同時否認。


    “不是男朋友。”畫塵加了一句。


    “是老公!”何熠風補了一句。


    啥?畫塵和馬嵐,共四隻眼,全瞪出了眼眶。


    “開玩笑。”何熠風幾乎沒有任何表情。


    畫塵差點犯心髒病。“開玩笑,要配上表情的。你簡直像在宣布憲法。”


    “這樣才有笑點。”


    “我笑點很高的。”


    “下次我會改善。”


    “不要有下次,我對紅塵很留戀,會被你給嚇死。”


    馬嵐含笑看著兩人鬥嘴,默默轉身離開。


    這個晚上,何熠風沒有熬夜,早早上了床。隻留了床頭櫃上一盞小台燈,他打開《風景之下,心情之上》。


    書一共十二章,以月份作為章節名,他直接翻到十二月。


    “十二月一到,街上的每個櫥窗、每棵樹、每個人,似乎都在告訴你,聖誕節快到了。其實,中國人並不了解聖誕節的真正意義,隻是隨著商家的炒作而起哄。十二月,我記起的是一個隆重的節氣:冬至。這一天,白天最短,夜晚最長。南方人會吃湯圓,北方人則吃水餃。我對節氣很著迷,植物的生長,漁季的時序,鳥兒的留與候,氣溫的變化,都與之有關。很多人喜歡在冬天選擇去熱帶島嶼度假,我覺得那是躲避四季。每一季的風景都是獨一無二,無可替代。一旦錯過,便是一季。多麽遺憾!我不愛熱帶島嶼,那裏適合情侶去。有愛情作主線,風景隻是襯托。那些沾染上商業氣息的景點,他們能坦然接受,而我會心疼,會失望。冬天,我喜歡窩在家裏。抱著胖乎乎的熱水袋,趿著毛茸茸的拖鞋,穿厚厚的家居裝,站在陽台上看星星。冬夜的天空最潔淨,像洗過一般,星星也被擦亮了。如果下雪,拿上岩井俊二的《情書》,在柔和的燈光下閱讀。那個故事很淡,多看幾頁,少看幾行,沒關係。困了,就熄燈,睡吧!”


    他躺下,把書放在枕頭邊,熄了燈,翻個身,睡了!


    也在這個晚上,馬嵐把孩子哄睡之後,陪婆婆看了會電視劇。丈夫去了迪拜,五天後回來。迪拜是沙漠裏的綠洲,像《一千零一夜》裏的城堡。那裏有黃金築成的酒店,景色迷奇,美酒佳肴,是人間仙境。


    要不是孩子小,我就帶你一起來了。丈夫在電話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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