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何熠風不著痕跡的抽回手臂,他討厭與他人有肢體接觸。


    “我們的國際航站樓快要完工了,看看去。順便我們聊聊上次在酒吧談的航空雜誌。”


    “我後麵有個會議。”何熠風隨口編了個理由,想把印學文打發掉。


    印學文是出了名的“牛皮糖”,黏著你,就不太好扯開。“推了。熠風,我告訴你,航空雜誌可是高端定位雜誌中比較特殊的一種,覆蓋所有高收入人群。封二跨頁廣告每年五十萬,第一個跨頁四十七萬,第二個跨頁四十五萬······要我再列舉下去麽?雙月刊。預定廣告截止日期,出版前十五天。”


    印學文歪歪嘴角,很是得意。“怎樣,我這事重要吧!”


    何熠風表麵上無動於衷,心中卻是強烈的一緊。他暗暗斥責自己的大意,怎麽就沒察覺這裏麵巨大的利益。


    “書讀得多,就會擺個譜,我最恨這點。有什麽好想的,走吧!”印學文不由分說,推著何熠風就朝電梯口走去。“別讓邢程那家夥等太久。”


    何熠風不解地看著印學文。


    印學文朝著天花板翻了個白眼。“榮發的錢沒那麽好拿,不肯一次性到位,而且還要同步跟進貸款使用情形。媽的,我等於找了一小爹。”


    沉得住氣的是何熠風,林雪飛忍笑得嘴角像中風。


    天色越來越昏暗,風住了,視線迷迷蒙蒙。濱江依江,氣溫一回升,江麵上就會起霧。這種天氣最難受,寒氣都融成了霧粒中,嗅進體內,一寸寸的冷往骨子裏滲。東北人冬天來濱江出差,嚷嚷著吃不消。北方的冷是幹幹的,像刀子刮。南方是濕漉漉的寒,如針刺。


    因為大霧,一些航班進不了港,一些航班上不了天。機場亂糟糟的,到處可見拖著行李箱,無助地走來走去的旅客。客服台前擠滿了人,廣播裏取消航班的消息一條接著一條。


    一場大霧,讓機場成了一座孤島,卻不妨礙印學文一行參觀新航站樓。


    一般來講,機場與航空公司屬於租賃關係,航空公司租賃機場跑道等一係列設施,機場負責對硬件的日常維護並提供安全服務和客流物流的管理。但有些航空公司也有自建的機場。這次,濱江機場升級,算不上是翼翔自建,卻是大股東之一。


    明年春天,國際航站樓將交付使用。隱隱綽綽,隻覺著眼前屹立著一龐然大物。迷霧中,有三人向印學文走近。


    “不好意思,讓邢總和任特助等久了。”印學文打著招呼,態度都有點輕慢,完全忽視走在最後的阮畫塵。


    阮畫塵頭發上密布了一圈水珠,可能在霧中站了有一會,臉凍得青白青白。看見何熠風,她撅了撅嘴,用唇語說道:真冷。


    何熠風閉了下眼,代表他聽見了。


    都是認識的人,不用再特地介紹。印學文儼然主幹人物,揮著手臂,問這航站樓看著像什麽。


    任京踢開腳下的石子,低聲道:白癡一個,這大霧天,看得清那是菩薩的法眼。


    “再想想?”印學文一幅高深莫測藏著秘密的樣子。


    阿嚏!畫塵很不捧場地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這座建築物是由設計師遲靈瞳和她愛人合作設計的,借鑒翼翔的標誌:一對張開的翅膀。從高空俯看,它像憩息的候鳥,當飛機入港,它立刻會張開雙翼。那對翼是這次設計的亮點————自動收放的廊橋。”何熠風拿下眼鏡,用手帕擦去上麵的水汽。


    印學文嘴巴張得像隻青蛙:“熠風,你簡直就是我的知音。”


    “門口的路碑上有介紹,我剛好看到。印經理,天氣寒冷,我們進候機樓喝點熱飲。”他明顯地看到畫塵的眼睛倏地一亮,不覺彎起嘴角。


    印學文忙不迭地點頭,在前麵領路。


    邢程悄然從一邊打量著何熠風,他想,這人和印學文不是一類,是有幾份能耐。不過,有幾份能耐的人,印學文盡管自己是草包,卻不屑理睬。顯然,這人和印學文一樣,有著肥沃的土壤。土壤的不同,樹的長勢就不一樣。在貧瘠的高原,一棵五十年的樹,像低矮的灌木。而平原,特別是肥沃的長江中下遊平原,四季分明,氣候濕潤,陽光充沛,五十年,足以讓一粒普通的種子長成參天大樹。如果再是一粒優良的種子,那更是樹幹挺撥,枝繁葉茂。


    這世界從來就無公平可言。


    “邢總何故這麽深沉?”印學文見邢程落了後,放慢腳步等著。


    “沒事,沒事!”邢程小心掩飾自己的走神,忙跟上。


    進了候機樓,盡管空氣質量不太好,畫塵還是深吸一口氣。餐廳、咖啡館分布著二樓、三樓,這個時段,裏麵擠滿了人。印學文建議去他辦公室喝咖啡。這時邢程的手機響了,說了聲抱歉,走到十米外,背著眾人接聽電話。


    其他人找了座位坐下,聊著天等他。


    幾位空姐拉著小杆箱,列隊迎麵走來,齊聲向印學文問候:印經理好!鶯語燕啼,印學文作勢地嗯了聲,等到人走遠,立刻眉飛色舞。“我這人最愛吃窩邊草。因為我屬虎,不屬兔。”


    任京翹起二郎腿,撇嘴,湊到畫塵耳邊:“虎隻吃人,不吃草。蠢豬!”


    畫塵覺得任京今天有點怪,平時,他嘴巴沒這麽刻薄的,而且,他也會刻意和她拉開距離。


    邢程的那個電話接得有點久,任京掏出手機,開始保衛蘿卜,音量也不調。畫塵受不了那隻頂著一頭像沒水衝洗的泡沫羊羊淒烈的嘶叫,起身去自動販賣機買了兩杯熱茶,也不管隔了三四個座位外的幾個人,塞給任京一杯。


    任京道了聲謝,放棄保衛,長長地歎了口氣,不像是冷。


    “怎麽了?”畫塵問。


    任京苦澀地笑笑:“我可能沒多久就要辭職了。”


    “去上海?”任京的女友在上海讀研,明年該畢業了。


    任京點點頭,“現在這份工作,無論薪水還是福利,我都非常滿意。到了上海,想找同樣一份工作,我這資曆不夠。省個幾年,在濱江買房買車,都不是件難事。我勸她來濱江,她死活不依,怎麽說都是上海好。上海是好,金光閃閃。奶奶的,在上海,我就是一隻螻蟻。”


    “再好好溝通?”畫塵知道這話聽著很蒼白,可是又不知說什麽好。其實,在任京的心裏,怕是千折百回,什麽都想過了。


    “除非掰!”任京一用力,一次性紙杯折了半邊。


    “別亂說,遇到一個喜歡的人不容易。你看,邢總比你年長,還單著呢!”


    “他在等一個人。”


    畫塵差點嗆著:“誰?”


    “肯定不是你。”任京心情稍微好點,拿畫塵打趣。


    畫塵臉一紅,逞強道:“難說!”


    “阮畫塵,我可是提醒你了,別給自己添堵。好了,邢總來了,我們走吧!”他拿過畫塵的紙杯,扔進垃圾筒。


    進了辦公室,印學文又賣弄起學問來,拿出一袋咖啡豆,說產自牙買加山海撥兩千多米以上,陽光、風向、水汽都剛剛好,一年的產量隻有幾百斤。想想看,全球六十億人,就幾百斤咖啡豆,能喝到的不是皇室就是貴族。


    小言裏的情節,顯示一個人的身份,不是喝名貴咖啡就是穿名牌服裝。其實,咖啡的出身不太值得炫耀。發現它的是漫山遍野尋找草料的埃塞俄比亞山羊。那些製造了世界名牌咖啡的國家,幾乎都長不出咖啡樹,但這些國家靠賣咖啡大賺世界人民的錢。而那些給他們提供咖啡的國家也就是是地處“世界咖啡帶”(北緯25度到南緯30度)的國家,卻一個比一個窮。畫塵摸摸耳朵,摸摸鼻子,嘴唇的動作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印學文卻沒錯過,哼了聲。


    磨好咖啡,煮上,每人麵前一小杯,室內確實芬香四溢。印學文誇張地直咂嘴,此味隻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嚐。


    “我沒喝過超過五十元的咖啡,怕褻瀆了它的神聖。”畫塵把咖啡推給印學文。


    印學文看看畫塵,偏過身和邢程說了個網上的段子。“一個老婆問老公:你那個秘書來公司多久了?老公回答:兩三年吧!長得怎麽樣?一般。工作能力呢?湊合!身材呢?還行!穿衣服呢?挺快的!哈哈!”他笑得前俯後仰,還在桌下跺著腳。


    邢程實在做不到陪笑,卻又無法發作,這玩笑明顯開過了頭,他憤怒地在桌下攥緊拳頭。畫塵倒是平靜。坐在對麵的何熠風慢慢抬起眼,“你快嗎?”他問的是林雪飛。


    林雪飛回道:“比你慢半拍而已。”


    印學文笑聲像被誰半路搶劫了,戛然而止,他疏忽了在座的不隻有阮畫塵這個秘書。一時間,不知怎麽下台階,很是難堪。


    還是何熠風幫的忙。“印經理,我考慮了下,我接受關於翼翔航空雜誌的委托,但有個要求,廣告收入,我要分成百分之十。”語調堅決,毫無商量的餘地。


    好狠啊,簡直殺人不見血!印學文默算著,一年這是多少錢?


    “這事不能印經理一個人說了算,得董事會開會決議。”邢程冷冷地開腔。


    印學文最討厭別人提他作不了主,漲紅著一張臉,口沫紛飛:“邢總,銀行可不是大爺,你們若質疑翼翔的還款能力,大可當初不要答應。我告訴你,翼翔現在今非昔比。而且不久以後,翼翔將與晟華聯姻。”


    這是一枚輕型炸彈,在印學文布置華麗的小會議室炸出滿屋硝煙。如果這煙散出去,濱江上空將會出現一道絢麗的風景線。


    晟華名下隻有兩大公司:晟華百貨和晟華商務酒店。晟華百貨,國內沒幾家,主要分布在幾大經濟發達的城市,麵向的是高端消費層。而晟華商務酒店,走的是大眾路線,遍布全國各地,甚至遠達新疆、西藏下麵僻遠的小城,會員幾十萬。從品牌上,晟華沒有翼翔這麽響亮,但是,晟華雄厚的實力,翼翔也不敢輕視。如果這兩家聯姻,幾乎濱江的大半個市場就被切割了。


    見沒人答話,印學文拍著胸脯,急了:“縱觀濱江身家上億的公司,除了我和晟小姐的年齡相當,其他沒第二人選。隻要我開口,晟茂穀絕對喜笑顏開。”


    哦,十字原來還沒一橫。


    邢程沒聽說晟茂穀有女兒,倒是聽說了其他的一些趣事。晟夫人華楊是個大醋壇子,看晟茂穀看得很緊,幾乎市麵上能買到的監聽工具,她全有。兩人成天上演諜戰劇。晟茂穀特遷就夫人,商場上的朋友一提這事,他就嗬嗬幹笑。


    仿佛看穿了邢程的疑惑,印學文說道:“晟小姐自小就出國,在國外求學,明年回國。”


    “漂亮麽?”女人都是外貌協會的,畫塵也不例外。


    印學文咽了口口水:“這不重要。”


    “萬一她是大麻子,體重二百斤,作風豪放,怎麽辦?”畫塵眨巴眨巴眼睛。


    “她姓晟就行。”印學文咬牙切齒,很想上前撕了阮畫塵。


    “真可憐!”畫塵自言自語,不知說誰。印學文聽得刺耳,“空姐個個漂亮,有什麽用,她們配得上我麽?”


    “有錢人連自己也當商品的。”嘖!嘖!


    “你······”印學文騰地站起來,脖頸上的血管像要炸開了。


    阿嚏,畫塵又打了個噴嚏,手臂一揮,不小心把桌那袋牙買加咖啡豆給碰翻了。骨碌碌,滾了一地。畫塵踩了兩粒,差點摔倒。“印經理,怎麽辦?”畫塵從眼簾下方偷看印學文,怯生生地問。


    邢程和何熠風仿佛沒看到這一幕,專注地品嚐麵前的咖啡。心中都在想:得罪誰,千萬都別得罪女人!


    印學文打落牙齒和血吞,能怎麽辦,隻是幾粒豆,可這是很貴的豆子,有錢都買不著,他好不容易才找了點。但說來說去還是個喝的東西,能和個小秘書翻臉不成。何況邢程和何熠風都在,他裝也要裝得雲淡風輕。“邢總,航站樓也看過了,不敢耽誤你寶貴時間,有事我們再聯絡。”其實,他隻想說一個字:滾!


    邢程沒有動彈,他擔心印學文頭腦發熱,會答應何熠風廣告分成的事。翼翔十二億的預算裏,航空雜誌是一筆不小的支出。雖然他很不情願留下,但他向來是工作第一,心情第二。


    任京把畫塵帶出了會議室。


    任京覺得自己該對畫塵刮目相看了。受荀念玉的影響,他覺著畫塵憑後門進榮發,什麽本事都沒有,確實是隻粗瓷花瓶。沒想到,挺有個性。


    畫塵真凍了,喝了兩杯熱茶,也止不住鼻水。“幹嗎用那種研究小白鼠似的眼神看我?”


    “你挺有膽的,敢那麽刺印學文。”任京又給畫塵買了杯熱橙汁。


    畫塵嫌燙,兩隻手換著拿,呼呼地吹著氣。“也不是刺,就是氣不過。‘富二代’怎麽成了一個貶義詞,他就是罪惡根源之一。”


    任京斜視著畫塵,兩臂交插,圍著走了兩圈。“怎麽聽著你像是憤憤不平,莫非你也是富二代?”


    畫塵慢騰騰地喝了口果汁,“真是富二代,還被人這樣欺負。”


    任京笑,指指畫塵手腕上戴的一隻表,“幾毛錢?”


    畫塵舉了下手。“五十塊的地攤貨。”


    “別這麽小心,我不會綁你票的。”任京早就注意這隻披著地攤貨外衣的電子表,實際上是最新款的opus8————電子表的外觀,機械表的“心”,全世界限量發行。


    畫塵手一抖,果汁潑上外衣,胸口很快印上一塊黃斑。她急忙跑去洗手間,用紙巾洗了又洗,黃斑才淺了點。怔怔地看著鏡中的自己,眼露驚恐,嘴唇直抖。她慌忙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看著雪白的瓷磚,心,慢慢地平靜。出來時,何熠風和林雪飛都站在會議室外,任京不在。她四下尋找,林雪飛說,邢程召喚他有事,讓她搭他們的車回市區。


    畫塵看看外麵,霧更濃了,一會,機場高速說不定會關閉。她點點頭,和他們一塊去了停車場。上車時,何熠風想起一件事,要林雪飛去收集各大航空公司的幾期航空雜誌,問問旅客的意見,晚上寫份報告。


    林雪飛愣住,這怕是一會半會結束不了。


    “你就搭印經理的車吧,我自己開車。”何熠風接過林雪飛手中的車鑰匙。


    林雪飛看看何熠風,看看畫塵,腦中靈光一閃,訝然的表情僵在半空中。不會吧?!


    車速不過三十碼,開一會,停一會,前麵時不時出現點小狀況,車堵得實實的。畫塵抱著盒麵紙,不住吸著鼻水。何熠風也不著急,開著收音機,聽著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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