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有和人為商業利益較量過的周瑩,雖有了與成都川花總號大掌櫃厲宏圖的一次麵對麵唇槍舌劍的經驗,但雙方實力不在同一水準上。厲宏圖一介平頭百姓,麵對三品誥命夫人和財大氣粗的主子,兩個回合便繳槍投降,其辦法和鬥爭策略根本無法用在和胡玉佛的較量上。周瑩盡管從上海搬來了李平嶺、尚素雅和揚州的牛誌飛等商場老手做後盾,可真正上戰場掄槍舞棒還得靠自己。她輾轉反側,想得頭都要炸了,也沒能想出讓自己滿意的辦法來,她不禁歎道:“當家才知事事難呀!”


    錢榮的出現,令周瑩精神一振。她十分清楚,錢榮所提供的胡玉佛變安吳堡船隊為己船隊的人證物證,足可以使胡玉佛張口結舌,無以回答而敗下陣去。


    周瑩發現錢榮是一個辦事心細如發的男人,他談到的每一樁每一件事,都有詳細記錄,胡玉佛打造的每一條船花費的銀兩,也都詳列於冊,造船的工匠是誰,住在何方,更是無一遺漏。她得到這些原始資料時,高興得心花怒放,連聲對錢榮說:“謝謝,謝謝錢榮兄雪中送炭呀!”周瑩為了答謝錢榮,一改夜晚不食不飲的習慣,讓王堅通知店家,準備了一桌酒宴,請李平嶺、尚素雅、牛誌飛作陪,親自為錢榮斟酒,真誠令錢榮手足無措,感歎道:“少奶奶對錢榮如此看重,錢榮沒齒難忘啊!”


    周瑩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錢兄能將胡玉佛不軌的事實告訴周瑩,使周瑩知道了人心所向非權勢金錢所能為的道理,周瑩敬錢兄水酒一杯,略表謝意,錢兄無須客氣。請——”


    錢榮告辭後,已是午夜時分,李平嶺看完錢榮提供的文字材料,對周瑩說:“明天可以直接和胡玉佛過招了,錢榮提供的事實,足可以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腳上紮了刺的胡玉佛,想逃脫懲罰難了。”


    牛誌飛說:“周瑩啊,你一定首先要做好爭取人心的工作,隻要裕隆全多數夥計能站到你一邊,裕隆全就會完整地回到你手裏。”


    周瑩說:“錢榮的出現,使我有了必勝的信心。”


    尚素雅說:“把困難想多點,我們麵對的對手,畢竟是揚州城鹽業界的一霸嘛。”


    早飯過後,等了一個多時辰,胡玉佛並未出現在福和客店。


    任軍賢走進周瑩住的房間,見李平嶺、尚素雅和周瑩在座,說:“胡玉佛不出我所料,他做賊心虛,昨天我告訴他少奶奶抵揚州,讓他今兒早飯後到福和來見少奶奶時,他臉色極為難看,隻說了聲‘知道了’,便沒有了下文。今天,我一早去催他,才知他昨天下午便將賬房先生打發到鎮江,他今天一早乘轎出了揚州城不知去向。看來他是有意不見少奶奶!”


    周瑩眉頭一皺冷笑道:“胡玉佛如從揚州城消失那才是他真本事。”


    李平嶺往起一站說:“胡玉佛拒不見自己的主子,說明他做賊心虛。將賬房先生打發到鎮江,無非是不想讓你查他的賬項,用拖延手段修改賬目,達到掩蓋罪行的目的。他出走不外是去和有關聯的官吏研究對付你周瑩的攻守策略。”


    周瑩問:“我該咋樣應對他?”


    李平嶺說:“胡玉佛並不聰明,他出城去正好給我們提供了可乘之機,我看你立即帶領自己的人馬,進駐裕隆全,和裕隆全全體同人見麵,講明進駐裕隆全的目的,如裕隆全多數同人拍手歡迎,胡玉佛設置的第一道防線就土崩瓦解了。然後你宣布查封裕隆全賬房,停止全部現銀支出,銷售收入由出納建立臨時賬項;通知銀號,裕隆全原印從即日起停止使用,新印待經揚州府衙主管官員批準備案後正式啟用。再就是指定各部門臨時主管分工負責,保證裕隆全業務正常運轉。隨你來的安吳堡成員,根據他們所長,分到各部門任臨時監督,盡可能做好少數傾向胡玉佛者的爭取工作。胡玉佛既然出了揚州城,我估計他至少在七八天後才能回到裕隆全,到那時我們在裕隆全的作用就會完全顯現出來,胡玉佛自我孤立就成為定局。”


    周瑩又問:“如揚州府出麵幹涉咋辦?”


    李平嶺說:“按照大清營商律條,地方官吏及衙門各職能部門,不得幹涉商業內部未訴諸公堂的糾紛,短時間內胡玉佛也不敢貿然訴諸公堂,他知道一招不慎的後果。因此,當你穩住裕隆全同人後,去拜訪揚州府說明為什麽收回裕隆全的經營管理權,就成為首要工作。到時,該如何運作,我想,叔就不用說了吧。”


    周瑩來了精神,對任軍賢說:“你立即去告訴錢榮,讓他帶上他的船員們進裕隆全,然後你通知裕隆全在家的所有夥計,到飯堂開會,就說我到了揚州要來看望他們。”


    任軍賢笑道:“我這就去。”


    中午飯後,周瑩率領自己的人馬進了裕隆全總號。裕隆全總號四百四十七名在冊人員,除鎮江分號三十多名夥計在鎮江外,在揚州城內外的夥計,一聽安吳堡新主子、裕隆全東家少奶奶周瑩到了揚州,中午飯後在總號飯堂接見大家,吃過午飯沒休息便陸續進了裕隆全總號的院子。裕隆全位於揚州城老城正街東頭靠城牆處,占地約四十八畝,建有十排各二十間無隔牆倉房,整個倉房可儲食鹽三千五百六十多擔,每一排倉房中間有一長六十多尺寬三十尺左右的曬鹽場坪,場坪用青磚鋪地,擺有四方木杠做墊木,除堆放無法入倉的鹽包外,逢好天氣便用來晾曬回潮的鹽包,以防鹽粒融化,更多時間則是用來進出貨時為騾馬車輛提供裝卸貨場地。


    裕隆全鹽務總號的賬房在院內中間靠前的地方,是一幢三層共十八間房屋的磚木結構樓房,樓房東西為各有九間平房的大廈廂房,中間空地為花圃,花圃正中離樓房約十五尺處豎一壽山石,高約九尺,底寬約六尺,上寬約四尺,石麵保持本色形態,凸凹錯落自然,上滾刀雕刻“裕隆全”三個隸體大字,古雅拙樸,雄渾大氣,剛中有柔,是難得的隸書傑作,三個大字鍍金呈金黃色,在陽光照耀下金輝閃閃,璀璨奪目。賬房前十餘丈處,建一字排開中間相隔三丈六尺,洞開大門兩邊臨街,各有一幢底層敞開式二層十間磚木結構樓房,東為裕隆全采購批發鋪麵,西為裕隆全零售鋪麵。賬房後十餘丈處砌牆長四百二十六尺,左右一百二十尺的地方,各開二丈五尺寬方門一個,東為進西為出,門內有兩間房,內住看門人,負責檢查進出貨物數量,進行登記後放行。牆內為倉庫專用區,區內靠牆處栽著清一色四季青,其他場地寸草不見。倉庫前後均設有消防設備,所有山牆處均排列著三口可容五擔水的銅缸,牆上掛著火鉤,牆腳堆有沙袋。庫房東牆外有一車馬道,寬約一丈六尺,通到後院,後院則是負責運載裝卸的夥計的天下,占地約九畝大小,建有車房、馬廄、工具保管維修等基礎設施。夥計宿舍為廈房三十六間,載貨車有六十八輛,馬有一百二十匹,轎車為六輛,裝卸工、夥夫、修理工、車夫、馬夫、保管員、管理員一應夥計八十二人,全來自揚州城內外農村。是一支吃苦耐勞的隊伍,沒有野心,本分老實。他們唯一的企盼是每月的收入按時拿到手,送回家養活一家老小。裕隆全在城外的資產和夥計,是登記在冊、總載重量為一千五百擔的十二艘江河貨運船。船隊老大是原為裕隆全經營管理二掌櫃兼船隊老大的錢榮,兩年多前聘任期屆滿,吳尉文續聘文書沒到,胡玉佛笑對他說:“不是為兄不留你,而是東家沒續聘你,隻好委屈老弟專心管理船隊事務了。”錢榮無話可說,行李一卷上了船,成為一百二十六個船工的老大。裕隆全在揚州城外的另一處資產,是九畝七分水塘和十一畝三分菜地。地裏蓋有一院十一間平房,雇了六名養魚務菜的農民,負責生產供應裕隆全日常生活需要。裕隆全夥計的衣食住行全免費,實行領本製,每賬年分紅利一次,平時夥計需用零錢,每月可借支一定額度銀兩,賬年從紅利中扣除。裕隆全總號和鋪麵等部門,包括鎮江分號和駐鹽場采買人員及外派各地的推銷員,共有夥計二百三十三人,在揚州七十二種行業中,是絕對的老大,在食鹽專賣行業更無人可敵。所以牛誌飛說:“我在揚州鹽行這一行業摸爬滾打了三十多年,雖有所成就,但和裕隆全比,我牛誌飛僅是個小不點!我之所以不與吳尉文交往,不與胡玉佛照麵,非是我自卑或嫉妒他們,而是吳尉文眼睛隻往上看,巴結有權有勢的,遠離同行不如他的,每隔三年吳尉文到揚州巡視裕隆全一次,從沒和秦人秦商中資本有限的同人共聚一堂敘敘鄉情!他死於非命,在揚州的秦商中,沒人向安吳堡發出吊唁。我想周瑩你不會罵你牛叔胡說八道吧?”


    時局與天災人禍,幾方麵給胡玉佛提供了變裕隆全為己有的機會,而他的謀劃則始於吳尉文一連三年未到江南巡察的第三個年頭。一天,胡玉佛接到吳尉文寫給他的信,拆閱時,無意中問了信差一句:“吳老爺近來身體如何?”信差有嘴無心,順嘴回了一句:“老爺這兩年多,身體每況愈下,大不如前了。”胡玉佛啊了一聲,心想,怪不得他這兩年不來察看了!


    一個沒了健壯體魄的財東,想把自己的財富緊緊攥住,心有餘而力不足啊!胡玉佛心底掠過一絲驚喜,他知道吳尉文的繩細處恰在後繼無人上,因為他見過吳尉文唯一的寶貝兒子吳聘,在他看來,吳聘比他老子更短命,繩從細處斷了。於是,他便不動聲色地開始了他早已萌生於心的變吳氏裕隆全為胡氏所有的嚐試。他做了一個長期準備,放長線釣大魚,一旦時機成熟便果斷實施。


    大掌櫃的權威掩蓋了他以小變促大變,最終達到徹底變的陰謀。他首先假借吳尉文信示,調整了裕隆全各主管部門負責人和主要業務人員,變動了吳尉文帶到揚州的鄉親鄉黨親信家人的工作崗位,給他們安排沒有機會接觸業務的閑差,而每賬年分紅不減反增,用此法堵住了一些人的嘴。他將原任安吳堡業務主管,也就是裕隆全二掌櫃的朱少敏,調任鎮江分號專管經營管理而離開揚州總號。隨後又讓負責專司鹽務購銷的任軍賢交出管理權,隻負責外聯和催收貨款與信息收集具體事宜,最後以聘任期滿,吳尉文未做出續聘指示為由,解除了二掌櫃錢榮的職務,讓錢榮也離開了總號。對賬房則另安排了兩名他的親信分管銀兩出納保管和流水賬項,把賬房主管權限集中在總賬與日常業務處理上,外勤人員則直接由他管理,不再向各主管部門負責。經過如此人事調整,胡玉佛就多了幾個不易被人識破的障眼點,動起手腳來便方便了許多,尤其在銀兩的支配上,由於有了親信掌管銀兩收進支出,過去那種用一枚錢都要受到賬房的製約,在無形中解除了,裕隆全嚴格的行之有效的賬房財務製度,已形同虛設,成為胡玉佛家的賬房了。


    胡玉佛明是裕隆全的大掌櫃,暗中則在不顯山不露水地吞食著裕隆全,為來日變吳氏資財為胡氏所有日夜不停地算計著。


    胡玉佛自以為他的謀劃十分周詳,但從不在人麵前說長道短的賬房主管老先生,從胡玉佛一開始調整人事安排,便對胡玉佛不經安吳堡點頭認可,就擅自做主的行為產生了懷疑。尤其當胡玉佛把自己的兩名親信安插進賬房管理銀兩出納和流水賬項工作時,老先生多了一個心眼。一年四季,不管陰晴雨雪,也不管風吹日昏月暗,隻要沒災沒病,便從不離開自己崗位一步,凡是在他眼前閃過的大小銀兩支出納進,他都要不差分毫地另行記在自己準備的賬簿上。如此一來,裕隆全便出現了兩本流水賬冊:胡玉佛親信記錄的流水賬冊和賬房老先生記的賬冊。隻是賬房老先生的賬冊,胡玉佛不知道更沒見過罷了。


    胡玉佛的一舉一動都在無形的眼睛監視下。錢榮為他記了一本打造船隻的賬冊,任軍賢為他記了一本食鹽進出庫和采購實際支出銀兩的賬冊,而朱少敏在鎮江也為他記了一本在外揮霍銀兩的賬冊。後來任軍賢還發現連庫管員也為胡玉佛記了一本賬冊。這幾本不同賬冊從不同角度詳細列出了他的每一筆非法收入支出,幾本賬在周瑩出現在揚州裕隆全總號飯堂的當天晚上,便全部擺在周瑩和李平嶺等人麵前。


    周瑩在任軍賢、錢榮和來自陝西的裕隆全夥計們簇擁下,走進列隊成巷的裕隆全在揚州的夥計組成的歡迎隊伍中時,夥計們對自己年輕的新主子表現出的熱情,不僅讓周瑩倍感意外,也讓李平嶺、牛誌飛、尚素雅、王堅、任軍賢、錢榮感到意外。周瑩被擁進飯堂站在飯堂放菜盆的條案上時,飯堂已擠滿了老老少少近四百人,夥計們呼喊著:“少主子好,少主子好,少主子來了裕隆全有救了!”周瑩被感動得淚流滿麵,舉起雙臂可著嗓門兒說:“裕隆全的伯伯、叔叔、哥哥、弟弟、姐姐、妹妹們,周瑩現在來看望大家了。我向大家躹躬致敬,問一聲好!”


    夥計們呐喊:“少主子好,少東家好!”掌聲如雷中,周瑩抬臂一抹眼淚說:“周瑩來揚州裕隆全看望大家,一是祝福大家度過了時局動亂危險的日子,二是來向大家多年來對安吳堡做出的貢獻表示衷心的感謝。為表達謝意,我將拿出兩萬兩銀子作為特別獎金,獎勵給裕隆全全體夥計。”夥計們一聽,高興勁一下噴發出來,齊聲呐喊:“謝謝少東家!謝謝少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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