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開始到現在,以及將來,我心裏麵的那個人,從來不是別人,一直都是你。}


    車子駛向高速路,一路上彼此都沒有說話,好幾次南風想開口問傅希境到底要開去哪兒,但偏頭看到他緊抿的嘴唇,便噤聲。他在生氣。雖然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裏惹到他了。


    一個多小時後,他們抵達了蓮城,下了高速,車子往郊外駛。望著窗外越來越濃黑的夜色,南風也不覺得害怕,心裏反而漸漸靜下來。也不想再問他去哪裏,仿佛不管前方有什麽,他在身邊,她便不覺得害怕。


    車子終於停了下來。


    南風下車,抬眸一看,心裏一個咯噔。這樣的地方,她一點也不陌生,她去過無數次。


    這是一片墓園。


    南風望向傅希境,他也望著她,卻沒有開口解釋,隻是牽過她的手,拾階而上。


    黎曈曈的墓在墓園的最中心位置,占地麵積很寬,墓碑前燭火通明,燭光裏堆滿了鮮花、水果以及女孩子愛吃的點心,一看便知有專人打理。


    南風看著墓碑上的照片,心髒一緊,那短發女孩明晃晃的笑容仿佛要將她直直望穿,她不禁微微退後一步,下意識便想轉身離去,可傅希境握住她的手,不給她逃走的機會。


    “曈曈怕黑,又喜歡熱鬧,還貪吃。”傅希境的聲音響起,很輕很柔,生怕驚擾了什麽。


    南風張了張嘴,隻覺呼吸困難。


    “所以,我父親特意為她選了這塊地,還專門請了墓園的人打理,每天換著新鮮的鮮花、水果、點心,每晚都點著蠟燭。”他輕輕笑了聲,“他向來就喜歡她多過我,不了解的人還以為她才是傅家親生的。”


    南風越聽越不對勁,抬眸訝異地望向他。


    傅希境轉頭看著她,說:“她是我異父異母的妹妹。”


    南風驚訝地瞪大眼。


    “白睿安怎麽對你說的?黎曈曈是我深愛的女孩?”他嗤笑一聲:“他可真能編!”


    夜深露重,有細微的風吹過來,拂動燭光。南風瑟縮了下,她覺得太陽穴在突突地跳,有一些久遠的,被埋藏的東西像是終於要破土而出,她的心也突突地跳得厲害,手指忍不住輕顫。


    傅希境感覺到她的異樣,握著她手指的手緊了緊,然後脫下圍巾將她的頭包起來,隻露出半張臉。


    他的手從頭頂緩緩落下,撫上南風的臉,然後久久停留,“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真的被震驚到了,可是很快,我便發覺了,你跟曈曈一點也不像,盡管你留著同她一樣的發型、相似的衣著,同她一樣會畫畫,就連喜歡吃的零食、愛吃的菜、喜歡的畫家,都那麽雷同,可是你跟她,一點都不像。因為,她的眼睛裏,永遠都沒有你眼神裏那種哀傷。”


    傅希境微微閉眼,直到如今,他才終於讀懂了當年她眼神裏那種揮之不去的哀傷是為何。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哪怕她再高興,再快樂,眸中的哀傷,像是她眼睛裏的一部分,永遠都在。


    而黎曈曈,他記憶中的她,永遠都是熱鬧的、快樂的。


    “難道你就從沒有懷疑過白睿安怎麽會對黎曈曈的一切那麽了解?”


    南風低了低頭,無言以對。那個時候,她對白睿安那麽信任。


    “因為,曈曈是他深愛的人。”


    南風霍然抬頭。


    傅希境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卻是那樣無奈甚至帶著點悲傷:“而我跟他,曾是很好的朋友。”


    今晚的驚訝已經太多太多,除了呆怔,南風已沒有別的表情。


    “曈曈的媽媽嫁給我父親時,我母親剛剛去世三個月。那年我十六歲,曈曈十四歲。我對她們母女,除了憎恨,再沒有別的情緒。我討厭她,非常非常討厭她,可她真是個不懂看眼色的家夥啊……”傅希境閉了閉眼,仿佛穿越漫長的歲月煙雲,再次回到了十六歲,那段人生中最黑暗痛苦的日子。


    他從來沒有見過像黎曈曈那樣沒臉沒皮的女孩子,他無視她,冷漠她,她卻依舊笑嘻嘻地跟在他身後,親熱地叫他,哥哥,哥哥。


    他們念同一所中學,學校離家遠,家裏安排了司機接送,他同父親賭氣冷戰,不肯用家裏的車,每天踩很久的單車上學,黎曈曈見了,也弄了輛自行車來,可她不太會騎,偏偏逞能,跟在他後麵,沒踩多遠,便摔在了地上。他回頭看了一眼,並沒有停下來。晚上回家的時候,發現她摔得鼻青臉腫,卻依舊跳到他麵前,揚起一張大大的醜陋的笑臉對他說,哥哥,哥哥,明天我就可以追上你啦!


    有一次,他跟父親發生激烈爭吵,父親震怒,抄起茶幾上的煙灰缸便朝他砸過去,站在一邊的黎曈曈撲過來,那隻玻璃煙灰缸將她的額頭砸得鮮血直流,縫了四針。後來還是白睿安強押著他去病房看她,她裂開嘴角衝他笑,說,哥哥,一點都不疼,真的!


    白睿安第n次對他說,曈曈那麽可愛,你不要老是欺負她。她媽媽是她媽媽,她是她。


    他抿嘴不語,第一次沒有反駁白睿安。


    白睿安見他難得沒反駁,便笑嘻嘻地勾著他的脖子說,阿境,就算為了兄弟我,你也別為難曈曈嘛!說著揚了揚拳頭,下次再見你欺負她,我可真不放過你哦!


    他瞪了眼白睿安,挑眉冷哼,你對那丫頭還來真的?


    當然!百分百真心!我從來沒見過她那樣獨特的女孩!白睿安揚起嘴角,滿眼都是溫柔。


    他沒再說什麽,那之後,他對黎曈曈雖然還是冷淡,但上學路上,他的車速有意無意地放慢了許多,不時也會回頭看看跟在後麵的她。這樣一點點的注目與友善,黎曈曈已經很開心很開心了。


    他們之間真正變得親近,是在一次野外生存訓練中。那次活動本來是高二年級的,黎曈曈去求了負責這次活動的學長,跟了去。黎曈曈見到他,隔老遠就大聲喊哥哥哥哥,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的關係似的。他微微蹙眉,扭頭不理,覺得她真煩,像塊牛皮糖,他走到哪兒她跟到哪兒。所以上山後,他刻意避開她。男女體力畢竟懸殊,哪怕黎曈曈緊跟不舍,最後還是與他走散了。活動本來在天黑前才會結束,哪料到下午四點多,一場大雨忽然而至,大家立即撤往山腳。隊長在清點人數時,黎曈曈大聲喊道,我哥哥沒下來!她拿出手機撥打他的電話,可始終接不通。她心急地求隊長陪她一起上山找人,隊長望著越來越大的雨與陰沉昏暗的天色,猶豫著說,再等等吧,如果半小時後還沒下來,我們就打電話救援。黎曈曈瞪了眼他,一頭紮進了雨幕中。


    是深秋季節,風雨已帶了寒涼,雨水將黎曈曈淋了個透,她卻不管不顧,手指握在嘴邊,聲嘶力竭地喊,哥哥!哥哥!在那樣的時刻,她沒有喊他的名字,依舊喊著那個稱謂,哥哥,哥哥。他躺在一個山坡下,在大雨淋漓中,在腿部摔傷的劇痛中,聽到她的聲音,聽到這個他一度非常反感的稱呼,心裏一酸又一暖,竟險些落下淚來。


    山上手機訊號中斷,沒辦法打電話救援,他們等到雨轉小,趁著天徹底黑下來之前,黎曈曈攙扶著他慢慢下山。她個子嬌小,而他那時已經長得很高,他幾乎三分之二的重量倚在她身上,她十分吃力,可哼都沒哼一聲。他看著她一頭一臉的雨水加汗水,脫口而出,黎曈曈,其實你沒有必要這麽討好我。


    傅家上下包括嚴苛挑剔的老爺子,都對她青睞有加,十分寵愛。


    黎曈曈停下來,偏頭看著他,直直望進他的眼睛,他第一次見她那麽認真、嚴肅、鄭重的眼神,她說,哥哥,請你以後不要這樣說。我不是在討好你,我隻是很喜歡你,把你當做我的親哥哥一樣。


    不知為何,那一刻,在她清澈而又真摯的眼神裏,他心裏竟生出一絲淡淡羞愧來,他轉開頭,不敢與她對視。


    她又開口,語氣已換了平日裏的歡欣,哥哥,你知道嗎,當我得知自己即將有一個哥哥時,我多開心啊!我從小就特別羨慕有兄弟姐妹的人,所以我想啊,是不是老天聽到我的祈求,終於幫我實現啦!她頓了頓,才說,哥哥,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可是沒關係,我願意等,總有一天,你會喜歡我,認同我。


    她的語氣一點也不氣餒,甚至帶著濃濃的期待,因那期待,而心生歡喜。


    他有生之年,再沒有遇見過像黎曈曈那樣樂觀的人。


    也許是因為動容,也許是因為好奇,好奇黎曈曈的世界為什麽可以那樣樂觀、飛揚、快樂,仿佛全世界都沒什麽大不了的事。他開始接受她,接近她,對她展露笑容,對她寵愛,像一個哥哥對待妹妹那樣。而因為有她,他那段暗黑苦悶的青春期,也多了一點點溫暖與生動。


    黎曈曈對他十分依賴、信任,無話不說,包括青春期女孩們最苦惱的感情。


    白睿安在她十八歲的成人禮上,當著參加生日宴的所有賓客,彈奏了一首《致愛麗絲》向她告白,任憑她平日裏再爽朗,那一刻也錯愕得不知所措,她的目光第一個看向他,明顯的求救訊號。僵持中,白睿安自己找了台階下,說給她時間考慮,再答複他。


    那晚黎曈曈一遍一遍問他,怎麽辦怎麽辦?


    他說,你自己心裏的感覺呢?


    她歪著頭,十分苦惱的模樣,說,我也不知道啊!我很喜歡跟睿安哥哥一起玩,可是我把他一直當哥哥的呀。哎哎哎,愛情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呢?她揪著自己的頭發,在露台上轉圈圈。


    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她臉上有苦惱表情,不禁失笑,彈了彈她的額頭,想不出就先別想啦,遵從自己的內心吧!


    她的苦惱在兩個月後煙消雲散。


    她從歐洲畢業旅行歸來,行李扔在大廳裏,飛跑上樓衝進他的房間,摟著他快樂歡喜地大喊大叫,哥哥哥哥,我想我終於找到愛情的感覺了!


    在這次旅途中,她對一個法國男人一見鍾情,那人是一名野外攝影師。


    他有一雙湖藍色的眼睛,像一汪深邃的湖泊,當他看著你的時候,你完全沒有辦法不被吸引。黎曈曈的聲音非常非常輕柔,神色那樣溫柔,像是在對他訴說一個美好的夢。


    這是陷入愛情中的少女才有的語調與表情。


    哥哥,他有好多好多有趣的故事,他給我講他在非洲拍攝動物大遷徙,給我講他在美洲叢林裏驚險的冒險故事。我可以聽三天三夜都不睡覺。哥哥,他令我著迷。


    黎曈曈說,愛情的感覺就是,當你看到那個人,你便想跟他走。


    最後她說,我想跟他走。


    他被她最後的話嚇了一大跳,說,你在開什麽玩笑!


    可是黎曈曈從來不開玩笑,她當晚就把想法跟他父親與她母親說了,她說她不想升大學,她要去做一名攝影師,她說,我愛上了一個法國男人,我想跟他一起周遊世界。


    向來疼愛她對她有求必應的傅父震怒,說她簡直胡鬧,這件事情無可商榷!她母親也惡狠狠地罵她,讓她別發瘋,好好準備,九月份去蓮大報道。那時候她已收到蓮大錄取通知書。就連他,也勸說她,別胡鬧。


    黎曈曈有點難過,她對他說,哥哥,我以為你會支持我的。


    他不忍看她的表情,她說起那個人時,那樣快樂,他應該支持她的,對吧?可是,天底下沒有一個哥哥會放心自己的妹妹這樣為愛情拋棄一切。


    因為他的反對,黎曈曈第一次遇事沒有同他商量,給他留了一封信,然後離家出走。可她沒能走成,在機場被他父親派人抓了回來。她母親太了解她,知道她天不怕地不怕,早就防著了,所以她剛用信用卡刷完機票,她母親便知道了。


    她母親狠狠地打了她一個耳光,挨打的人沒哭,她自己卻哭了。哭完,她將黎曈曈鎖在房間裏,派了保安在樓下花園裏二十四小時輪流看守。


    黎曈曈被軟禁了。


    他被父親與繼母警告,不準給她開門。他站在門外敲門,問她,你還好嗎?她的聲音依舊,聽不出一絲頹喪,她說,哥哥,我沒事。


    她被軟禁的第五天,那晚,下了大雨,她趁著雨聲的掩飾,試圖逃跑,她從二樓跳下來,逃跑未遂,反而摔了腿。


    病房裏。


    他看著她打著石膏的腿,問她,這樣拚命,值得嗎?


    黎曈曈毫不猶豫地點頭,值得,哥哥,值得的。我覺得快樂。當你也遇見一個讓你心動的人時,你就會懂了。


    她靠近他,在他耳邊輕聲說,哥哥,我本來就沒打算這次逃跑成功,我故意摔傷自己的腿,這樣我就能住進醫院,才有機會再逃!


    他低喝,你都這樣子了,還想逃跑!


    她仰著頭,眼神固執地看著他,哥哥,我已經成年了,我愛上一個人,我想跟他走,我不是一時衝動,我想一輩子都跟他在一起,而他,他說他也喜歡我。這多麽難得。所以,我不會放棄的,就算這次逃不走,還有下一次,下下一次。


    他扭頭,看著天花板,沉默良久。然後轉身,嚴肅地問她,不後悔?


    她鄭重點頭,永不!


    好,我幫你。他握了握拳。


    那刹那,她的眼睛亮如璀璨星辰,狂喜激動,落下淚來,真的?真的?哥哥,真的???


    他伸手幫她擦掉眼淚,在心裏說,希望我也不會後悔自己的決定,曈曈,你一定要幸福。


    “可是,南風,我後悔了。”傅希境的聲音低而恍惚,像是還未從回憶裏抽身,“送她走,是我有生之年最後悔的事。”


    他望著墓碑上黎曈曈的照片,她曾那樣張揚生動,她笑起來時仿佛春日裏的陽光,可如今,那笑容卻永遠沉寂在此。


    “這裏其實是她的衣冠塚。她與男友駕車失事,車子失控跌落大海,屍骨無存。”他閉了閉眼,“那是她離家的第六個月。”


    噩耗傳來的時候,黎曈曈的母親哭得撕心裂肺,瘋狂地抽打他,將他的手臂抓得血肉模糊。他也不覺得痛,身上的痛遠不及心裏的十分之一。悔恨在那之後時時纏繞著他,夢靨裏常常聽到她親熱地追著他喊,哥哥,哥哥。可是那個聲音再也不會響起了。


    繼母傷心,依賴上酒精,有一次以酒送了一整瓶安眠藥,差一點就死掉。醫院裏,他父親一夜之間仿佛老了好幾歲,對他說,你去國外念書吧。本來已經很僵硬的父子關係,自那之後,更是淡漠。


    而白睿安的拳頭更是淩厲地砸在他臉上,他沒有還手,讓他打個夠,鼻青臉腫地倒在地上。白睿安還不肯罷手,將他從地上拽起來,又是一拳揮過去,怒吼道,傅希境,她還欠我一個答複,她說好畢業旅行回來就告訴我的。可是,因為你,我永遠都聽不到了!


    黎曈曈畢業旅行回來到他幫她離家的那段時間,白睿安正在國外。他回來後,得知黎曈曈的事,就已經打過他一拳。


    他躺在地上,仰頭看到白睿安的眼淚,洶湧地爬滿了臉龐。他們相識這麽多年,這是他第一次看到白睿安哭。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情深處。


    他一直在等黎曈曈的答案,不管那個答案是欣喜還是失落,那都是一個回應。可如今,這將成為他今生永遠的遺憾。


    傅希境,是你害死了曈曈,這輩子,我都不會原諒你!白睿安恨恨地說。


    他們的友情,因此破裂。他曾努力過,試圖修複兩人的情誼,可白睿安是太極端的一個人,心裏認定的事,一根筋到底。


    這些年來,那段過往在他心底漸漸纏繞成心魔,恨意有增無減,永生都不能放下,更別談原諒。


    “白睿安太了解我心裏的內疚與悔恨,所以他對你編了那樣一個謊言。他知道,你出現我在麵前,我一定不會無動於衷。南風,我承認,第一眼見到你,我真的有點恍惚,我之所以與你接近,確實是因為曈曈的緣故,可是後來,我愛上你,我很清楚地知道,我愛上你,跟曈曈一點關係也沒有。”


    南風像是還久久沉醉在那個悲傷的故事裏,她凝視著墓碑上黎曈曈的照片,心裏五味雜陳,她從未見過她,可她卻在她生命中占據著一份很重要的分量,當年,她學著她的一切,後來,她悲哀自己隻是傅希境心裏的一個影子,而今,終於得知真相。而真相卻是這樣悲傷。悲傷之餘,她對黎曈曈竟生出一絲敬佩,她耳畔仿佛能聽到很多年前,那個十八歲的小姑娘說,我愛上了一個人,我想跟他走,我不是一時衝動,我想跟他一輩子在一起。那樣勇敢,那樣無畏。


    忽然間她便不想再追究到底白睿安與傅希境哪一個說的才是真實。她寧肯選擇相信,十八歲的黎曈曈為愛勇赴天涯,雖然隻是短短的半年,但在那短暫的時光裏,她一定非常非常快樂,就像墓碑上這張照片裏的她。


    傅希境握住她的肩膀,令她麵對著他,深深凝視著她的眼睛,說:“南風,你記住了,從開始到現在,以及將來,我心裏麵的那個人,從來不是別人,一直都是你。”


    他漆黑雙眸像深不見底的海洋,簡直要將她整個人吸進去,她心裏忽然湧上大片大片的潮濕,眼眶發澀,她怕自己下一刻就落下淚來,猛地低下頭,輕聲說:“我們走吧,我有點累了。”


    夜色更濃了,氣溫也更低。他們在墓園裏站了許久,渾身冰涼,上了車,傅希境打開空調,南風靠在副駕上閉著眼,暖意令她放鬆,倦意更濃,很快便睡了過去。


    再睜開眼時,她發現自己已躺在床上,傅希境俯身正幫她脫鞋,她扭頭,認出這是他在蓮城的江邊公寓。


    “我答應你。”南風輕輕地說。


    傅希境手上動作一頓,良久,才抬眸望向她。


    南風以為他沒聽懂,重複道:“我答應你,我們結婚。”


    傅希境坐近她,幫她蓋好被子,微微低頭凝視著她的眼睛,低低地說:“南風,你知道嗎,此刻我心裏又高興又難過,我高興的是,我的心願終於實現了。我難過的是,你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答應我的求婚。”他閉了閉眼,說:“南風,你對全世界都有情有義,唯獨對我,這麽殘忍。”


    他起身,“你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們去見我外公。”


    南風哪裏睡得著,一夜無眠,第二天一早起來,她先打了個電話給謝飛飛問情況,謝飛飛的聲音很無力,看來也是一晚上沒睡好,她說,還在等金律師的消息。南風又問了羅素蓉的身體,謝飛飛歎了口氣,說,她一晚上沒睡,早上也不肯吃東西。


    南風說了幾句就掛了,沒有告訴她自己在蓮城。


    她開門出去,發現傅希境已經起來了,正在廚房裏煎雞蛋,香氣怡人。他穿著家居服,腰間係著圍裙,同以往在人前淩厲冷俊的氣質完全兩樣。南風怔怔望著燈光下他的背影,心裏刹那間便被柔軟侵襲,然而很快,一種淡淡的哀傷便隨之而至。


    她默默地走開。


    南風沒什麽胃口,隻喝了幾口牛奶,便放下了杯子。


    傅希境將三明治切成小塊小塊放到她的碟子裏,南風搖頭,“我不餓。”


    “你的胃不好,不餓也吃點,乖。”他哄小孩般叉了塊三明治送到她嘴邊,南風不吃,他便固執地舉著,她隻得無奈地張嘴,咽下食物。


    “你是不是在擔心要見外公的事?”傅希境問。


    南風咬了咬唇,說:“我們一定要去嗎?”是,她從昨晚到現在,一直就在想這件事,她知道他外公家是個什麽家庭,她擔心、膽怯,時刻在猶豫怎麽開口對他說可不可以不去。


    傅希境說:“南風,別的事情我都可以答應你,但是,就這一件,你就聽我的,好不好?”他握住她的手,送到唇邊吻了吻:“別害怕,一切有我呢。”


    南風點了點頭,在心裏歎了口氣,不好再說什麽,他已經為她妥協了太多。


    傅希境先帶南風去了趟商場,選購了一套十分古樸精致的茶具。


    “外公平生最愛喝茶。”傅希境解釋道。


    南風搶著要付款,傅希境也沒攔她,刷卡的時候南風看到那個數字,暗暗咂舌,真奢侈啊!


    鄭老爺子退休後一直住在機關大院的家屬區,這一片都是紅磚青瓦的老房子,道路兩旁栽種的都是上百年的老樹,環境古樸幽靜,又不失莊重。


    來應門的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女人,見了傅希境就嗔怪道:“阿境,你都好久沒回來了!舒姨可想死你嘍!今天我買了好多你喜歡吃的菜,你一定要多吃點!”


    傅希境笑著說:“謝謝舒姨啊,我一定全吃光!”


    “好嘞!”舒姨望向南風,笑吟吟地說:“這位就是季小姐吧,哎喲,長得可真標誌。”


    南風沒想到她這麽直接地誇她,臉不禁微微紅了,忙打招呼:“舒姨好。”傅希境來的路上對她說了,家裏除了外公在,還有一個保姆阿姨,姓舒,在鄭家做了幾十年了,從小看著他長大,就跟親人一樣。


    “外公呢?”傅希境見客廳裏沒有人,問舒姨。


    舒姨說:“在書房呢,今兒一大早就起來了,一直練書法到現在。”


    “我去叫他,南風,你先坐。”


    舒姨給她倒茶,又從廚房端來事先切好的水果,招呼她吃:“季小姐,你就把這裏當做自己的家一樣,別客氣。”


    “舒姨,你叫我南風就好了。”


    “好嘞,南風,這名字可真好聽。老爺子一定會喜歡。”舒姨笑著望了眼書房,放低聲音對南風說:“老爺子看著很嚴肅,其實人很好的,待會你別緊張。”


    南風望著她善意的笑臉,心沒由來地一暖,她立即就喜歡上了心直口快的舒姨。


    書房裏。


    傅希境站在鄭老爺子身邊,拿起書桌上老爺子寫完的字,一張張慢慢地看過去,讚道:“您老的字真是越來越有風骨了,可以拍賣了。”


    老爺子埋頭揮毫,正寫到“月落烏啼霜滿天”的“霜”字,理都不理他。


    傅希境也不急,就站在旁邊看他寫。


    老爺子寫完這句,傅希境趕緊給他拿了張新紙鋪上,他也不休息,研磨了下墨,提筆,揮毫。


    片刻,那句詩的下一句,“江楓漁火對愁眠”便躍然紙上。


    老爺子擱下筆,在桌後的椅子上坐下,疲倦地歎道:“老嘍!”


    傅希境往他的茶杯裏注入熱水,將杯子遞給他,老爺子慢吞吞接過,再慢慢喝了一口茶,這才抬眸看他,伸手指著他,“你呀你!”


    傅希境站得筆直,垂眸,一副任憑教訓的姿態。


    “你眼裏還有我這個外公嗎?一大清早一個電話打回來,就說要結婚?你是嫌我心髒還不夠脆弱嗎?啊?”


    傅希境繼續沉默。


    老爺子再喝了一口茶,將杯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擲:“說說吧,打哪兒冒出來的狐媚子?讓你這麽失心瘋,我人都沒見到,你就說要結婚。”


    傅希境抬眸,皺眉說:“外公,請您不要這樣說南風。”


    老爺子猛地一拍桌子:“你這臭小子,媳婦還沒娶呢,就這麽護短!”


    傅希境望著老爺子,鄭重地說:“外公,她是我這輩子唯一想要的女人。”


    老爺子沉默了會,放軟了語氣,說:“那小茉莉呢?”


    傅希境無奈地歎氣,“外公,我早就說過,我一直把芊茉當做妹妹看待。就是因為你跟許爺爺一直說啊說的,她才當了真。”


    “這些年你身邊一直沒有人,我以為你們會走到一起。那丫頭,多好啊,我看著她長大的。你們也算是青梅竹馬,知根知底的。”老爺子依舊不放棄。


    “可是愛情與婚姻,都是無法勉強的。”傅希境頓了頓,低低說:“外公,您難道忘記媽媽的悲劇了……”


    老爺子渾身一僵,良久,身體緩慢地靠進椅子裏,他閉了閉眼,神色裏滿是悲戚,幽幽長歎一聲:“我老了,管不到你們了。”他擺擺手,“你自己看著辦吧。”


    傅希境輕輕舒出一口氣,知道老爺子這算是同意了。


    “我們不打算辦婚禮,就公證結婚。”傅希境說。


    老爺子睜開眼,皺眉道:“這是她的主意?”


    傅希境搖頭:“是我們共同決定的。”其實是南風的要求,他多想給她一個盛大隆重的婚禮,可她堅決反對,她沒說理由,可他知道,她心裏對這樁婚姻,是無奈的。


    老爺子瞪了眼他:“隨你們吧。”他站起來,“出去,我倒真想看看這丫頭有什麽三頭六臂。”


    傅希境無奈地笑。


    走到門口,老爺子又回頭,說:“結婚是大事,你應該告訴你父親。”


    傅希境沉默了下,才說:“知道。”


    客廳裏南風等得忐忑,目光時不時瞟向書房門口,門忽地打開,一個高大威嚴的身影走出來,目光炯炯地與她對上,毫不客氣地將她全身上下審視了一圈。很奇怪,原本的忐忑在這一刻反而變得淡然,南風在老爺子的目光下毫不退縮地站起來,微笑而恭敬地打招呼:“鄭爺爺,您好。”


    老爺子在心裏讚了一句,這丫頭,不小家子氣。


    他點了點頭,指著沙發:“坐。”


    南風坐下來,傅希境坐到她身邊,握了握她的手。


    老爺子說:“你叫南風?‘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州。’倒是個別致的好名字,誰幫你取的?”


    南風怔了怔,才輕聲答道:“我爸爸。”


    傅希境臉色微變,但瞬間恢複如常,笑著轉移話題:“外公,您最近改研究古詩詞了麽?”


    老爺子說:“研究什麽啊,翻出來練練字。”他繼續對南風說道:“約個時間,我跟你父母見個麵。”


    南風手指微微顫了顫,啞聲說:“我爸爸去世了,我媽媽病重,住在醫院裏。”


    老爺子愣了愣,望向傅希境,見他神色複雜,便沒再問下去。恰好舒姨端著湯從廚房裏出來,大聲招呼他們:“開飯嘍!”


    傅希境與南風同時舒了一口氣。


    飯畢,傅希境與南風便離開了。


    車子剛駛離,許芊茉從另一條道走過來,望見傅希境的車尾,欣喜地追了過去,可惜很快她便被車子甩掉了。她氣喘籲籲地停下來,回頭,往鄭家走。


    一進門,她就問舒姨,“阿境哥哥是不是回來過?”


    舒姨說:“是呀,他們剛走。”


    “舒姨!”許芊茉跺跺腳,抱著舒姨的手臂猛搖晃:“你怎麽也不告訴我一聲啊!我不是跟你說過嘛,阿境哥哥一回來就打電話給我的。我都多久沒見他了啊……等等!”她猛地意識到什麽,狐疑地看著舒姨:“他們?除了阿境哥哥,還有誰一起來了?”


    “呃……”舒姨遲疑,她是知道許芊茉對傅希境的心思的。


    “呃什麽呃啊,快說快說快說!”她撒嬌地催促,晃著她的手臂。


    舒姨正在做衛生,被她搖得頭暈,如果不回答她,隻怕她一下午都會纏著自己沒完沒了。她心想,反正她遲早也會知道的,所以她也就不打算隱瞞了:“還有阿境的未婚妻,他們來見老爺子,商量婚事。”


    “什麽?!未婚妻!!!”許芊茉尖叫,“他哪兒冒出來的未婚妻!”


    “這個我就不知道啦。”


    “那女人叫什麽名字?不會是……季南風吧?!”


    “你認識南風啊?”舒姨訝異道。


    “真的是她……”許芊茉臉色一變,喃喃自語。她緊咬嘴唇,雙手握成拳,眼神裏是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帶來的震驚與不可置信,還有不甘心的恨意,以及難過。


    自從那次“潑湯”事件後,她被傅希境教訓,他就避她如蛇蠍,這幾個月來,他基本上都待在海城,連鄭家都很少回,她去海城公司找他,可每次他都沒有好臉色,連一起吃頓飯的機會都不給她,冷冷地將她趕走。


    她當著他的麵不敢發脾氣,回到家就狂砸東西出氣,發泄完將自己關在房間裏痛哭,她媽媽向來寵她到溺愛的程度,分明看得很清楚,可還是安慰她說,隻要你阿境哥哥一天沒結婚,你就還有機會。你鄭爺爺不是最喜歡你嘛,一直說讓你做孫媳婦呢!


    她立即又充滿了希望,可現在,他要結婚了!


    “鄭爺爺!鄭爺爺!”許芊茉揚聲喊道。


    舒姨拉著她:“哎哎哎,小茉莉你別大聲嚷嚷,老爺子剛睡下。”


    許芊茉甩開舒姨的手,徑直就往老爺子臥室跑,門沒鎖,她衝進去,撲倒床邊:“爺爺,爺爺,您起來!”


    老爺子早就聽到動靜,睜開眼,坐起身來,歎了口氣,“小茉莉啊,不是我不幫你,你阿境哥哥的性子你也了解呀。”


    許芊茉拽著老爺子的手臂,眼淚掉下來:“可是您明明說過的啊,讓我做您的孫媳婦!您說過要幫我的!您怎麽可以說話不算話呢!”


    老爺子伸手幫她擦眼淚,心疼地說:“丫頭,別哭啊。爺爺也多希望你嫁給阿境,可是,婚姻是不能勉強的啊……”


    許芊茉猛地揮開他的手,站起來,一邊哭一邊大聲吼:“騙子!你們都是騙子!我恨你們!”


    她轉身,跑了出去。


    老爺子歎了口氣。


    車子遇紅燈停下,傅希境手指輕輕敲著方向盤,神色猶豫,最終他還是開口了:“南風,既然來了,我們正好去看看你爸爸,好不好?”


    南風身體一顫,目光望著前方,紅燈指示數字正在閃爍,她在心底默默數:29、28、30、31……越數心裏越慌亂。


    傅希境在她的沉默裏歎了口氣。


    紅燈轉綠,他發動引擎,忽然聽到南風的聲音,低低的,沙啞的,“等以後吧。”


    “好。”他微微笑。他願意等,多久都沒有關係,等她放下心結。


    南風指著前方路口:“在那裏放我下來吧,我自己坐車回海城。”


    傅希境說:“明天一起回去吧。”


    南風搖頭:“我不放心飛飛。”


    傅希境將車停在路邊,為她整了整大衣,攏好圍巾:“她父親的事,我會盡快處理,你別太擔心。”他親吻她的額頭:“路上小心,到了給我打電話。”


    南風點點頭,下車。


    直至他的車消失,南風伸手攔了輛出租車,對司機說:“去青山墓園。”


    南風站在父親的墓碑前,久久沉默。


    寒風撲麵而來,吹亂了她的頭發,將她的眼睛吹得通紅。


    她站在那裏,自始至終一句話都沒有說,隻長久凝視著墓碑上季東林的照片。


    最後,她深深地鞠了個躬,在心裏說,爸爸,對不起。


    對不起,我不能不管飛飛。


    對不起,我沒有照顧好媽媽。


    對不起,我要嫁人了,卻不能將那個人帶到你麵前,跟你問候。


    她下山,前往汽車站。


    她回到海城時,天已經黑了,她直接去了醫院,卻撲了個空,她打電話給謝飛飛,才得知羅素蓉已經出院了。她又趕去了謝家。


    以前每次飯點時來謝家,廚房裏總是飄出陣陣香氣,茶幾上放著洗好的新鮮水果,而此刻,家裏卻是那樣冷清。羅素蓉躺在床上,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臉色蒼白,眼睛紅腫,眼神呆滯地望著天花板。南風喊她,她也不理。


    謝飛飛坐在沙發上,電視開著,卻是靜音模式。南風坐到她身邊,將熱牛奶遞給她:“飛飛,你打起精神。”


    謝飛飛看了眼她,接過牛奶,一大口喝下去。


    南風欣慰地笑了:“這才乖。”


    謝飛飛回以一笑,卻是勉強的。


    南風握了握她的手,傳遞給她力量。她在心裏祈禱,希望傅希境真的可以幫到謝長明。


    當晚,南風留在了謝家,與謝飛飛挨頭而睡,兩個人都睡不著,卻都無言。


    她在等天亮,希望新的一天開始,能聽到一個好消息。


    等待的時間,真是漫長又難熬。


    而在蓮城,深夜的醫院裏,傅希境同樣在等待。


    手術室外。


    許芊茉的媽媽傷心欲絕,哭成了個淚人,死死地盯著手術室上方的燈光。許父抱著她,眼中滿是擔憂與痛楚,一邊安撫許母。


    許老爺子坐在長椅上,臉色鐵青。


    鄭老爺子站在他旁邊,背著手,焦急地走來走去。


    傅希境站在窗邊,指尖香煙燃到盡頭,他吸一口,然後將煙蒂掐滅,重重地歎了口氣。


    他知道許芊茉驕縱、任性妄為,但怎麽都想不到,她竟如此激烈與瘋狂,在得知他即將結婚的消息後,竟割腕自殺,若不是家裏阿姨發現得早,此刻隻怕她已經……


    手術室燈光熄滅,門緩緩打開。


    許父走過去,急問:“我女兒……怎麽樣了?”聲音微微顫抖。


    醫生摘下口罩,鬆了口氣般地說:“許小姐生命無憂,隻是失血過多,需要靜養。還有,等她醒過來後,請好好安撫她的情緒。”


    所有人狠狠地舒了一口氣。


    許芊茉被護士推出來,她靜靜地躺在床上,臉色慘白,手腕上纏著厚厚的白紗布。


    許母撲過去,握著她的手,又哭又罵:“你這死丫頭啊,怎麽這麽傻,這麽傻啊!”


    許芊茉被推往病房。


    許老爺子對傅希境說:“阿境,請你離開,我不希望你再見小茉莉。”


    傅希境低聲說:“許爺爺,發生這種事,我很抱歉。”


    許老爺子閉了閉眼,沒有看他,偏頭望向長長的寂靜的走廊,良久,轉頭望著鄭老爺子,搖頭哀歎:“老鄭啊,也許是我們錯了。”


    鄭老爺無言低歎。


    “我不該放任她,讓她沒完成學業就回國的。等她出院,還是送回美國繼續念書吧。”許老爺子走進病房,對許父說。


    傅希境想進去看一眼許芊茉,想起許老爺子的話,最終禁步。


    他轉身離開。


    他剛離開沒多久,又接到許父的電話,說許芊茉剛剛醒過來了,想要見他。


    “阿境,叔叔拜托你了。”許父的聲音裏滿是無奈,明明怨怪他,卻又沒有辦法。


    傅希境說:“我立即回去。”


    他將車子調頭,開回了醫院。


    許老爺子與鄭老爺子都回家了,病房裏隻有許家父母,許母並不想看到傅希境,見到進來,立即走了出去。許父拍了拍他的肩膀,歎了口氣,也出去了。


    許芊茉靠坐在床頭,靜靜望著他,不說話,大概剛哭過,眼睛紅紅的。


    傅希境在床邊坐下,第一次用這樣溫柔的語氣同她說話:“芊茉,以後別再做這種傻事,讓自己痛,也讓家人擔心。”


    許芊茉的眼淚落下來:“阿境哥哥,你擔心我了嗎?”


    傅希境點頭:“是的,我擔心你了。”


    許芊茉的眼神亮了亮:“真的?真的嗎?”


    傅希境說:“我擔心你,因為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小妹妹,跟家人一樣。”


    剛剛燃起的希望瞬間被撲滅,她喃喃:“跟家人一樣……就隻是家人嗎……”她抬起淚痕斑斑的臉,“可是,阿境哥哥,從十三歲開始,你就一直是我的夢。”


    傅希境沉默了片刻,說:“既然是夢,就有醒來的一天。芊茉,你應該明白,感情是不能勉強的。”


    許芊茉隻望著他,淚水源源不斷地流,神色哀戚:“她哪裏比我好?”


    傅希境輕輕搖頭:“沒有什麽比較。隻因為,她是她。”


    許芊茉怔怔的,良久,她縮進被窩裏,背對著他,肩膀聳動,哽咽著說:“你走,你走啊……”


    “你好好休息。”傅希境轉身離開。


    他坐在車內,久久沒有發動引擎,他抬腕看表,已是淩晨兩點。他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那端很快就接起,南風的聲音低卻清晰地傳來:“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消息?”


    傅希境無聲苦笑了下,她輾轉難眠,卻是為的別的事情。


    “沒事。”他頓了頓,才低低地說:“南風,我隻是忽然想聽聽你的聲音。”


    南風沉默著,傅希境也沒再說什麽,寂靜裏隻聽到電流聲茲茲地響著。


    “你快去睡吧,晚安。”最後還是傅希境打破了沉默。


    “你在外麵?”南風問道。


    “嗯。”


    “天冷,早點回去吧。晚安。”


    南風掛掉電話,在客廳裏站了站,才回臥室。她動靜已經很輕,卻還是把謝飛飛吵醒了,她翻了個身,側身對著南風,輕輕說:“南風,我剛剛做了一個夢,夢裏有濃霧,我爸在前麵走,我在後麵追,怎麽努力都追不上他,我急了,大聲喊他,他卻不理我,然後我就大哭了起來……”


    她在夢裏真的哭了,眼角還殘留著未幹的淚痕。


    南風幫她擦去眼淚:“夢都是相反的。”


    “南風,我怕……長這麽大,我從來沒這麽害怕過……”謝飛飛低喃。


    南風擁住她,輕輕拍她的背:“飛飛,沒事的,會沒事的。”


    兩個人再也睡不著,各懷心思,寒冷的冬夜,那樣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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