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的愛有很多種,卻沒有哪一種,比彼此相愛卻不能相守,更痛,更苦。}


    謝長明被羈押的第四天,原告公司撤訴,他被釋放。謝飛飛接到金律師電話時,呆怔了足足一分鍾,然後掐了掐自己的臉,悶哼聲中她連問了三遍:“真的嗎?”


    金律師笑聲朗朗:“真的,飛飛,這種事我還跟你開玩笑不成。”


    “怎麽回事?”謝飛飛問。


    她知道這兩天金律師一直在接觸原告,希望能庭外解決,可對方態度很堅決。


    金律師說:“我也不知道,今早突然接到他們電話,說願意庭外和解。飛飛,你趕緊過來接伯父吧。”


    謝飛飛掛掉電話,衝進臥室,大聲喊:“媽媽,媽媽,沒事了,爸爸沒事了!”她一邊喊一邊笑一邊掉眼淚。


    羅素蓉猛地翻身坐起,死寂般的眼眸中光芒大盛,“真的?”


    謝飛飛狂點頭,“真的真的!我馬上就去接爸爸回家。”


    羅素蓉閉了閉眼,淚水滾燙而落。


    謝飛飛下樓時給南風打了個電話,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南風掛掉電話,撥通了傅希境的電話。


    她輕輕說:“謝謝你。”


    傅希境輕笑一聲,說:“今晚你不會再失眠了吧。”


    原來他都知道。


    南風說:“我在上班,先掛了。”


    他喊道:“南風。”


    “嗯。”


    電話裏沉默了片刻,他才開口,小心翼翼的口吻:“下午我們去醫院看你媽媽,好不好?”


    電話裏又陷入一陣沉默。


    良久,她終於開口:“等以後吧。”


    他早就料到會是這樣的回答,可心依舊一沉,他極力克製自己的情緒,說:“那晚上一起吃飯吧。”


    “好。”


    南風掛掉電話,轉頭望向窗外,怔怔地發呆。此刻,她心裏說不出什麽感覺,五味雜陳。她就要結婚了,嫁的是自己心裏的那個人,這應該是一件開心的事,可是,為什麽會這樣悲傷呢?


    晚餐傅希境訂在江邊的法式餐廳,情調十足,輕靈的音樂飄在空曠的大廳裏,落地窗外是冬日灰蒙蒙的江麵,兩岸燈火通明,有船隻緩緩從水麵駛過。


    “你嚐嚐這裏的牛排,比我做的可好吃多了。”傅希境將牛排切成小塊小塊,放到南風的盤子裏。


    南風咬了一口,果然十分香滑可口。


    這家餐廳的湯與點心也都非常地道,南風卻吃的不多,她還是更喜歡中餐。


    忽然,餐廳裏的燈光全熄滅,因為桌子上點了高台蠟燭,也就並未引起客人的大聲喧嘩,南風訝異抬頭去望,手指忽然被傅希境拉過去,低頭,一枚樣式複古非常別致的鑲珍珠戒指套在了她的無名指上,尺寸不大不小剛剛好。


    傅希境凝視著她的無名指,聲音輕柔:“這是我媽媽的結婚戒指,外婆留給她的,家族一代代傳下來,很古老了。”


    南風一時怔怔的,不知說什麽好,心裏酸酸的,又軟軟的,想要落淚。


    她也曾想過這一生最莊重的求婚儀式應該是怎樣的,卻從來沒想到會是這樣安靜又哀傷。


    是的,哀傷。


    她想,他是了解她的,她感激他沒有給她一場盛大的求婚禮,雖然沒有一個女人不夢想自己的求婚儀式越浪漫越盛大越好,可她,不敢要。


    傅希境將她的手指放到唇邊,輕柔地深吻:“南風,謝謝你願意嫁給我。”


    他的聲音低低的,在曼妙的音樂聲裏,在跳躍的燭光裏,近乎囈語,又像是身臨一場夢境,生怕驚擾了這場好夢。


    南風的眼淚終究沒忍住,落下來。


    晚上,南風正準備休息,謝飛飛忽然回來了,還抱著兩瓶紅酒,一進門就嚷嚷:“南風,南風,陪我喝酒,今晚不醉不歸!”


    她又恢複了那個活力十足的謝飛飛。


    南風看著她神采飛揚的模樣,心裏由衷高興。


    謝飛飛雖開心,但還是沒忘記南風的胃不好,給她的紅酒裏兌足了雪碧。


    “來,幹杯!”謝飛飛舉杯,“為重生!”


    南風同她碰杯,感慨點頭:“嗯,為重生!”


    “咦?”謝飛飛發現新大陸般驚喜道:“你這枚戒指好漂亮啊,我怎麽從來沒見你戴過呀,新買的?款式好別致,很複古,在哪兒淘的?”


    南風一口喝盡杯中酒,將酒杯放在茶幾上,然後抬眸望著謝飛飛,笑著說:“飛飛,我要結婚了。”


    噗嗤——


    謝飛飛一口酒全數噴出來,然後猛烈咳嗽起來。


    南風趕忙起身拍她的背,幫她順氣。


    “等等等等等等!”謝飛飛揚手,將南風推回沙發上,“剛剛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南風依舊笑著:“我說,我要結婚了。”


    謝飛飛跳起來:“這這這……”她實在太驚訝了,“跟誰?”


    “傅希境。”


    “天呐,我到底錯過了什麽!”謝飛飛尖叫。


    南風將她拉到沙發上坐下:“大晚上的,別瞎嚷嚷,吵到鄰居。”


    “現在這是重點嗎,季南風!”謝飛飛聲音不低反高。“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怎麽忽然就說要結婚?”她拉過南風的手指,“連結婚戒指都戴上了?!”


    南風說:“沒什麽呀,就結婚啊。”


    “哄鬼呢你!你當我三歲小孩子哦!”謝飛飛狠狠瞪著她:“你自己招呢,還是我去問傅希境。”


    南風拿過酒瓶,將兩人的空杯子都滿上:“哎哎哎,不是說要不醉不歸的嘛,來,喝酒喝酒。”


    “別試圖轉移話題!”謝飛飛揮手,正碰上南風將她的酒杯遞過來,兩人碰撞,酒杯被掃了出去,“砰”地 一聲,跌碎在地,紅色的液體灑了一地。


    兩人都愣住了。


    “哎,你看你!”南風起身去拿掃帚。


    謝飛飛望著她的身影,忽然間,有什麽東西從腦海裏一晃而過,然後那點模糊的東西越來越清晰。


    她渾身一凜。


    南風拿著掃把走過來。


    謝飛飛望著她,看著她先將碎片掃到簸箕裏,然後又去拿來了拖把,將紅酒拖幹淨,她彎腰,拖地,起身,轉身去洗拖把。


    謝飛飛的眼睛變得模糊。


    南風忙完回來,見謝飛飛霎也不霎地望著自己,便問:“怎麽啦?”


    謝飛飛不語,依舊望著她。


    “喂!”


    “南風。”謝飛飛終於開口。


    “幹嘛?”


    “我爸爸的事能這麽順利解決,是傅希境幫的忙,對吧。”她用的陳述句而非疑問。


    南風一愣,良久,然後點了點頭。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告訴她,可是,這件事隻怕是瞞不住的。


    “啪——”


    一聲清脆的耳光,重重地扇在南風的臉頰上。謝飛飛跳起來,怒吼:“季南風,誰允許你這麽做的!誰讓你這麽犧牲自己的!你他媽把我當什麽了!”


    南風隻覺耳畔嗡嗡作響,半晌都沒反應過來。臉頰火辣辣的疼,謝飛飛這一巴掌可真夠結結實實的,打得她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南風捂著臉,傻傻地看著謝飛飛。


    謝飛飛瞪著她,眼神裏是濃濃的心痛。


    兩個人就那樣對望著。


    良久。


    南風放下手,笑了笑,說:“飛飛啊,我把你當什麽?我把你當做我最好的姐妹啊!”


    謝飛飛扭過頭,眼淚如決堤的河水,噴湧而出,越來越多,止也止不住,到最後,她蹲下身,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扇自己耳光,狠狠的,毫不手軟。


    “飛飛!飛飛!你幹嘛呢!”南風試圖抓住她的手,卻被她擋開,她左右開弓,一連扇了自己十幾個耳光,直至南風把她撲倒在地,才終於罷手。


    兩個人倒在地毯上,謝飛飛哭聲不止,南風的眼淚也跟著掉下來,哭著哭著,兩個人抱頭痛哭,仿佛要將心裏所有的委屈與不如意,都化作眼淚哭出來。


    到最後,兩個人的眼睛都哭腫了,通紅一片。


    謝飛飛猛地從地上爬起來,說:“南風,我不要你為了我這樣委屈自己,我們讓一切回到原點。”她頓了頓,說:“我寧肯我爸爸自己負一切責任……”


    南風瞪她:“說什麽呢你!你想讓你媽媽再住一次院嗎!”


    謝飛飛無言,頹喪地坐回沙發上,“可是,南風,你這樣做,你知道我心裏多難過嗎?你是在逼自己啊!”


    南風說:“沒有,飛飛,真沒有。”


    謝飛飛猛地站起來:“是不是傅希境逼你的?”


    南風搖頭:“不是,是我自己願意的,真的。”


    謝飛飛不信,狐疑地看著她。


    南風笑了笑:“飛飛,你該為我高興啊,我要結婚了,嫁的那個人,是自己愛的人。”


    她分明笑著的,可神色那樣哀傷,謝飛飛心裏難過得要命:“南風……”


    “噓!”她截住她的話,“如果是祝福的話,我聽,如果不是,請不要再說了。”


    謝飛飛坐下來,伸手撫上她被她打紅了的臉頰:“對不起,還疼嗎?”


    南風呲牙咧嘴地叫道:“當然疼!現在還很疼很疼很疼!”


    謝飛飛抓起她的手就往自己臉上招呼:“來,你抽我,使勁兒抽!我保證一句疼都不喊!”


    “真的哦!這可是你說的哦!”南風揚起手,鼓足了勁兒,最後卻輕輕地落在了謝飛飛的臉上。


    謝飛飛握著她的手,輕輕地說:“南風,我愛你。”


    大恩不言謝,我愛你,姐妹。


    “肉麻!”南風推開她,嚷道:“到底還喝不喝酒啊!”


    “喝!不醉不歸!”


    很多話不必再說,彼此都懂。


    飛飛,你可以為我做那麽多,我為什麽不可以呢。


    我不覺得委屈,因為啊,你是我生命裏頂重要頂重要的人,你不僅僅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親人。


    而為愛的人付出,我不覺得委屈。


    我想你懂。


    正如同我懂得那些你對我的好與付出,所以我從未拒絕過。


    這就是閨蜜,這就是姐妹。


    夜一點點深了,酒瓶裏的酒也越來越少,南風臉色酡紅,謝飛飛醉眼朦朧,客廳裏隻開了一盞台燈,昏黃的光線籠罩在沙發上,她們頭挨著頭,輕言細語。


    “南風,我爸給我新買的公寓,我打算賣掉。我爸與公司庭外和解,需要賠償公司一大筆錢,我爸手裏還另有一處房產,都要賣掉。所以,我要搬回家去住了,你也跟我一起回家住吧。”


    南風坐起來:“那夠了嗎?如果不夠,你給我媽媽準備的那筆醫療費……”


    謝飛飛說:“不用動你那筆錢了。之前老金告訴我賠償金額時,我還覺得奇怪,雖然是很大一筆,但就事來說,也太少了點。現在我總算明白了,一定是傅希境的功勞。”


    南風沉默,然後輕輕地歎了口氣。


    她不想欠他,卻終究,還是欠他良多。


    第二天,謝飛飛去恒盛找傅希境,要請他吃飯,以表謝意。傅希境欣然答應,又說:“還有個人,你得請,你爸爸這件事,他幫了不少忙。”


    謝飛飛問:“是誰?”


    “你認識的,顧恒止。”


    謝飛飛訝異揚眉,是他?如果不是傅希境忽然提起,她都快要忘記這個人的存在了,他像是一陣台風,來去匆匆。對她熱烈過一陣子,她的冷淡與不甚其煩大概令他覺得無趣,漸漸便也沒再騷擾她。


    謝飛飛點頭:“沒問題,得好好感謝他。我訂餐廳,叫上南風一起。”


    末了,謝飛飛再次說:“傅總,真心謝謝你的幫助,以後有任何事,但凡有我可以盡力的,盡管開口,絕不推脫!”她語氣十分鄭重,隻差沒抱拳了。


    傅希境忍不住笑了:“南風說你有一股江湖俠氣,真沒說錯。”


    謝飛飛訝異:“啊,她跟你提起我?”


    傅希境點點頭:“她說你是她最重要的朋友。”


    謝飛飛笑道:“彼此彼此。”


    謝飛飛離開時,傅希境忽然叫住她,說:“飛飛,你不用覺得欠我,對此有負擔。其實我一直想找個機會好好謝謝你,雖然南風沒有跟我說,但我知道,這些年,在她最艱難的時候,都是你在她身邊。你為她做過的,遠比我幫你的,多多了。”


    謝飛飛低聲說:“南風真幸福。”


    晚餐時,顧恒止一落座,便側頭凝視著謝飛飛,說:“小飛飛,好久不見,你變得更美了。怎麽辦,我發現我的心又再次為你跳動了。”


    謝飛飛翻了個白眼:“你的心不跳動才要想想怎麽辦吧。”


    南風“撲哧”笑出聲來。


    傅希境也勾了勾嘴角。


    顧恒止收起調笑的表情,抓起水杯灌下一大口,對著南風憤憤道:“小不點!你這朋友天生就是來克我的吧?”


    南風幸災樂禍:“你活該!還有,”南風嚴肅抗議:“請不要再叫我小不點!”小不點小不點,他以為叫他家愛寵嗎!


    顧恒止說:“為什麽啊?我覺得非常親切呀!小不點小不點小不點!”


    南風抓狂,“你住嘴!”


    “我偏不,小不點小不點小不點……”顧恒止來勁兒了。


    南風回敬他:“你這個死花花公子!幼稚男!”


    謝飛飛受不了地從菜單中抬起頭來,望向傅希境,說:“他們今年十歲嗎?”


    傅希境一本正經地搖頭:“不,八歲。”


    謝飛飛搖了搖頭,視線再次回到菜單。


    傅希境嘴角噙著笑,慢悠悠地喝水,目光卻始終望著南風,看她與顧恒止鬥嘴鬥得不亦樂乎。


    她在接受他的朋友,真好,這樣的感覺,真好。


    飯畢,又上了水果沙拉、點心與茶水。


    臨近聖誕了,餐廳裏節日氣氛很濃,穿著紅火聖誕裝的服務生拿著兩個禮盒走過來,笑吟吟地說:“先生、小姐,恭喜你們的餐位號獲得了本店今晚抽取的幸運顧客獎,這是禮物。”說著將一份放到南風與傅希境麵前,另一份放到謝飛飛與顧恒止麵前,還特意解釋道:“這是本店特別定製的情侶公仔。”


    原來這家餐廳已經開始預熱聖誕新年活動,每晚都會以餐位號碼來抽取幸運顧客,派送禮物。


    “哇,這麽好運!”謝飛飛開心地拆開禮品盒,是一對十分精致的彩陶情侶公仔。


    顧恒止湊過來看了眼,笑嘻嘻地在她耳邊說:“小飛飛,你看,人家都說我們是情侶了,不名副其實一下,實在對不起這對可愛的小公仔,是吧?要不,聖誕夜咱倆一起過?”


    謝飛飛迅速將公仔抱在懷裏,然後一個眼刀甩過去:“沒、空!”


    顧恒止哀嚎一聲,一臉受傷表情:“謝飛飛,我主動約你誒,多少姑娘排著隊等我赴約啊,你竟然拒絕得這麽幹脆!”


    謝飛飛說:“噢,多好,你可以一小時約一個。”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過,你身體能行嗎?”


    “……”


    顧恒止徹底內傷了。


    南風想忍,沒忍住,很沒形象地笑倒在桌子上。


    傅希境朝謝飛飛投去崇拜的目光。


    “說真的,聖誕節你們有沒有活動?”傅希境問顧恒止與謝飛飛。


    顧恒止哼一聲:“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這種日子本少的檔期向來都很緊的。”


    謝飛飛說:“往年我都是陪媽媽去教堂,今年大概一樣吧。”


    傅希境說:“就算有活動,也請空出時間。”


    顧恒止狐疑地望著他:“你要幹嘛?”又瞟了眼南風,“別告訴我你們要在那一天舉行婚禮哦~”


    傅希境點頭:“你猜對了。”


    “真的???”顧恒止叫道。“我靠,你們的進度也太快了點吧,我隻以為你們重新走到一塊了呢,竟然悄無聲息地要結婚了!”


    謝飛飛也是一臉驚詫,望向南風,南風微點了下頭。


    謝飛飛說:“怎麽這麽突然?這都沒幾天了,來得及準備婚禮嗎?”


    南風說:“我們不打算舉行婚禮,就找個教堂,公證結婚。隻邀請你們兩個。”她指了指顧恒止。


    謝飛飛皺眉,剛想說什麽,轉念一想,沉默了。她知道,南風並沒有真正放下心結。她跟傅希境之間,隔著她爸爸的死,她媽媽至今還躺在醫院裏,情況愈加不好。如果不是為了自己,她就算再愛傅希境,她都不可能與他談及婚姻。


    謝飛飛低了低頭,極力忍住,才沒有落下淚來。


    回去的路上,謝飛飛沉默開車,以往她們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南風知道她心裏難過,直到回到家謝飛飛都沒有說一句話,說了句晚安,便進房間了。可她卻在南風睡下後,忽然又跑到她的房間裏來,鑽進她的被窩。


    “今晚我要跟你睡。”謝飛飛抱著南風的手臂,聲音又調侃又傷感:“以後睡你的機會不多嘍!”


    南風嗔道:“說什麽呢!”


    “唉,本來以為你會跟我一起回家住的,我還在想啊,以後我們就可以過上飯來張嘴的豬一般的生活了呢,想吃什麽就找我媽開菜單!一周七天,換著花樣不重樣地吃!”


    南風笑著彈她的額頭:“你想累死你媽啊!”


    謝飛飛哼道:“哪有!我這是充實她的生活!”她頓了頓,低聲說:“不過現在不用了,她有我爸陪著呢。我爸暫時也不會上班,你知道的,出了這種事,他在業界壓根沒有辦法再找工作。”


    南風安慰說:“你爸累了半輩子了,就當做放長假吧,正好陪陪你媽媽。”


    “我也是這麽想的,但是我爸情緒有點低落。春節的時候我想帶他們去海南過年。”


    “真好。”南風感歎。


    一家人能在一起,就算沒有很多錢,都是富足的。


    “對了,你們不辦婚禮,蜜月要度的吧?打算去哪裏?”謝飛飛問。


    南風輕輕說:“不打算。”


    “南風,你這樣,太委屈自己了。對傅希境,也不公平。”


    南風沉默了會,說:“我知道。可是,我媽媽現在這個情況,我怎麽能走開。”


    謝飛飛輕輕歎了口氣,所有的心疼與內疚,都化在了這聲歎息裏。


    隔天,南風同傅希境回了趟蓮城,見他的父親。


    這些年,傅希境同父親的關係愈加冷淡,有些隔閡,任憑時間再強大,也是無法淡化的。雖然同在傅氏,但因為父子倆打理的天下不一樣,就連工作上的交際也不多,除了傅啟林的生日與春節,兩人幾乎很少見麵。


    所以當傅啟林聽到兒子說要結婚的消息時,並沒有像鄭老爺子那樣驚訝,隻說了句,也該成家了。然後說,帶她來,一起吃個飯。


    晚餐設在傅氏旗下的一個酒店,就傅啟林一個人,黎曈曈的母親沒出席。


    南風從來沒吃過這麽冷淡又難受的一頓飯,也從沒見過像傅家父子這樣淡漠甚至陌生的一種關係,他們短短幾句的交談,除了工作上的一些事,便沒有其他。


    傅啟林對她更是冷淡,打過招呼後,再也沒有問過她別的話。


    席間大部分時間是沉默,偌大的包廂裏,隻有碗筷碰觸與咀嚼的聲音。


    南風坐立難安,渾身難受。


    傅希境卻神色如常,十分自在的模樣,時不時給她夾菜,給她添水,拿紙巾。


    傅啟林也是同樣,沉默著,用餐。


    南風簡直要佩服這對父子了。


    終於,傅啟林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他將餐桌上一個文件袋推到南風麵前,言簡意賅:“結婚禮物。”


    他起身,取過大衣:“我還有事,先走了。”


    南風站起來,鬆了口氣。


    包廂門忽然被推開,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傅伯伯,我聽說你也在這邊,所以過來看看……”他掃視了眼房間內的人,笑道,“噢,原來是家宴啊!”


    南風身體一僵。


    傅希境轉頭望過去,神色微變,但很快恢複如常。


    “哦,睿安啊,我正準備走了。”傅啟林邊說邊穿上大衣。


    白睿安遺憾地說:“我還想過來跟傅伯伯喝兩杯呢,那隻能下次了。”


    傅啟林擺擺手,離開了。


    白睿安望向南風,揚了揚嘴角:“小風,好久不見。”


    南風見到那笑容,心裏泛起一陣陣惡寒,緊握雙拳。


    傅希境幫她披上外套,攬過她的肩,對白睿安說:“白總還有事嗎?沒事的話,失陪。”


    他攬著南風離開包廂。


    走到大廳門口,南風說:“我去下洗手間。”


    傅希境說:“我陪你去。”


    南風搖頭:“不用了,你在大廳等我吧。”


    傅希境望著她逃也似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


    洗手間裏。


    南風坐在馬桶上,發呆。


    良久。


    手機在包裏響起來,她以為是傅希境,掏出來沒看來電顯示便接起,那端的聲音卻令她不寒而栗。


    “小風,作為老朋友,我真得跟你說聲恭喜呀,恭喜你即將成為傅太太,傅氏家大業大,以後你媽媽的醫藥費就不用愁嘍!”


    南風牙齒深深咬緊嘴唇。


    “嘖嘖,你未來公公對你可真夠大方的,”文件翻過的嘩嘩聲細微地傳過來,“天鵝湖的別墅喲,那地段如今真可謂寸土寸金,有錢想買都買不到的。”


    南風才想起來,傅啟林之前拿給她的那個文件袋,被落在了包廂裏。


    白睿安低低笑了一聲,那聲音令她毛骨悚然:“小風,你現在身價倍增啊,可以考慮給你爸爸遷一個更好的墓地了,需要我幫你介紹一塊嗎……”


    “砰——”地一聲,手機狠狠地摔出去,砸在門板上,又被彈回牆壁,四分五裂。


    南風抱著頭,渾身顫抖。


    傅希境焦急的聲音從外麵傳來:“南風,南風。”


    她深深呼吸,再深深呼吸,然後抬手擦掉淚痕,走出格子間,用冷水洗了把臉,才走出洗手間。


    “我有點鬧肚子。”南風扯了扯嘴角。


    傅希境看著她微紅的眼角,佯裝的歡笑,心裏蔓過心疼,卻沒有揭穿她。


    他牽過她的手,揉了揉她的頭發:“你呀!盡讓人擔心。”


    走到大廳,發現白睿安正站在門口,笑望著他們。


    “小風,你落東西了。”白睿安走近他們,揚了揚手中的文件袋。“這麽重要的東西你怎麽可以隨便亂丟呢。”


    南風別過頭,不想看他,或者說,她害怕看到他,他臉上虛偽又諷刺的笑,像是一根尖利的刺,紮得她心髒發顫,時刻提醒著那些她刻意回避的東西。


    傅希境接過文件夾,說:“謝謝白總了。”語調裏卻一點謝意也沒有。


    白睿安不以為意,依舊笑著,說:“還沒恭喜你們呢,都是老朋友了,什麽時候舉行婚禮?一定要通知一聲呀,我好前去觀禮。”


    南風抬腳就走。


    傅希境也懶得再應付白睿安,追了過去。


    出了門,寒風呼呼地吹過來,南風忍不住打了個顫,傅希境牽過她的手,發覺她手心冰涼。


    “你去開車過來。”南風說。


    傅希境牽著她的手不放:“我們一起去停車場。”


    他怎麽能放心她一個人在這裏,白睿安對她的影響力比他想象的還要大,一兩句話便可讓她陷入深淵。


    車子往江邊公寓開去,傅希境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始終牽著南風的手,他手心熱度高,卻怎麽都暖不了她手心裏的冰涼。


    一路上兩人都沉默著。


    車子快到抵達公寓時,南風忽然開口:“我們回海城吧。”


    傅希境想也沒想,便說:“好。”


    回到海城,已是十點多,南風沒有回家,而是讓傅希境送她去了醫院。


    車子停在醫院門口,傅希境幫她將圍巾密密地纏繞好,又扣好大衣扣子,才讓她下車。


    “南風。”她走了幾步,他忽然開口叫住她。


    南風回頭。


    他走下車來。


    兩個人隔著幾步的距離,路燈昏黃,空氣裏有淡淡的霧氣,寒風呼嘯著吹過來,他望著她,他的眸中像是也蔓延了霧氣,她瘦削的身影在夜色中變得模糊。


    他低低地說:“就當我沒有說過。”


    南風怔怔地望著他,一時沒明白他究竟在說什麽。


    “結婚的事,就當我沒有說過。”他艱澀地重複道,心裏有悲傷過境。


    他多想自私一回,抓緊她不放,可是,這些天,她所有的情緒他都看在眼裏,雖然她竭力在他麵前表現出淡然,一切如常。可她心裏的糾結、矛盾,她的痛苦,她的不快樂,他統統看在眼裏。


    而他,最見不得的,便是她的不快樂。


    南風的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轟然滑落,洶湧地爬滿了臉龐。她將包丟在地上,朝他奔過去,緊緊地抱住他,將臉孔埋在他胸前,嚎啕大哭起來,像是要把心裏所有不能說出口的難過、傷心、痛苦、絕望,統統哭給他聽。


    他抬手,回擁著她,感受著她的顫抖,她洶湧的眼淚,她的痛苦與絕望。如同此刻他自己的。他閉了閉眼,一顆淚,從眼角冰涼地滑落。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抽泣的聲音,一聲疊著一聲,從他胸口低低地傳來。


    他一遍一遍輕輕搖頭,下巴摩挲著她柔軟的發絲,更用力地抱著她,用手勢傳遞著他的回答,我懂。


    他們之間,糾糾纏纏這麽多年,沒有哪一刻,彼此的心意如這一刻,這般相通。


    她懂他所有的心意,他的深愛,他的不願勉強。


    而他,也懂得她所有的心意,不是不愛,而是她心裏橫亙著一道深淵,阻擋了一切。


    可正是因為這樣深切的彼此懂得,才更絕望。


    夜色下,霧氣中,寒風裏,他們緊緊擁抱,彼此用眼淚來告別。


    這就是最後了嗎?


    這就是最後了吧。


    從前他以為,愛一個人就是對她好,把她放在身邊,給她全世界最好的寵愛,可是,如果她在你身邊不快樂,那這樣的愛,還是愛嗎?


    他愛她,希望她快樂,所以他放開她的手,哪怕心裏那樣痛苦,那樣不舍得。


    人世間的愛有很多種,卻沒有哪一種,比彼此相愛卻不能相守,更痛,更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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