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軒凝神細聽,外麵那誦經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冷硬,每一個字出口,都仿佛帶著寒徹骨髓的冷氣。


    就在薩曼莎說完那句話不久,誦經聲就隨著冰雹散碎落地,一個音節碎為八瓣,向四麵八方飛去。


    “原來,聲音也是可以被凍住的。”林軒長歎。


    “沒錯。”薩曼莎的聲音悶悶的,像是得了重度感冒一樣,“聲音是可以被凍住的,俄羅斯的科學家甚至能畫出聲波曲線,將一個音節由冰凍至跌落粉碎的過程完全描述出來。聲音如同氣體,是輕飄飄地浮在半空的,當它與霧氣結合時,就會被慢慢凍結,成為有形的固體。”


    林軒與田雨農的對敵中,曾將聲音化為字體向田夢輸送,所以很容易理解“聲音凍碎”這件事。


    作為組織內部最頂尖的年輕高手,林軒的頭腦思考力相當迅速。他由地球南北兩極怪事頻發的例子瞬間聯想到:“珠峰作為地球的‘第三極’,其特點一定與南極、北極近似,許多人類已經認定的物理規律在此處會完全失效,甚至出現了截然相反的情況。


    聲音既然能被凍住,那麽“海市蜃樓”之類的幻影也會被凍住,他們就能找到地脈入口,直入地球軸心。


    “你說,外麵誦經的會是誰?”林軒問。


    “是田夢。”薩曼莎的回答相當幹脆。


    林軒一怔,隨即試探著問:“你的意思是不是田夢的聲音出口後沒有消散,而是一直以某種形式存在,並隨著霧氣、風雲流動,其中的某一段飄到了我們的帳篷外?”


    薩曼莎點頭:“對,正是這樣。俄羅斯科學家對於珠穆朗瑪峰的研究水平已經超過美國、德國、英國三十年,所以唯有我們俄羅斯人,才有可能洞察珠峰的秘密。據不完全統計,珠峰上的異常情況被分為六百大類;每一大類根據季節時間、海拔高度、水平方位的不同,又被細分為一百小類;每一小類再根據出現的頻率高低分為十個等級。就算是這樣,前期一些為了研究珠峰而鞠躬盡瘁、為國捐軀的科學界前輩仍然斷言,人類對於珠峰的認識不過是冰山一角,至少要在一百年後,才能大概弄清楚‘第三極’的秘密。”


    林軒默然,他真的很希望田雨農在場,能聽到薩曼莎所說的。


    像俄羅斯那樣的地球超級大國傾盡全國之力研究珠峰,尚且隻獲得大秘密的九牛一毛,距離了解珠峰還差一百年的時光。那麽,田雨農隻是一個人,就算窮盡智慧、野心包天,又能怎樣?


    “你在想什麽?”薩曼莎問。


    林軒察覺到薩曼莎的聲音變化,驟然抬頭,望見薩曼莎的雙眼正中竟然出現了貓兒眼一般的兩條青金色豎向光芒。


    “你在想什麽?能告訴我嗎?”薩曼莎追問。


    她眼中的貓兒眼光芒閃爍變幻,越來越亮,最終竟變成了兩盞雪亮的明燈,刺目之極。


    “我在想——”林軒的思想意識被牽引住,視界中不再有薩曼莎這個人,隻剩那兩盞燈光。


    他說了那三個字,腦中忽然浮起了另外一幅情景。他被綁在一張鐵椅子上,浸水的麻繩在胸前反複做十字交叉,又在背後紮成網口形狀,然後勒住喉結和額頭,使他的頭拚命後仰,幾乎要將頸子別斷。最初,一盞超亮射燈對著他的臉,燈光刺得他的眼睛幾乎瞎掉。最後,射燈增加至四盞,從上下左右四個方向直射他的眼睛。他的前麵,是一張同樣冰冷的鐵桌,桌後坐著的三人交替吼叫著審訊。


    “說,你的部隊番號?你到這裏來的使命和任務?”


    “說,說出你的名字和間諜代號,你的上司是誰?你的聯絡官是誰?說,說……”


    “說出來,黃金萬兩,富貴加身,不說的話,外麵的狼狗已經餓了三天了,你這副身板,正好給它當一頓狗糧……”


    那種殘酷的審訊過程被稱為“熬鷹”,有時候針對被審訊對象的不同,時間會持續四十八小時。在此期間,被審訊者將會在強光刺激下不眠不休地接受恐嚇、聆訊,很多人因此而精神崩潰,做了叛徒。


    在全球各地的特種兵或者間諜訓練體係中,“熬鷹”都是必備的一門課程,當然各國的名稱和程序都略有差別。


    當下,薩曼莎隻用個人力量就能發動“熬鷹”程序,取代了該審訊方法裏的強光道具與分工人員,真的是匪夷所思。


    “說吧,你到底怎樣想的?現在,你應該做點什麽,也隻有你能做點什麽,是不是?”薩曼莎低聲問。她眼中的光芒已經亮到極致,但每隔幾秒鍾,就能在亮度的最高點上再拔高一點,使得林軒的精神受控程度越來越深。


    “進入地球軸心能怎樣呢?就算排除萬難掌控地球軸心又怎樣?如果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傑夫斯基那樣,即便是擁有全世界、全宇宙又會怎樣?隻不過是獨夫寡人一個罷了,隻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裏,萬古孤獨,永恒寂寞。這就是‘永生’的痛苦,不是嗎?永生者看見身邊的人一輪一輪誕生、長大、受苦、死亡,幾代、幾十代地延續下去,而他自己則是這世界永遠的旁觀者,體會不到別人生老病死的快樂與痛苦。這樣的日子,誰會想要?假如納粹元首仍然活著,他大概也不想過這種日子吧?正如昔日投汨羅江而亡的屈原,豈不也是因無人理解、沒有知音而厭世絕望,最終蹈水而死?”


    這些,正是林軒此刻腦中所想。


    除此之外,他腦中一片空白,沒有任何對於金錢、權力、名聲的熱望。


    “說吧,說那些真正想說的,把你內心的真實想法都說出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難道不想掌控天下最高貴的權柄嗎?不想威加海內、四夷賓服,做亞曆山大、拿破侖那樣的絕代英雄嗎?”薩曼莎循循善誘地說。


    “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林軒回答。


    他發現自己的咽喉像是被什麽東西扼住了一樣,聲音嘶啞,近乎失聲。


    那是《楚辭?漁夫》裏的兩句,記錄的是屈原遭到流放後與江畔漁夫的對答。


    薩曼莎在中國古代文化方麵的造詣真是驚人,順著林軒的思路立刻作答:“聖人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世人皆濁,何不淈其泥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深思高舉,自令放為?這是人類的群居世界,人性本惡,不從中,不作惡從惡,隻會遭眾惡犬齧噬,分而食之,對不對?難道你想跟中國古代的屈原一樣自投汨羅江而亡嗎?那樣的話,你是徹頭徹尾的懦夫,隻會被後世唾罵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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