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王一身透濕的到了孫太後船上,周貴妃心疼兒子,一迭聲的叫人給他換衣服絞頭發。沂王卻緊張的透過窗口往外看,見萬貞從石彪的船上下來,才鬆了口氣,連忙道:“快給萬侍準備衣服。”


    周貴妃隻聽說兒子落水,不知道事情究竟怎麽發生的,一邊叫禦醫過來請脈,一邊問:“濬兒,這究竟是怎麽了?不是說監國叫你過去,要……”


    總算她也想起現在有外人,把後麵的“複儲”兩字吞了回去,轉口問:“是不是你們叔侄問答,有什麽地方觸怒監國了?”


    沂王搖頭,道:“這事跟皇叔沒什麽關係。”


    周貴妃更不解了:“既然不是監國,誰能這麽害你?”


    沂王苦笑不語,周貴妃到底是宮廷中出身的人,這一句話問出來後,自己也想明白了關竅所在,頓時失魂落魄,喃道:“這麽說……咱們……豈不是……沒有了指望?”


    萬貞已經上船換好了衣服,與王嬋一並來接沂王。聽到周貴妃這個時候,居然還在想著複儲的事,卻不考慮可能出現的危機,當真是無話可說。


    王嬋上前提醒道:“貴妃娘娘,四皇子在哭,您趕緊過去看看吧。殿下,太後娘娘還在等著呢!”


    歡歡喜喜的端午盛會,結果出了這樣的事,隨侍的內外命婦眼見孫太後暈厥,都驚慌失措。幸虧王嬋多年執掌仁壽宮內務,遇事自有總理之能,才將場麵鎮壓下來。等到禦醫將孫太後救醒,她又親自出來迎接沂王,頂著一臉燦爛的笑容帶著沂王和萬貞一邊說話,一邊慢慢地往孫太後所在的船艙走。


    孫太後已經恢複了常態,正在和彭城伯太夫人以及諸多命婦說話。隻看她此時溫和鎮定的笑容,誰也想不到她剛才的暈厥。見到沂王和萬貞進來,她趕緊招手道:“濬兒,過來給皇祖母看看。”


    等沂王過去,她也不等他行禮,就先將他拉到懷裏好一陣摩挲,又喜又嗔的道:“你這孩子,怎的這般調皮。看龍舟就好好看,靠水邊那麽近幹什麽?你嚇殺祖母了!”


    沂王乖巧地道:“都是孫兒的錯。孫兒以後再湊熱鬧,一定離船舷遠遠地。皇祖母,您沒事吧?”


    孫太後嗔道:“祖母剛聽到你落水的消息時,嚇得頭暈眼花。要不是聽說貞兒及時下水救你,祖母這條老命喲,非被你嚇去半條不可。”


    說著她又招手叫萬貞:“貞兒,快過來!不是你,濬兒還不知道要吃什麽苦頭呢!哀家要好好謝你!”


    這祖孫倆為了安撫人心在內外命婦麵前演戲,萬貞也隻好陪著,屈身道:“其實監國已經派了侍衛營救,後來石彪將軍又駕船援手。奴當時下水,也就是情急應了個景兒。”


    沂王落水的內情,莫說隔著上百丈湖麵的孫太後座船,就是禦船上的近侍,也未必個個清楚根由。反正興安派侍衛下水營救的表麵功夫是做了,外人看著也像那麽回事。這時候孫太後祖孫拉著萬貞粉飾一番,內外命婦雖然將信將疑,好歹不像剛得到消息時那麽驚慌害怕。


    雖說能上孫太後的樓船的,都是親近仁壽宮的勳貴大臣及其家眷。但政治場上的忠誠,是隨時都會因為形勢變化而發生改變的。景泰帝幾次興案,最後都沒有直下殺手,不管是因為禮法束縛,還是因為他最後的骨肉親情沒有泯滅。都讓追隨仁壽宮的人心裏穩著一根線,寧願頂著景泰帝的猜忌,也要全始全終,以圖將來。


    但若是景泰帝瘋狂到大庭廣眾之下殺侄,屠刀之下,還敢冒險追隨仁壽宮的人,至少也要十去八九。到時候仁壽宮的勢力就更加薄弱,沒有掙紮餘地了。


    因此孫太後雖然心中驚怒惶恐,但卻仍然在人前談笑風生,不露半點破綻,拉著沂王和萬貞又嗔又笑的說了半天,這才做一副恍然狀,道:“哎,咱們這是出宮來看賽龍舟啊!為著濬兒這小東西,誤了這麽時間,倒是攪了大家的雅興!阿嬋,快安排大家挑好位置……剛剛說的觀賽龍舟做雅集文會,阿曼準備了這半天,安排好會場和彩頭了嗎?”


    王嬋笑盈盈的回答:“早都安排好了呢!阿曼是見您拉著殿下說話,不敢進來打擾,就在門外等著。”


    孫太後連忙道:“我們祖孫倆說話,什麽時候不行?這賽龍舟的熱鬧卻一年隻得一次,為了這點小事瞎耽擱大家功夫!我看這雅集文會,別的先不說,你們幾個管事的且先賠幾席好宴上來才是正經。”


    王嬋抿嘴笑道:“隻要娘娘高興,莫說隻是今天的幾席宴,您往後辦雅集,奴婢都湊趣奉宴。”


    主仆倆逗著趣,讓典儀女官指引著內外命婦退出座艙,各自分赴雅集.會場所在的船艙,隻留下幾名親信內侍和祖孫二人。


    孫太後猶不放心,示意王嬋陪著沂王,自己卻帶著萬貞進了內室,這才問:“貞兒,今天究竟是怎麽回事,你從濬兒見到監國時開始,一五一十的說給哀家聽聽。”


    萬貞將所見所知說了一遍,孫太後聽著,臉色越來越白,半晌才道:“縱然他本來有意複儲,出了此事,新怨又生,他是絕不會將儲位還給濬兒了!”


    萬貞沉默不語,孫太後用力攥了攥手,忽然問道:“貞兒,你覺得,濬兒今後該怎麽辦?”


    萬貞已經感覺到了深深地危機,低聲道:“娘娘,殿下現在怕是不能再獨居王府了!您將他接回仁壽宮吧!在您身邊,他才安全。”


    孫太後疲憊至極的閉了下眼睛,將長孫放在宮外爭取朝野上下的憐憫同情,現在已經做到了。既然儲位仍不可得,那麽剩下的事,以沂王的年齡,卻是不足以左右形勢了。為了安全計,當然是將沂王帶回仁壽宮更好。


    孫太後點了點頭,忽然問:“哀家今日便將濬兒帶回宮,你呢?”


    萬貞心中茫然,好一會兒才道:“奴今日得罪監國極深,已經不宜再回仁壽宮了。”


    萬貞多年護持沂王,孫太後也不能臨事便將人拋出去,讓追隨者寒心,想了想道:“有什麽宜不宜的,他總不至於為了你的一次冒犯,就派人強闖仁壽宮!”


    萬貞回想景泰帝的臉色,苦笑:“如今的監國,帝威煊赫,無法預料……奴隻怕,他真會如此!”


    若是景泰帝當真派兵強闖仁壽宮拿人,孫太後給還是不給?給,顏麵掃地,附屬勳貴多半都要看出虛弱,因此離心;不給,仁壽宮目前的守衛雖是孫太後頂著壓力安置的嫡係將領,但禁衛終究還是禦駕直屬。真到了拔刀相向的時刻,不說兵力上的懸殊,隻怕能有勇氣與皇帝對抗的人不會很多。


    孫太後當然明白其中的關竅,臉色陣青陣紅,半晌才道:“濬兒他……離不得你呀!”


    萬貞心一痛,勉強笑道:“殿下對奴的依戀,不過是因為身邊沒有可靠的親長,時刻守護,所以移情而已。娘娘將殿下接回宮後,多多陪伴,殿下自然孺慕親近,很快就會忘奴的。”


    孫太後心中有愧,捂著額頭擺了擺手,低聲道:“貞兒,若是將來,哀家或是濬兒能夠重執權柄,隻要你有所求,哀家無不應允!”


    萬貞默然躬身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沂王正由王嬋派的小內侍陪著正在看龍舟賽的熱鬧,隻不過他心不在焉,時刻留意內室的動靜。見到萬貞出來,連忙招手道:“貞兒,快來看,龍舟已經近前了!”


    萬貞笑了笑,走到他身邊,陪著他一起往外看,正好看到最快的龍舟衝開前池的浮彩,勝利者正在狂喜歡呼。


    所有競技類的節目,人們最能記住的,永遠都是第一名。最快的龍舟已經確定,後麵的沂王便惋惜的讚歎一聲便罷,更不細看上麵是些什麽人,而是問萬貞:“貞兒,皇祖母叫你進去那麽久,是什麽事?”


    萬貞道:“娘娘不放心您,叫我去問問禦船那邊發生的事。”


    沂王已經陪祖母做過了一次戲,忍不住歎了口氣,道:“這有什麽好問的,問了也沒什麽用。”


    這麽一個小小的少年,久在險境,居然連生死危機,都知道“問了也沒用”。萬貞心裏五味交集,揉了揉他披散著的濕發,道:“娘娘要接咱們回宮裏住呢!”


    沂王怔了怔,喜道:“真的?”


    萬貞點頭,道:“當然是真的,等下咱們就跟著娘娘回宮。”


    沂王歡喜之餘又犯了難,道:“可是,我好多東西都放在府裏沒有收拾呢!”


    萬貞笑道:“這有什麽難的,等下我回去一趟,收拾一下就是了。”


    沂王嗯嗯的點頭,萬貞怕他想起別的,便扣了手指恐嚇:“我去府裏收拾東西,你在娘娘這邊,可要乖乖地聽話,絕不允許跟著人亂跑啊!要是闖禍,我回來彈你腦瓜蹦!”


    沂王趕緊捂著腦袋後退,嘟嘴道:“知道啦!我一定乖乖地,不讓你有借口彈腦瓜蹦的!”


    萬貞哄好沂王,下了孫太後的樓船,也沒要人護送,獨自一人騎馬離開了太液池,緩緩地往王府走。走了沒幾裏地,蹄聲得得,幾十名禦馬監內侍打扮的人圍了上來,將她包夾在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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