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皇後和汪皇後兩位的交情,實乃深宮中的異數。當初朱祁鎮在位,待弟弟極好,而錢皇後也待弟妹極好。現在兩兄弟已經成為了利益相對的敵人,兩妯娌的感情卻絲毫沒受到影響。


    甚至吳太後和孫太後兩人,都沒有幹涉她們的私交,任憑她們來往。除了把她們的來往當成兩宮之間的緩和地段,也是信任這兩位皇後的品性德行。錢皇後安慰汪皇後一番,再把她送去慈寧宮後,有關汪皇後廢位之事便再沒了下落,倒是傳出來一條汪皇後懷孕的喜訊。


    杭貴妃已經有了皇長子,如今中宮又有孕,等到夏稅開征,國庫漸次充盈。幾次因為迎太上皇還駕之事而與王直、胡濙、於謙等人發怒的景泰帝,也漸漸鬆了口風,最後派出禮部侍郎楊善攜國書為使,一文贖金都沒付,便把太上皇朱祁鎮從瓦刺接回來了。


    然而等到朱祁鎮真到了居庸關前,禮部尚書胡濙準備了全套禮儀,奏請迎接上皇回京時,景泰帝心中的不安又陡然擴大了無數部,坐在金鑾殿上許久沒有說話,一樣都沒答應,咬牙道:“著雙馬一轎,迎駕回京。”


    胡濙愕然,禮部給事中劉福不忿,上書列指禮儀太過簡薄,不合規製。景泰帝萬萬沒有想到,他已經如此明顯的向群臣擺明態度,臣下竟然還敢與他別苗頭,心中大怒。


    除了怒,景泰帝還感到由衷的恐懼:哥哥朱祁鎮少年登基,幾乎是在文武大臣的看護下長大。像禮部尚書胡濙這樣受托輔政的五朝元老,固然會惱怒朱祁鎮寵信王振,辜負了老臣忠心。但也免不了像尋常人家的長輩那樣,對晚輩犯錯擁有無限的耐心。


    往朝的失國之君,諸臣無不惱恨多於眷戀;而他的哥哥朱祁鎮,在元老重臣的心中,恐怕卻是要眷戀多於惱恨——因為他們在朱祁鎮寵信王振一事上,也沒有完全盡諍諫之責,卻在王振當權時有阿附之舉。


    且朱祁鎮還那麽年輕,他犯的錯,幾乎是所有少年人都有可能會犯的。這些老臣,在包容這位年輕帝王的過錯同時,還對他有著難以明言的愧疚。宣廟過世,將年僅九歲的少年天子交給這些元老重臣,是他們沒有善盡輔政之職,以致生出失國去位之禍啊!


    景泰帝登基不到一年,處理政務多賴內閣重臣輔助,無法不懷疑自己究竟有沒有能力駕馭這些老臣。麵對劉福的上書,怒問:“朕已經尊上皇名位,還要何等禮儀,方算不薄?”


    如果太上皇的名位,還嫌不足,是不是還要他將帝位虛席相讓?


    劉福提的隻是接駕的禮儀,景泰帝應的卻是名位,這一聲反問裏包含的意思,卻是人人都聽懂了。胡濙無奈,隻得親自出列道:“陛下,臣等不過是盼著天家麵麵俱圓,骨肉相親罷了!”


    胡濙是當年親自接受宣廟請托的五位大臣之一,他低頭,景泰帝心裏的怒火便稍緩了緩,冷著臉道:“上皇自有信請托,願禮儀從簡,豈得違之?”


    朱祁鎮傳信請禮儀從簡,一方麵是因為他失位被俘,能從瓦刺逃出生天,已經是僥幸,實在無顏在這等狼狽的情境下與諸臣相見;另一方麵,是因為他曾經為帝,深知弟弟坐上那個位置後必然會有的猜忌不安,寧願落魄些消減這種猜忌。


    但是,無論他怎樣想,也想象不到景泰帝竟然會真的“禮儀從簡”至此。這哪是“太上皇”還駕?分明就是敗兵之主,僥幸不死灰溜溜的逃回來。


    這份不給哥哥絲毫尊嚴與情麵的禮儀章程被送到仁壽宮,孫太後看過後怒極反笑,隨手放在桌上,對等待消息的太上皇後妃淡淡地道:“皇帝已經下旨,修繕南宮,待太上皇還駕燕居於此。”


    連住所都準備好了,太上皇是真要回來了!


    以錢皇後為首的諸後妃齊齊鬆了口氣,歡呼雀躍起來。她們不懂政治格局,便不知道所謂的南宮燕居代表著什麽。


    景泰帝這是完全不放心他的哥哥,一定要將朱祁鎮與孫太後、太子隔開,以免這祖孫三代仗著法統無缺的名分,做出什麽事來威脅他的帝位;但他想隔開這母子、父子三人,卻又不敢將朱祁鎮放在太遠的地方,而是一定就要在離他不遠的眼皮底下,以免動態超出他的掌控。


    所謂的南宮,座落於正南坊,還是元朝遺留的舊殿。經過朱明代元、靖難之役等幾場大戰,再曆百年風雨,早已經頹敗破舊,除了主殿框架還大致完好以外,其餘配屬建築早已沒了。


    難為景泰帝放著京師及京畿附近的行宮、別苑、王府不用,竟能想起將這座已經完全廢置不用的舊朝破殿想起來,冠上一個“南宮”的名稱,就這麽堂而皇之的用來安置太上皇。


    然而,不管怎麽說,太上皇朱祁鎮,總算可以確定要被接回來了,並且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


    孫太後握著椅子的扶手,閉上眼睛倚在背靠上,等到兒媳婦的歡喜勁過去後,才徐徐地道:“鎮兒被安置在南宮,宮室簡陋,你們誰去為他收拾用具?”


    錢皇後連忙道:“母後,兒臣這就率人前往。”


    孫太後諷刺的一笑:“率人?隻怕沒有這麽好的事,那邊不可能讓你帶多少人過去的。”


    錢皇後一愣,周貴妃等人的歡喜也漸漸消去,憂慮從生。


    她們是這個時代嬌養出來的深宮女子,一生都被三從四德束縛,目光被嚴格的禮教管製在夫婿的身上。除非資質特別出眾的人,能夠收集四周的信息,嗅到一點政治風向,否則大多數人隻能隨著夫婿的生死來決定榮辱。


    孫太後的話讓她們不安,但卻都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唯有錢皇後很快想通了其中緣由,心情平靜的俯身下拜道:“兒臣願往。隻不過,若是日後南宮交通阻絕,請恕兒臣與上皇不能在您身前承歡之罪。”


    孫太後見這一向不懂朝廷爭鬥的兒媳婦,竟然這麽快就領悟了其中的意思,心一痛,擺手道:“你去南宮,與上皇夫妻同心,便是哀家最大的歡喜。別的,哀家也不奢求。”


    錢皇後在孫太後身前叩了三個響頭,這才起身,對周貴妃道:“周妹妹,我去南宮侍奉上皇。重慶公主不能無人照顧,還請你好生看顧嬌兒,孝敬母後。”


    周貴妃自覺品性被她比低了一頭,惱道:“誰要你托?上皇既在南宮,我自也是要去南宮的!”


    孫太後喝道:“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要掐這個尖!實話告訴你,南宮本就狹小,敗壞至今,最多也隻夠住三五個人,日後飲食起居,怕都要靠自己動手。你去南宮,能幹什麽?”


    這話一說明白,原本也想應聲的幾名妃嬪都猶疑不定。唯有樊順妃上前道:“娘娘,奴本是皇爺在東宮時的侍女升任華蓋殿總管,又得封妃位。願隨皇後娘娘前往南宮,侍奉皇爺起居。”


    朱祁鎮原本身邊的女官李尚宮也出列道:“奴亦是皇爺東宮舊人,願往南宮侍奉皇爺起居。”


    孫太後點了點頭,道:“好,你二人隨皇後一並前往南宮。哀家應許你們,你們在南宮侍奉之功,榮寵及家。”


    太上皇朱祁鎮回到京師的那天,隻有雙騎一轎相送。景泰帝為防哥哥與群臣溝通,產生不利於己的影響,甚至都沒有帶文武百官,隻是他自己和孫太後、太子、重慶公主等廖廖幾人,在東安門外與哥哥見禮。


    朱祁鎮在塞外捱了一年風霜雨雪,受盡隨時可能身死他鄉的折磨,好不容易回到朝思暮想的京師,滿懷激動,本想與弟弟說會兒話。但景泰帝卻絲毫沒有與他交談的欲望,走完了兄弟相見的禮節,便冷淡的坐回了龍輦。


    朱祁鎮幾乎無地自容的在當地站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應該向龍鳳輦上坐著的孫太後行禮。


    孫太後在見到兒子的瞬間,就已經淚滿衣襟,等不及兒子全禮,便一把拉住了他,泣不成聲:“我的兒!”


    朱祁鎮跪地痛哭:“母後,兒子不孝,叫您傷心了!”


    孫太後在兒子陷落瓦刺時,不知道罵過他多少,哭過多少,但當兒子回到身邊,卻是一句都舍不得再罵,隻是點頭:“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太子久未見父親的麵,已經有些不認識眼前這個長著胡子的男人是誰,幾經萬貞提醒,才怯怯的在旁邊行禮:“兒臣叩見父皇。”


    朱祁鎮也愣了一下才醒悟過來,連忙伸手來拉起兒子,勉強笑道:“年餘未見,濬兒長大了許多。”


    當著景泰帝的麵,這母子、父子縱然心裏有千言萬語,也不好傾訴,很快就各自歸駕。鳳駕和太子車駕被侍衛半擁簇半押送的隨著禦駕回了內宮,而太上皇朱祁鎮卻被送往了南宮。


    這座狹小宮殿,陳舊破敗,被數百重兵前前後後的把守著,像隻囚籠張著大嘴,等著將朱祁鎮吞噬。


    朱祁鎮心中羞憤無極,痛不可抑,站在門口久久無言。便在這時,他看到了宮殿深處,緩緩走出來的人影,朱衣黃裙,娥眉螓首,溫柔婉麗。她望著他,就像看到了雲開月明,夜隱日升,滿懷生機:“您回來了!”


    朱祁鎮愣了一下,望著妻子溫柔明快的笑容,滿懷痛鬱不翼而飛,他快步迎了上去,接住她的手,回答:“嗯,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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