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避開倒春寒時忽冷忽熱的天氣,直到三月春末,得到孫太後允許,萬貞才帶著太子出了清寧宮,去仁壽宮拜望長輩,感謝他們在東宮養病期間的關懷。


    孫太後和周貴妃每日都去清寧宮探望太子,拜望也是應禮數,並不耽誤時間。錢皇後卻是病了近一個月,剛好不久,整個人清減得厲害。太子來請安時,她正倚在熏籠上教旁邊的重慶公主織布,見到太子進來,連忙讓人搬凳子讓太子在隔她七八步遠的地方坐。


    太子剛剛問了禦醫錢皇後的病情,有些擔憂的問:“母後,禦醫說您的眼睛和腿有些不好,是真的嗎?”


    錢皇後微笑著安慰他:“你別聽禦醫嚇唬你,母後好著呢。”


    太子有些懷疑的問:“真的嗎?”


    錢皇後笑道:“當然,你看,我不是好好地和你姐姐一起做活嗎?”


    母子倆說話間,旁邊的重慶公主懊惱的叫了一聲,卻是穿梭的時候不小心掛斷了經線。錢皇後見她煩燥,連忙道:“姣兒,你別慌,慢慢地將經線夾絲重新結起就行了。”


    重慶公主連穿梭都還不利落,像這種重新駁接經線的事,更不會做,悶悶的說:“母後,我不會。”


    錢皇後笑道:“不要緊,咱們慢慢學。”


    一邊說一邊示意女官將她扶起,慢慢地走到織機前,坐在重慶公主身邊親自動手將經線駁,起溫聲道:“你看,隻要手穩,心靜,做起來不難的。你才學呢,不要急,不要貪快。咱們把手放平,慢慢穿梭,就不會掛斷經線了。”


    重慶公主皺眉苦臉的在旁邊看著,感歎:“好難啊!”


    “不要怕難,會了就不難了。”


    駁接的經線不如原來的強韌,錢皇後怕女兒做不好,便接過線梭穿經渡緯,把茬口處的幾寸線織了過去,這才將梭子還給重慶公主。


    宮中別的嬪妃的女紅,最多也就是紡紡線,繡繡花,偶爾自己拿塊布動動針線裁個荷包打個絡子一類。隻有錢皇後卻是撚線織布提花等等技藝都嫻熟,除了大禮朝服、鳳袍外,日常所穿的內衣外裳,都是自己所織。


    萬貞在旁邊看著錢皇後嫻熟的手法,默默地在心裏點了服字。偏偏錢皇後把線梭還給重慶公主後,還略帶感慨的歎了句:“我如今眼力弱了,力氣提不上來,織不快了。”


    小太子心疼的說:“母後讓織造司的織女造了獻上來直接用就可以了,不要自己這麽辛苦。姐姐既然覺得難,那就不學嘛。”


    錢皇後笑道:“傻孩子,耕織是國家的根本,女孩子哪能不會紡線織布?你姐姐生在皇家,不像尋常人家需要依賴此技維生,那是福氣。長大後嫌辛苦,可以不織,但不能不會織啊。”


    連拿針縫一段直線都做不好的萬貞隻覺得自己膝蓋中了無數箭,私下裏偷偷抹汗。錢皇後見女兒接回梭子後,沒有毛糙貪快,但起身站開位置,以免擋了她的手。


    她剛才過來時有女官扶著不顯,此時不讓人扶,自己在殿中慢慢行走舒散,萬貞卻看出她的左腿在行走時略有一點拖地,而且在轉彎的看東西時,轉頭的角度也有點大,左眼的焦距不太對勁。


    難道剛才禦醫說的是真的?錢皇後左眼和左腿都出了問題?


    萬貞一時愣怔出神,被從她身前錢皇後一眼看個正著。她這旁觀者想到錢皇後的眼睛和腿,是因為思念太上皇朱祁鎮過甚而壞的,便心中糾結。錢皇後一看到她這表情,便有些好笑,伸手道:“貞兒扶我走一走,讓這姐弟倆說說笑,玩一會兒。”


    萬貞看了眼太子,見他對紡織機很感興趣,正蹲在一旁邊看邊和重慶公主說話,便對梁芳示意一下,扶著錢皇後慢慢地往外走。等離太子遠了,才小聲道:“娘娘,東宮得了監國賞的鮮虎骨,禦醫熬了膏出來。奴自己沒用過,但聽說治傷有奇效,奴回去便讓人送來您試試。”


    錢皇後搖頭道:“虎骨膏前幾日汪娘娘也送了我,你自己收著罷。”


    萬貞想到錢皇後不過二十五歲,便落了眼力受損,腿腳不便的毛病,很是不忍。錢皇後自己反而豁達得很,笑道:“比起上皇在漠北臥冰吞雪,我隻是腿眼這麽一點不好,又算什麽呢?何況我在宮中出入有轎有輿,行動稍稍緩慢些,並不打緊。”


    萬貞心裏陡然升起一個念頭:錢皇後把宮人趕走,哭累了伏地而臥,以致左腿寒氣侵骨。莫非並不是她不會照顧自己,而是因為她想到丈夫受苦,卻無能為力,心痛難忍,故意虐待自己?


    她心裏驚疑不定,錢皇後扶著她緩步走到隔間,從針線筐下的箱籠裏選了幾朵絹花出來,用匣子裝了遞給萬貞,笑道:“你為了帶太子方便,日常不愛戴珠釵首飾。但女孩子家家的,打扮太素,或者常穿男裝,終歸不好。這幾朵絹花我做的時候特意留了軟底束帶,日常辮在發髻上不易掉落,也不怕硌人,你拿去戴吧。”


    萬貞連忙推辭,錢皇後歎了口氣,望著她認真的道:“貞兒,你為太子出生入死,若論功績行賞,我便是賞你黃金萬千,你也盡擔得起。隻不過如今形勢艱難,不比以前,我也隻有這親手做的一點小東西,能表達做母親的一點心意了。”


    頓了頓,她又道:“我知道你一向守禮,除非母後過目,不接外人禮物。但這絹花了不起就是幾尺布頭,幾粒散珠碎石的事,我已經和母後說過了,你不必過慮。”


    錢皇後原來的私庫為贖太上皇全送給了也先,剩下的都是些不便運送的大件。來仁壽宮附居後,孫太後又怕兒媳婦做糊塗事,日常供奉都交給宮正王嬋管理,卡得錢皇後手頭沒有活錢,賞人也隻有自己憑手藝做出來的一些女紅件兒能用。


    她說得坦蕩,萬貞也不好拒絕,隻得接過道謝。錢皇後又問了些太子的日常起居細節,慨歎道:“貞兒,如此東宮多虧你操持。你要是有什麽不便之處,隻管來仁壽宮找我。雖說我也未見得能出多大力,但為人母者,總要為兒女盡一分心。”


    她沒有生育,便在養育孩子一事上放了十二分心思,除了剛知道朱祁鎮兵敗那段時間亂了分寸,其餘時間關心孩子儼然比周貴妃這生身之母更有章法。


    萬貞垂手道:“殿下年幼,東宮全賴太後娘娘和您庇佑。奴身份低微,不敢受此溢美之詞。”


    錢皇後苦笑:“太子遇刺,隻怪我一時疏忽,沒有親自將人送到汪娘娘鳳駕前。如今想來,真是悔不當初。”


    若是太子當日不是跟皇長子朱見濟同車,而是直接被錢皇後送到了錢皇後鳳輦上。吳太後便也沒有強行隔人出隊的機會,說不得刺殺一事不會發生。


    但錢皇後雖然在身份落差這件事上,適應得比周貴妃好,也沒有好到可以不顧尷尬,在大駕出宮時親自帶著太子去蹭汪皇後的鳳輦的份上。因此她有時想起這點,便常覺愧疚。萬貞理解她的心情,溫聲道:“娘娘,此事隻怪人心險惡,與您無關。”


    錢皇後搖了搖頭,正想說話,她原來的殿監內侍首領匆匆走了進來,急聲道:“娘娘,那邊似乎起了什麽爭執,汪娘娘來找您了!”


    如今的內宮,仁壽宮的孫太後和慈寧宮的吳太後不和,雖然年節大宴、祭祀一類的大禮儀上,雙方還一起出現。但平時幾乎沒有來往,彼此都以“那邊”代指對方。


    若說兩邊還有什麽人會不顧身份地位,正常來往,那便是錢皇後和汪皇後這兩位境遇相似,感情相好的兩妯娌了。


    錢皇後一聽汪皇後來了,連忙道:“快快迎接……貞兒,你力氣大,扶我一下。”


    萬貞因為身高力大而被錢皇後倚重,心裏的酸爽簡直一言難盡。


    等她扶著錢皇後到了暖閣前堂,汪皇後也快步走了進來。她雙目發紅,一見錢皇後便愴然叫了一聲:“嫂嫂!”


    錢皇後被她這模樣嚇了一跳,連忙伸手挽住她,柔聲道:“弟妹莫哭,有話慢慢說!”


    汪皇後滿麵淚水,撲在錢皇後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叫道:“聖母太後要廢了我!”


    這話一出,不獨錢皇後吃驚,連萬貞和周圍的人都嚇得變色。錢皇後凝眉問:“妹妹這話從何說起?你為監國結發妻子,同甘共苦,豈能輕易見廢?”


    汪皇後搖頭哭道:“嫂嫂不知道,太後對我素來不喜。今日因為千秋節籌備,對宴席設位一事不滿,怒要廢我。”


    錢皇後和孫太後婆媳近十年,雖然因為她長久不孕,日常相處難免摩擦,但像這種廢位的話,孫太後從未說過。此時聽到吳太後要廢汪氏,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定了定神,問:“監國怎麽說?”


    汪皇後哭道:“監國正在求情,命我避走。可是,太後大怒,他……怕也為難。”


    錢皇後聽說景泰帝正在為汪皇後求情,便鬆了口氣,笑道:“妹妹莫怕,吳娘娘再惱怒,隻要監國向著你,這廢位之事便不能成。你且安下心來整理儀容,稍後我送你回去,給吳娘娘請個罪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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