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話說僵了,旁邊的樊芝和乳母麵麵相覷,誰也不敢多嘴相勸。


    周貴妃既不能真把萬貞怎樣,又舍不下臉來說軟話,氣哼哼的站著,隻覺得顏麵無光。萬貞蹲身行了一禮,不再說話,轉身走了。


    樊芝看看周貴妃的臉色,連忙道:“奴去送送萬女官。”


    周貴妃哼了一聲,默許了。


    萬貞腰高腿長,一路過室穿堂,很快出了長春宮。她來到大明宮廷,不敢與人交心,隻有小皇子才算她打開心扉關心的人。愛屋及烏,加上孫太後的命令,周貴妃也被動的成為她用心對待的人。


    但她以朋友身份,用心對待的人,不珍惜她的心意,還借著身份來壓她,這真是讓她有種好心都喂了狗的挫敗。


    無論她怎樣提醒自己這是宮廷,不能任性,但人終究不是機器,這種時候,她實在沒有辦法控製情緒。直到出了長春宮,被涼風一吹,才清醒了些,聽到後麵樊芝的叫聲。


    樊芝一路小跑趕上來,急聲勸道:“萬女官,你別生氣,娘娘隻是脾氣急了點,不是真要拿你怎麽樣!”


    萬貞苦笑道:“我是哪個牌麵上的人物,敢跟貴妃娘娘生氣?”


    樊芝一喜,連忙道:“那我們一起回去再勸勸娘娘?”


    萬貞道:“我已經盡力了,再回去也是碰壁。”


    樊芝見勸她不動,又換了個說辭,道:“萬女官,你和娘娘患難之交,眼看皇爺準許娘娘參與射柳,榮寵在即,為了這麽點小事鬧翻,太不值了!”


    萬貞搖了搖頭,輕聲道:“我不是為了邀寵,才來與貴妃共患難的!”


    樊芝愕然,萬貞回想小皇子信賴她的樣子,忽然有些心酸,正色道:“樊司令,貴妃娘娘一生的榮寵都係於皇爺身上,所以她追隨皇爺的腳步,以此為榮;可是你和徐公公真正的榮寵,卻係在小殿下身上……所以,你們一定要好好照顧小殿下啊!”


    樊芝點頭道:“我明白,皇爺和皇娘派我和徐公公到長春宮,正是為此而來。”


    萬貞又對她行了一禮,道:“有勞司令代我向貴妃娘娘致歉,請她好好保重。”


    樊女官一怔,眼見萬貞快步流星的走了,不禁歎了口氣,出了會兒神才慢慢地回去了。


    萬貞一路快走,直到了仁壽宮前,才冷靜下來,請謁者幫她通傳,求見太後。


    胡雲對萬貞照拂有加,孫太後又有意栽培,在仁壽宮她雖然沒有掌握什麽要緊的實權差事,但大家都對她的將來頗為看好,通傳的小宦官一溜煙進去了,很快又出來叫她:“貞姐姐,娘娘在涼亭裏聽花鼓,著你進去。”


    萬貞謝過小宦官,整理了一下頭發衣服,這才穩當當的向殿右的涼亭走去。


    涼亭裏一對年約雙十的女子擊鼓的擊鼓,敲鑼的敲鑼,邊跳邊唱。萬貞聽不懂她們唱的歌詞是什麽,隻覺得音節淒婉。孫太後和聽的宮人卻麵色側然,顯見深受感動。


    富貴叢中的人,偶爾聽聽淒苦之音換換心情,但長久的聽下去卻是誰也不願。兩名女子一節唱完,孫太後便揮手示意她們停了,命宮人看賞。


    萬貞站在涼亭外,等兩名女子謝賞退出,孫太後與親近的女官說了陣話,才上前跪地行禮。


    自從椅子盛行,席地正坐的風俗變易,伏地磕頭的禮節就成了非大事不行的重禮。尤其是女子,伏地翹臀的姿勢不雅,漢家的風俗更是早早的免了女子的伏地磕頭的禮節,即使麵見天子,日常也是彎腰福禮就行。


    萬貞平時麵見孫太後,也是日常禮節,今天突然下跪,由不得孫太後一怔,笑道:“喲,貞兒今天這是怎麽了?”


    萬貞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叩頭道:“娘娘,奴在貴妃娘娘宮裏,出言不遜,頂撞了貴妃娘娘,回來向您請罪。”


    孫太後奇道:“你和貴妃私交甚佳,尋常說幾句也罷了,怎麽會有出言頂撞的事?”


    萬貞垂頭喪氣的道:“貴妃娘娘想帶小殿下參加射柳盛會,奴極力勸阻,貴妃娘娘降怒,奴情急之下出言不遜,因此頂撞了貴妃。”


    萬貞隔幾天就走一趟長春宮,本就是孫太後不放心皇長子的安危派她去的,這時候倒也不急著追究責任,而是問:“你為何要阻止貴妃和皇孫參加射柳?”


    萬貞回答:“奴覺得射柳盛會喧囂震天,軍中健兒以威武為雄。小殿下將將半歲,觀賞煌煌兵威來日方長,不急在這一時。何況端午惡月,蟲蚋極多,在外麵總不如宮中照料萬全。”


    孫太後搖了搖頭,道:“你這傻孩子,射柳盛會,貴妃帶著皇孫與會,那是有好處的。難怪貴妃會發怒,你呀,這事辦差了。”


    萬貞俯首道:“娘娘,奴辦差不利,往後恐怕再去不得長春宮了。請您免了奴這件差事,奴甘願受罰。”


    孫太後倒不急著罰她,而是問:“你這幾個月常往長春宮跑,覺得皇孫生活如何?”


    萬貞沉默了一下,微微抬頭,正色道:“娘娘,小殿下在長春宮被照料得極好。貴妃娘娘現在雖然沒有再親自哺育小殿下,但拳拳愛子之心,確實令人動容。奴覺得,在這宮中,再不會有比跟在親娘身邊長大更有幸、有福的事。”


    周貴妃隻看到了帶皇長子參加射柳盛會的榮耀,卻沒有見到皇長子正式在文武百官麵前亮相,對她的危機。


    後宮對於嬪妃來說雖然規矩也重,但到底是以“家禮”為先,所以她養育皇長子名正言順。可到了外麵與朝臣相對,“國禮”威重,她再生育有功,也不能僭越皇後母儀天下的尊榮。


    尤其是皇後無子,無論出於禮法宗製,還是為了國祚延續的穩定,皇長子都隻能由皇後抱著受禮。


    而在皇長子已經不挑乳母,周貴妃也沒有親自哺育皇子的情況下,錢皇後很有可能借這名正言順的機會,直接就將皇長子帶回坤寧宮去撫養。


    到時候周貴妃怎麽辦呢?


    可錢皇後會抱養皇長子這種猜測,隻是萬貞從孫太後的態度,以及宮中的情勢來判斷的,做不得準,更不可能冒著妄議君主,離間天家的大罪說出來。


    就連替周貴妃和小皇子求情,萬貞都不敢明著說,隻能暗求。


    孫太後聽得懂這其中的意思,萬貞常在她麵前走動,能猜出皇後要抱養皇長子並不奇怪。隻不過她跟周貴妃已經鬧翻,卻還願意求情,卻讓孫太後神色微動,嗔道:“傻丫頭,各人自修各人福,你瞎操什麽心?”


    萬貞低聲道:“娘娘,您因為愛重小殿下而派奴去長春宮,奴自然要盡本分,以小殿下的福祉為先。而小殿下如今不滿周歲,奴認為他現在最大的福祉,自然是有母親哺育撫養。”


    孫太後哂然一笑,道:“貞兒,你是好心。可是,有些事兒啊!你還小,不懂。”


    萬貞一臉茫然,孫太後笑了一笑,突然又問:“你這麽喜歡皇孫,不如哀家派你去皇孫那兒服侍?”


    萬貞已經從周貴妃那裏吃夠了教訓,哪裏還敢接這樣的任務,連連道:“奴既愚笨,又不合時宜,去小殿下身邊,說不準什麽時候便要闖大禍。還是老老實實地去經辦外務罷,那差事是粗活,奴能辦好。”


    孫太後有些嗔怒,喝道:“你這憊賴丫頭,不肯盡力,光耍滑頭!”


    萬貞嚇了一跳,連忙伏地叩首道:“娘娘恕罪,奴實無此意!”


    孫太後到底是個寬厚性子,嚇了她一下便不為己甚,想了想,道:“你頂撞貴妃,不能無罰。這樣罷,今晚罰你提鈴,報完五更後再來哀家這裏候命。”


    提鈴是明宮對宮女的處罰之一,受罰者手持銅鈴從申時正一刻開始,沿著宮門巷道徐行正步,每到交更時便揚聲報時,並呼“天下太平”。其實這就是外麵更夫夜裏巡檢有沒有火災並報時的差事,不過由於夜間獨身行走在幽深寂靜的宮廷中,對宮女來說十分可怕,且晝夜顛倒,風雨不避,十分辛苦,就成了一種懲罰。


    孫太後雖然罰萬貞提鈴報時,但隻罰一天,且報完五更後就又回駕前候命。這懲罰就帶著很濃的教導意味,旁邊侍立的嚴尚宮怕出岔子,索性親自出了涼亭,叫了手下的得力宮女過來,讓她親自帶了萬貞過廡房接鈴。


    原來受罰的宮女不明所以,但太後的近人親自帶人過來,又隻罰一天,她們也不敢刁難,爽快的將提鈴要走的路線和如何報時仔細教給了萬貞,又問她要不要陪同。


    萬貞當然想有人陪著做事,可帶她過來的宮女領悟上頭的意思,卻不同意:“貞兒,娘娘這是要小懲大誡,叫你一次就知道厲害呢!你不老實點受罰,難道還想惹娘娘生氣?”


    萬貞頓時老實了。


    其實夜間提鈴報時的聲音,宮中每天夜裏都聽得到,隻要曉得路線,沒有什麽難處。隻不過她沒有吃晚飯,就挨了罰,這肚子餓得她難受。而且隨著天色變黑,宮中行走的人變少,隻有她一個人慢慢地沿著巷道宮門徐行,這饑餓的感覺就更難忍了。


    萬貞一邊走,一邊琢磨著是不是要繞到尚食局灶間那邊去偷點東西吃,前麵的巷口暗處突然竄出一條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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