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便不想替你妻子求情, 求我饒恕於她?”她板著臉問。


    魏雋航似是呆了呆,摸摸鼻端,小小聲地道:“想啊!可是萬事都不及母親重要,母親若是因此氣壞了身子, 孩兒也好, 沈氏也罷, 一輩子都會愧疚難安的。”


    大長公主怔住了,怎麽也沒想到會得到這麽一個答案。


    魏雋航搬著繡墩挪到她跟前坐下,迎著她複雜難辯的眼神認認真真地道:“況且, 別的暫且不提, 單是頂撞了母親, 沈氏便已做錯了, 理應受罰。孩兒再不濟,隻這是非對錯卻還是能分得清的。”


    大長公主凝視著他, 深深地望入他的眼中,像是平生頭一回認識這個她撫養長大的兒子。


    “孩兒確是也想替沈氏求情,甚至願意替她受罰,畢竟她是孩兒要相伴一生的妻子。隻是, 在此之前孩兒得先確保母親身子安好。”


    “好了,如今你看到了,母親很好, 並不曾被她氣壞了身子。那你呢?打算如何替她求情?”大長公主順手端過長幾上的茶盞呷了一口, 緩緩地問。


    魏雋航咽了咽口水, 好一會兒才又道:“母親這般問, 孩兒一時倒也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隻是,母親可還記得我七歲的時候,先帝選了好些孩童進宮陪伴幾位皇子一起念書麽?”


    不等大長公主回答,他又繼續道:“那會兒可不似如今這般白日裏進宮,到了下晚課時便能回府,得吃住都在宮中,一個月隻能回府一回。那時候雖然有幾位表兄,可孩兒卻一點兒也不喜歡。”


    大長公主也不由得想起了過往那些事,唇瓣含笑,嗔怪地戳了戳他的額頭:“你呀!打小便不愛念書,能被你皇外祖選進宮陪伴皇子們是多大的榮幸,偏你還不樂意,孰不知有多少人家為了爭這個名額險些打破頭。”


    魏雋航憨憨地笑了笑:“孩兒還記得,每次一回到府中便要賴在母親這裏,哪裏也不肯去。”


    大長公主也笑了,打趣道:“母親還記得,一到了進宮的時候,你便抱著母親硬是不肯撒手,憑誰又是哄又勸全然不聽,最後還是你父親出麵,虎著臉親自拎著你上的馬車。”


    想到兒子小時候眼淚汪汪可憐兮兮地被夫君拎著扔上馬車的委屈模樣,她又忍不住笑出聲來。


    長子帶給她的是榮耀與希望,而次子帶給她的卻是庭院深深裏的陽光與歡笑。甚至可以說,她對次子的疼愛比起優秀的長子隻多不少。


    魏雋航也想到了小時候那些囧事,雖然是他刻意提起的,可如今想起來,臉皮子也不由得有些訕訕,看得大長公主更忍不住一陣樂。


    母子二人沉浸著曾經的溫馨歲月裏,彼此間的距離再度漸漸拉近。


    “宮中規矩多,你那幾位表哥又不是個個都容易相處的,哪有在府裏自在,如今這般一想,倒是有些理解你當初不願意去了。”大長公主笑道。


    魏雋航長長的一聲感歎,拍拍胸口故意道:“老天開眼,母親可總算是體會到孩兒那時候的心情了。”


    大長公主好笑:“敢情那時候你還怪母親不體諒你不成?”


    “天地良心,我若是怪過母親,叫我……”


    “好了好了,好端端的發什麽誓,也不嫌忌諱!”大長公主打斷他的話,嗔怪道。


    魏雋航嗬嗬地傻笑幾聲,少頃,斂斂神色,認認真真地道:“當時孩兒不願意進宮,除了不喜宮中的諸多規矩諸多限製外,更重要的還是因為不願意離開母親身邊太久。”


    略頓了頓,見大長公主神色似是怔了怔,他清清嗓子又繼續道:“宮裏頭再好,皇外祖與外祖母再慈愛,終究也不是母親。對孩子來說,天底下最舒服最自由最安全之處唯有母親的身邊。不管在外頭有多累,隻要一想著能早日回到母親處,心裏便有了期待。”


    大長公主沉默不語,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魏雋航猜不透她的意思,心裏有些忐忑,隻是也不敢再多說,話已至此,相信母親已經明白他此番話之意。


    良久,大長公主忽地一聲冷哼,驚得他心裏‘咯噔’一下,頭皮隱隱有些發麻。


    難道……


    “怪道呢,好好的怎提起了小時候之事,原來在此等著我呢!”大長公主板著臉,音調平穩,讓他根本聽不出喜怒。


    “母親……”魏雋航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她的神情。


    大長公主定定地凝視著他一會兒,直看得他心裏愈發不安。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聽到對方一聲長長的歎息,趁機再偷偷打量了下,終於敏感地發現母親的神色緩和了不少。


    “我明白你的意思,隻是……”大長公主又是一聲歎息。


    “我明白母親在擔憂些什麽。大哥早早便去了,騏哥兒年幼,大嫂一個婦道人家支撐著長房著實不易。隻是母親,不管這未來如何,騏哥兒都是魏家子弟,我的嫡親侄兒,霖哥兒的堂弟。霖哥兒雖然性子稍微顯冷,但卻是個外冷內熱重情重義的,騏哥兒又是那等性情溫和讓人憐惜的孩子,這兄弟二人自來便處得極好,你又有什麽放心不下的?”


    “再者,兒孫自有兒孫福,母親您為了這個家操勞了大半輩子,小輩們都牢記在心,若是他們知道因自己之事讓祖母如此費心,不定心裏怎麽難過呢!”


    大長公主又是一陣沉默。


    該說的都說了,魏雋航也知道過猶不及的道理,見狀也不再多說,朝她躬身行了禮,靜悄悄地退了出去。


    “世子夫人怎樣了?可有凍著餓著?夜裏休息得可好?精神可好?”回到福寧院正院,他先是哄得鬧著要找娘親的女兒眉開眼笑了,這才不放心地問明霜。


    “奴婢和秋棠、夏荷、春柳三個輪流著給世子夫人送東西,守門的兩位婆子也不敢為難,故而東西送得順利,夫人倒不曾餓著凍著。隻是……奴婢瞧著夫人精神可算不上是好,想是心裏掛念著大公子和四姑娘。”明霜一五一十地回道。


    魏雋航皺了皺眉,想起沈昕顏曾讓明霜帶給他的那句話。


    隻怕夫人不但是掛念著兒女,還擔心他這個不怎麽靠譜的夫君會觸怒母親從而導致雪上加霜吧!


    至於母親那裏……隻盼著她老人家也早一分想清楚,如此一來,夫人也能少吃些苦頭。


    想到自家一向溫溫柔柔從不愛計較的夫人居然敢頂撞大長公主,他便有些頭疼地揉揉額角。


    果然,隻要一牽涉到兒子,夫人便怎麽也保持不了平日的冷靜。


    想到此,他便抑製不住心底冒出來的那點酸意。


    兒子哪有他好,哪及得上他這般知冷知熱知情識趣!女子啊,尤其是生了孩子的婦人啊!真真是叫人愛也不是怨也不是惱也不是……


    他裝模作樣地搖頭晃腦一番,高聲吩咐秋棠讓人留意佛堂和大長公主處的動靜。


    秋棠眸光頓時一亮。


    世子爺這般吩咐,可見夫人很快便可以回來了!


    而此時的大長公主從沉思裏回轉過來時,卻發現兒子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


    她歎息著搖了搖頭,轉頭衝著徐嬤嬤道:“往日竟是我小瞧了雋航,這孩子勸起人來倒是一道道。為了替他媳婦求情,連那些陳年舊事都翻出來了。”


    徐嬤嬤笑道:“世子爺哪裏隻是為了世子夫人,怕是心有感觸,也是感念殿下養育之恩。奴婢雖上了年紀,可也記得清清楚楚,世子爺小時候最最親近的便是殿下您了。”


    大長公主哪裏不知這個,聞言勾起了愉悅的笑容。


    她們母子之間的感情一向就好。


    徐嬤嬤察言觀色,也不得不感歎世子爺果真了不得,明明早前殿下還那般盛怒難抑,這才過了多久?便雨過天青了。


    論哄殿下高興的本事,闔府裏世子爺稱了第二,那可就沒人敢稱第一了!


    因沈昕顏的頂撞而激起的怒火既然已經熄滅,大長公主整個人自然也冷靜了下來,仔細地回想了沈昕顏那些話,雙眉不知不覺地皺了起來。


    長媳方氏是她閨中好友之女,更是她看著長大親自替長子聘娶回府的。說句不怕人惱的話,三個兒媳婦當中,她最最中意的便是長媳。


    再加上後來長子早逝,留下長房孤兒寡母的,她自然便又憐惜了幾分。更因為長房唯一的血脈騏哥兒又是那等溫和怯弱的性子,將來怕是離不得二房的扶持,她才不得不替他們想得周全些。


    “你說,我的這個決定對沈氏來說,是否確有些不公?”良久,她才遲疑著問徐嬤嬤。


    徐嬤嬤打了通腹稿,這才斟酌著回答:“世子夫人隻有大公子這麽一個兒子,自是希望事事能照料周全,旁人經手又哪能讓她放心。這份慈母之心與當年的殿下不正是一般?”


    大長公主歎了口氣:“我明白了,此事確是我思慮不周,不曾考慮到沈氏的心情。罷了罷了,著人到佛堂將她帶來吧!”


    徐嬤嬤躬身應喏,出去吩咐侍女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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