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婆子你看看我, 我望望你,從彼此眼中都看到了為難。


    若是世子夫人有個什麽差池,她們可真是吃不了兜著走,可是大長公主有命……


    “我且問你們, 大長公主可曾說不許旁人送東西進來?”明霜仿佛知道她們的心思, 清清嗓子問。


    兩人對望一眼, 恍然大悟。


    可不正是這個理兒!


    想明白了,兩人當即一個替明霜開門,一個殷勤替她身後的小丫頭幫東西。


    “姑娘請, 世子夫人在裏頭呢!”


    明霜見她們識趣, 輕哼了一聲, 仰首挺胸地帶著小丫頭們將帶來的錦被、晚膳等走了進去。


    沈昕顏低著頭跪坐在蒲團上, 心裏卻是前所未有的挫敗。


    她到底還是高看了自己,明明一再告誡自己萬萬不可觸怒大長公主的, 可當時怎麽偏偏就忍不住呢?說出那樣的話,別說那位是尊貴無比從來無人敢違背的大長公主,便是尋常人家的婆母也絕對不會輕饒過她。


    若是再狠心一些,一頂不孝的帽子扣下來, 直接把她休回娘家也不是不可能的。


    屋外的說話聲傳進來,她也不在意,隻是, 片刻之後, 本是緊鎖的房門便被人從外頭推了開來, 居然還伴隨著明霜的說話聲。


    明霜是魏雋航身邊的侍女, 也是她一手提拔上來的,對於她的出現,沈昕顏心中一突,突然有了個不好的念頭。


    “夫人,還是先用晚膳吧!”明霜揮揮手讓婆子和小丫頭們出去,親自將膳食擺放在小方桌上,這才前來扶著沈昕顏落了座。


    沈昕顏一把抓住她的手,壓低聲音問:“你且告訴我,世子爺是不是到大長公主處求情了?”


    若是當真如此便糟糕了!


    她好歹也是曾經當過婆婆之人,或多或少有些了解身為婆婆的心思。


    兒媳婦犯了錯,兒子頂著風頭火勢便跑來求情,哪怕是迫於兒子而饒恕了兒媳婦,但心裏頭那股氣卻怎麽也咽不下去。不但咽不下去,反而會隨著時間而越來越烈,從而更加記恨兒媳婦。


    長此以往,婆媳關係勢必愈發惡劣!


    她雖然怨大長公主處事不公,但是卻從來不曾想過和她鬧到勢如水火的地步。憑心而論,大長公主這麽多年來雖然偏心方氏,但待她也算是不錯的。


    而她,對這位婆婆的為人也是一直心存敬意,自然不會想要和她把關係鬧僵。


    她這日這般一鬧,大長公主盛怒是必然的,但她相信,隻要大長公主的理智回籠,靜下心細細一想,未必不會改變主意。


    而她等的,便是那一刻。


    可如今魏雋航這一出頭,不但於事無補,反倒會弄巧成拙得不償失。


    “夫人放心,世子爺心裏都有數,您便安心在此等著,相信過不了多久便能出去了。”明霜並不知道她心中所憂,隻當她盼著魏雋航向大長公主求情,也好能早些出去。


    沈昕顏一聽更急了:“你出去告訴世子爺,讓他千萬莫要替我求情,一切順其自然便可。”


    明霜不明所以,隻是也不方便問個清楚,唯有點點頭:“奴婢知道了。”


    雖她這般說,可沈昕顏哪又能當真放心得下,自然亦無心情用膳,隻簡單地吃了幾口便放下了碗筷,任由明霜怎麽勸也再用不下了。


    明霜無奈,隻是也不便久留,收拾妥當後便告辭離開了。


    沈昕顏照舊是跪在蒲團上,定定地望著寶相威嚴的佛像,可心思卻飄到了很遠很遠。


    方氏雖然掌著府中的中饋,但外院英國公、魏承霖這兩處卻一直由大長公主理著。上輩子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大長公主提出將魏承霖院中一切事宜交由方氏掌理,為的不過是希望方氏籍此與未來的國公爺魏承霖打好關係,將來魏承霖承襲爵位後也能多關照長房。


    自古為人父母者或多或少都有些“劫強濟弱”的心理,在大長公主眼內,長房與二房,一個是孤兒寡母,一個是未來的爵位承襲者,孰強孰弱已是很明了的了。


    上輩子,她乍一聽聞大長公主這個決定自然也是相當不高興,也當場表達了不願意的意思,可大長公主態度強硬,她自然不敢頂撞,唯有強壓下不滿,委委屈屈地應了下來。


    就這樣,明明魏承霖是她嫡親的兒子,可身為母親的她,自己兒子院裏的一切事宜居然全權由方氏作主。也因為此,原本待她便有些疏遠的魏承霖在方氏有意無意的影響下,與她的關係便更加疏遠了,全然不像待方氏那般親近。


    真真是可笑至極!真真是荒天下之大謬!


    不錯,她明白大長公主的意思。在大長公主心裏,魏承霖再怎麽樣也是她沈昕顏的兒子,血緣親脈永不會斷,故而魏承霖承爵,她便是穩穩妥妥的國公太夫人,風光無限,榮華至極。可長房卻什麽也不是,什麽也沒有,隻有靠著國公爺的眷顧才能過得好些。


    故而,大長公主便提前替長房打算,想方設法拉近長房和魏承霖的關係。


    隻是,她替方氏母子想得長遠,卻從來不曾為她沈昕顏想過。


    是,血脈親緣永遠無法斬斷,可親疏遠近卻是可以有別的。而很可笑的是,在上輩子的魏承霖心裏,她是“疏”與“遠”,他的大伯母方氏才是那個“親”與“近”。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長長地籲了口氣。


    方氏上上輩子到底燒了多少高香,才能有大長公主這麽一個事事為她打點周全妥當的婆婆啊!


    ***


    世子夫人觸怒大長公主被罰跪佛堂之事自然也傳到了方氏耳中,雖然在大長公主的高壓下,當時在場的下人未必敢將兩人衝突的真正原因外道,但方氏掌中饋多年,自然有她掌握府中信息的渠道,故而對當中細節知之甚詳。


    “殿下可真真是一片慈心,凡事都替夫人與四公子想得周全!”桃枝聽罷不由得感歎。


    方氏抿了抿雙唇。


    若是真的凡事替她們母子著想,當日便不應該在她生產前便確定下魏雋航的世子之位,更不應該由著國公爺將魏承霖帶到身邊去教導。


    如今這般又算得了什麽?她做得再多,可世子之位卻已經旁落了。


    “若是真的能讓夫人掌大公子院裏之事,這可真真是百利而無一害!可惜了,如今世子夫人鬧了這麽一場,便是大長公主堅持,夫人您卻是不好接下了。”桃枝不知她的想法,有些惋惜地道。


    世子夫人為了兒子連大長公主都頂撞了,若是自家夫人果真接下此事,隻怕在大公子那裏也落不到什麽好,說不定還會讓大公子誤會夫人從中挑撥他親生母親和祖母的關係呢!


    “這倒未必,不過一個黃毛小兒,天長日久的,難不成我還能降不服他?”方氏冷笑一聲,不以為然。


    桃枝怔了怔,猛地抬頭望向她:“夫人,莫非您……”


    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她心中不安,還是忍不住勸道:“夫人請聽奴婢一言,事已至此,夫人最應該做的便是到大長公主跟前表明態度,以退為進,先行示弱,堅決將此事推掉。”


    世子夫人再怎麽不好,也是大長公主嫡親的兒媳婦,更是大公子的生母,她若是堅持不允,大長公主到最後也未必會逆她的意思。真到了那個地步,自家夫人處境便被動了。


    倒不如這會兒便主動退一步,既保住大長公主的憐惜,又能示好於大公子,亦不會與世子夫人將關係鬧僵,一舉三得,何樂而不為呢?


    隻可惜方氏卻另有打算。


    “挾兒子而令母親”對□□實在太大了!不,隻要魏承霖在她手上,她便相當於將未來的國公府握在了掌心,一個親近自己,對自己唯命是從的國公爺,還不任由她搓圓捏扁?


    方氏眸中光芒大盛,隱隱透著勢在必得之意,看得一旁的桃枝一陣心驚膽戰,還想再勸,可方氏卻已打定了主意要靜觀其變,靜待大長公主給她帶來好消息,哪還有心思聽她說。


    桃枝心裏七上八下地被方氏摒退,放下門簾的那一刻,她望望湛藍的天空,腦子裏一片茫然。


    將來,真的會如夫人所願麽?


    “桃枝姐姐,母親在屋裏麽?”弱弱的孩童聲音在她身側響了起來,桃枝望過去,便對上一張怯怯的小臉。


    正是前世子魏雋霆的遺腹子、方氏唯一的兒子魏承騏。


    七歲的魏承騏五官極肖方氏,隻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卻少了幾分孩童特有的活潑靈動,身量較之於比他還要小一歲的堂妹魏盈芷亦要瘦弱許多。


    此刻的他,雙手緊抓著一本書,許是因為太過於緊張,那書頁被他抓得皺皺巴巴的。


    桃枝一見便知道他是來找方氏背書的,鼻子微微一酸,溫柔地替他整了整衣裳,嗓音極柔極輕:“四公子莫要緊張,夫人方才還向奴婢誇你呢!說你上回寫的字進步了許多。”


    “真的麽?”小家夥一聽,眼睛陡然一亮。


    “嗯,是真的,快進去吧!奴婢相信公子這回一定可以把書給背下來的!”


    “好,桃枝姐姐,我先進去了!”小家夥乖巧地點點頭。


    看著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門簾之後,再聽著裏頭傳出的方氏嚴肅的聲音,桃枝若有似無地歎了口氣。


    ***


    大長公主在等,等著兒子向她替妻子求情的那一刻,可出乎她意料地,魏雋航來來回回了好幾遍,百般武藝齊齊用上哄得她眉開眼笑,卻仍然隻字不提沈昕顏一事。


    終於,還是她先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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