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承霖陪著英國公從靈雲寺回來, 先親自將他送回了屋,這才往自己所居住的院子方向走去。


    “哎喲喲,霖哥兒你可算是回來了!再晚些回來,你母親可如何是好喲!”哪知他剛走過府裏的荷花池, 便見楊氏一臉焦急地朝著他快步而來。


    待聽清楚對方的話後, 他頓時便急了:“我母親怎麽了?三嬸您這話是什麽意思?”


    “出事了出事了, 你昨夜沒回府不知道,你母親昨日也不知怎的突然頂撞了你祖母,惹得你祖母大發雷霆, 竟把人給關進了佛堂裏, 這會子人還在裏頭沒給放出來呢!”兩人急步而行, 一路上, 楊氏便將緣由向他道來。


    “母親性子一向溫和,侍奉祖母也是處處盡心, 無緣無故的怎會頂撞祖母?三嬸可知這其中緣故?”一向沉穩的魏承霖這會兒也急得不行,步伐越來越快,仍是不放心地問。


    “仿佛是因你之故,再詳細的三嬸便也不甚了解了。”


    這其中的詳情楊氏其實也不大清楚, 可這並不妨礙她在魏承霖跟前充知情人。再者,內情是什麽?待會兒她引著魏承霖到了大長公主處還不清楚麽?


    魏承霖腳步微頓,雙唇抿了抿, 到底也不再說些什麽, 隻腳步不知不覺又加快了些許。


    他年紀雖小, 但自五歲起英國公便親自教他習武, 身體別說較之尋常孩童,便是比纖纖弱質女子也要強上不少,再加上他如今聽聞生母出事,心裏一著急,步伐便邁得愈發急促,不過片刻之間竟將楊氏拋下了好一段距離。


    楊氏小跑著追趕:“霖哥兒,等等我……”


    可魏承霖心急如焚,哪還聽得到她的聲音,轉得幾個彎處,楊氏竟見不著他的身影了。


    “這孩子,急什麽呢!”楊氏追得滿頭汗,累得直喘氣,不得不停下來歇息一會。


    觸怒了大長公主,這沈氏是嫌日子過得太舒坦了不成?嘖嘖,也不知近些日子以來吃錯了什麽藥,這脾氣倒是愈發大了,若不是和她相處過十餘年,她都不敢相信當初那個悶嘴葫蘆般的沈氏與如今這位是同一人。


    ***


    身後響起開門聲時,沈昕顏仍是保持著靜靜地跪坐在蒲團上的姿勢,平靜地注視著身前寶相莊嚴的佛像,仿佛絲毫也不關心周遭的一切。


    “世子夫人,殿下請您過去!”來傳話的侍女恭敬地回道。


    沈昕顏微不可聞地鬆了口氣。


    終於到了這一刻了麽?


    她用手輕撐著地麵想要起身,不料雙腿跪的時間過長,人還未站穩便覺雙腿酸軟得簡直不像是自己身上的,也虧得那侍女眼明手快地扶住她,才免了她摔倒的命運。


    那侍女扶著她在一旁的長椅上坐下,半跪在她跟前熟練地替她按捏著雙腿,直到好一會兒,沈昕顏才感覺舒適了不少。


    “行了,咱們走吧,莫讓母親久等。”她輕輕阻住侍女的動作,吩咐道。


    對方見她已經可以穩穩地站著,故而也不再堅持,柔順地應了聲‘是’便躬身落後她一步,緊跟著她走了出門。


    “殿下,世子夫人到了!”侍女來稟時,大長公主正望著那座精致的縮小版寧禧宮出神,聞言垂眸須臾,親自將小宮殿收入錦盒中。


    “讓她進來吧!”


    她高坐寶座上,居高臨下地望著跪在地上垂著頭的女子,聽著對方恭敬地喚了自己一聲‘母親’,若非那日發生之事曆曆在目,她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態度恭謹有禮的女子會是那個膽大包天質疑指責自己的人。


    “起來吧!”她淡淡地回了聲,看著沈昕顏垂著腦袋應下,隨後雙手交疊在小腹處,緩緩地抬起了頭。


    當眼前那張絲毫掩飾不住憔悴的臉龐映入她的眼簾時,大長公主眼皮顫了顫,心中僅餘的那些氣惱不知不覺便又消散了幾分。


    會怕會擔心會不安就好,還不算是忤逆不孝到無藥可救!她暗道。隻是麵上卻不顯,淡淡的視線落在沈昕顏的身上,看著那稍顯單薄的身體,不知為何便想到了兒子方才的那些話。


    這兩日魏雋航一直命人給沈昕顏送穿送吃之事她都知道,但是她也知道魏雋航雖然東西是送了,可人卻從不曾去過。至少,這兩日他大多數時候都是在自己這裏。


    想來也是憑著這些,在魏雋航有意無意地求情時,她才能那麽容易地滅了火。


    “在佛祖跟前跪了這些時候,可曾想明白自己錯在何處了?”


    沈昕顏知道這是一個機會,如果她讓大長公主滿意了,不但可以奪回兒子院落的話事權,也能抵消她頂撞之罪。


    隻是……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抬眸對上大長公主的眼神,望入她眼底深處,一字一句認認真真地誠懇道:“兒媳頂撞母親,此乃大不孝,更是不可饒恕之大錯。”


    “原來你還知道這是大不孝!”大長公主冷笑著打斷了她的話。


    沈昕顏跪在她的麵前,語氣愈發誠懇:“兒媳有錯,不敢求母親原諒,但請母親千萬珍重自己,千萬莫因了兒媳之錯而氣壞了身子。否則,兒媳便是死一萬次也難贖其罪了!”


    大長公主仍是一聲冷笑,隻也沒有再說什麽難聽之話,隻道了句‘起來說話’。


    沈昕顏謝過了她,而後緩緩地又道:“隻不過……”


    來了,她就知道!連自己都敢頂撞了,怎麽可能會這般乖乖地認錯,果不其然,後麵還有話在等著自己呢!大長公主斜睨她一眼,暗地冷哼一聲。


    “隻不過,若是重來一回,兒媳有些話還是得說。母親雖身份尊貴,但同樣也是為人之母,待子女的慈心比兒媳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兒媳不爭氣,膝下唯一兒一女,霖哥兒與盈兒乃兒媳此生唯二之寶,兒媳隻恨不得將自己之所有都給他們,隻盼著他們兄妹二人能一生安康順暢。”


    “霖哥兒乃長子,蒙父親垂青將他教養在身邊,兒媳雖是不舍,但也不會因一已之私而誤了孩子前程。”


    說到此處,沈昕顏眼中泛起了淚光,她眨眨眼睛,將眸中淚意逼下去。


    “霖哥兒性子沉穩,素來又是寡言少語,更因日漸長成,與兒媳相處時日愈發短。縱為親子,奈何……奈何兒媳知他不多,更怕母子之情日漸疏離,以致成為一生所憾。”


    “故而,雖明知母親此番決定全然出於慈母之心,更是為了魏氏嫡脈相互扶持,同氣連枝。隻兒媳仍會不同意,不同意母親將我兒院裏之事托於大嫂。”


    大長公主靜靜地凝望著她,神情平靜讓人瞧不出情緒起伏。


    沈昕顏對上她的視線,眸中泛著淚光,隻裏麵洋溢著的堅持卻是讓人無法忽視。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終於,她聽到了大長公主一聲長長的歎息。


    “罷了罷了,既然你如此堅持,我也不願作那吃力不討好之事,此事便到此為止。隻我年紀也大了,再沒有精力理會旁的,霖哥兒院裏之事便交由你這個親生母親作主吧!”


    沈昕顏總算是鬆了口氣,感激涕零地向她行了個大禮。


    “兒媳多謝母親!”


    額頭伏在手背上那一刻,一滴眼淚緩緩滑落。她飛快地用袖口拭去掩飾住,隻是心裏卻無來由地生出一股悲涼。


    她成功了麽?這輩子她終於阻止了方氏奪去兒子了麽?


    原來隻要堅持,不管過程如何,結果卻未必不會如人意。


    那上輩子她都做了什麽?她明明有一手好牌,世子夫人是她的,國公府未來最出色的繼承人是她的親生兒子,可她到底是怎麽混到了最後那種眾叛親離的結局的?


    ***


    “霖哥兒,怎的傻站在這兒不進去?”當楊氏氣喘籲籲地趕來時,卻發現魏承霖呆呆地站在門外。


    也不知是不是她眼睛花了,好像見他的眼睛有點水光?


    “祖母在裏頭說話,三嬸,我先回去了!”魏承霖很快便掩飾住自己的情緒,朝她行了禮,頭也不回地邁著大步走開了。


    楊氏是想借著他來探探沈昕顏與大長公主衝突一事內情,哪又料到這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對方便改了主意走人,想要將他攔下,奈何魏承霖走得太快,而她又不敢在此處大呼小叫,唯有恨恨地跺了跺腳。


    她滿臉無奈地打算離開,隻轉念一想又有些不甘,便也想著伏在門外聽聽裏麵的談話,忽聽身後有腳步聲,心虛地縮了縮脖子,飛也似的便跑開了。


    沈昕顏從大長公主處離開時,抬頭望了望天空,碧空萬裏,清風徐徐,整個人終於徹底地鬆了口氣。


    “夫人!”幾道同樣充滿驚喜的叫聲從不遠處傳了過來,她迎聲望去,見不遠的青鬆樹旁,秋棠、夏荷、春柳三人揚著歡喜的笑容望著她。


    三人往旁邊讓出一條道,一個挺拔的身影便緩緩地露了出來。那人迎著灑落在地的金光,朝她遙遙地伸出手,笑容溫和:“夫人,我來接你回去了!”


    “嗯,有勞世子!”她深深地凝視著對方良久,忽地展顏一笑。


    假山後,方氏驚訝地望著前方相攜而去的夫妻倆。


    沈氏怎的從佛堂出來了?難不成……


    她的心裏‘咯噔’一下,蹙眉沉思片刻,輕咬了咬唇,足下方向一改,便往大長公主所在寧安院而去。


    “殿下,大夫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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