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蕊嚇了一跳,忍不住蹬蹬蹬往後退了兩步,那隻頭上堆疊的全是皺紋,竟沒有一點兒平整的地方。


    那頭上嘴巴的位置張了張,竟開口說話,聲音沙啞,像是磨尖的指甲劃過大理石地麵,“主人都睡了,有什麽事天亮再來。”


    “老丈,”淳璟將蕊蕊拽到身後,亮出那塊烏木牌,“在下是來找千小姐的。”


    那顆頭這才掀開了眼位置上堆疊的皺紋,伸出一隻手接過那烏木牌,用一隻灰白的眼睛看了看,這才抬頭將目光投向淳璟,“叫什麽?”


    “在下鏡椿。”淳璟笑眯眯道。


    那顆頭上堆疊的眼皮忽然耷拉下去,頭也縮了回去,接著,門砰地一聲關上。


    “看吧,一早就該闖進去,現在人家拿了你的東西,不還是不讓你進去?”蕊蕊拉住淳璟的胳膊,抬腳踹出去,此時門正好打開,蕊蕊的腳就不偏不倚地踹到一個年輕男子的肚子上。


    蕊蕊呆了呆,忙收回了腳,轉身跳到淳璟身後,偷偷打量著他。看他的裝束和氣質倒不像是有錢人家的仆人。


    那男子用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撣了撣腹部的灰,抬眸打量了一下淳璟,將木牌遞還給他,“鏡公子,請。”


    淳璟點了點頭,扭頭拉住蕊蕊的手,跨進了千府的大門。


    院內,雕欄畫棟,紅燈高掛,九曲回廊,荷風陣陣,雅致地如世外桃源,偏生被那徹夜不消的聒噪樂音破壞了。


    淳璟問,“鳴笳小姐還沒有睡嗎?”


    那男子沒有說話,隻靜靜地在前麵帶路。


    “小哥哥,”蕊蕊抱住淳璟的胳膊,用極低的聲音道,“我們就這麽跟進來,是不是太輕率了?羊入虎口怎麽辦?”


    淳璟看了一眼前麵的男子,笑著朝蕊蕊挑了挑眉,心說,現在才意識到,是不是太晚了?但還是笑著玩笑道,“鳴笳小姐是個女子,喜歡男人理所應當。”


    蕊蕊的眼睛忽地亮了起來,老者淳璟的胳膊緊了緊,甜甜道,“原來她有喜歡的人呐!那我就放心了!”


    淳璟被引到了燈火通明的一間大廳,廳中歌舞升平,舞姬身著彩衣翩躚起舞。客人們分坐兩邊,已是酒過三巡,酒壺散落在腳邊,但那些客人的眼睛卻越發清明,他們雖望著舞姬,眸中卻沒有情欲。


    “被你猜對了。”淳璟偏頭壓低聲音對蕊蕊說。


    蕊蕊伸手擰了他一把,皺著鼻子哼道,“笨蛋!”


    引他們進門的男子此時也已候在門口,恭謹道,“兩位請進。”


    淳璟與蕊蕊對視一眼,無奈地笑了笑。


    穿過舞姬歌女,站在廳中吊燈下,淳璟看到了那個坐在主位下首的男人,一頭銀灰色的卷發,深藍色藏著星光的眼睛,嬰兒肥的臉。


    “小哥哥,你認識那個人嗎?”蕊蕊盯著坐在他們對麵的錦陌,扭頭問淳璟。


    淳璟苦笑一聲,道,“準確來說,他就是我要救的那個人。可是你也看到了,他竟然是這兒的座上賓,好就好招待,還有美女相陪。”


    “美嗎?”蕊蕊掃了一眼在場的舞姬,“你說實話。”


    淳璟尷尬地抿唇笑了笑低下頭去,女孩子都不肯承認別人比自己美的,尤其是蕊蕊。


    蕊蕊看他這副表情,得意地揚了揚下巴,狼族的女子如何會有他們狐族的美呢。


    許久,主位上的千杭之將烏木牌給他,試探道,“看來舍妹真的很看重鏡公子這個朋友,不然也不會將本家的木牌給你。”


    淳璟卻不以為然,隨手將木牌揣到懷裏,朝他舉了舉杯淡淡道,“她隻說,拿著這個就能進來找她,方便。這個時候她應該已經睡了,我本該早點兒來的。”


    千杭之將目光落在錦陌身上,道,“現在是不是也沒有非要打擾他的必要了?!”


    淳璟點點頭,冷笑道,“是啊,我實在沒想到少鄰君會在您這兒。”


    千杭之說,“世人皆知,餘有三好,好酒,好色,好客。”


    他說得光明正大,理所當然,一點兒不覺得有什麽不可說,需要忌諱的。


    千杭之接著說,“所以千府有最好的酒,最美的姑娘,最多的客人。”


    他話音剛落,就迎來蕊蕊的一聲嗤笑,察覺到周圍突然靜下來,她抬起頭淡淡地掃了一眼周圍盯著自己的人,最後將目光落在淳璟身上,甜甜笑道,“小哥哥,你說他眼神兒是不是不太好,這些也算是美人嗎?若她們也算美人,那我們家鄉的那些女孩子不都是天仙了?”


    千杭之像是沒聽到似的,坐在對麵的錦陌卻笑了笑,抿了一口茶,道,“姑娘當知金屋藏嬌。”


    蕊蕊斜了他一眼,冷哼一聲,根本不管他那套,噘著嘴不屑道,“沒聽說過,我隻知道,你認為美的,別人同樣覺得美才是真美。藏起來……醜八怪才要被藏起來,因為有傷風化,不能見人。”


    錦陌被她的一句話噎地咳了一聲,嘴角不自然地扯了扯,勉強笑了笑,扭頭看到淳璟冰冷的眼神兒,嘴角抽了一下,別開臉不作理會,起身朝千杭之拱了拱手,“錦陌告退。”


    淳璟看著他走出去,微微皺了皺眉,也跟著站了起來,“在下改日再來拜訪。”


    蕊蕊看淳璟往外走,丟下茶杯也站起來追了過去。


    引他們進來的那個男子早已擋在門口,阻了兩人的去路。


    千杭之端著酒杯,低頭看著杯中的酒釀,喃喃道,“若是知道我就這麽讓你走了,鳴笳會怪餘怠慢了她的朋友。”他抬起頭看著淳璟輕輕一笑,“況且外麵已經宵禁,兩位就在府中將就一晚吧。”


    淳璟盯著他嘴角的笑,挑了挑眉,苦笑一聲,道“我可以選擇嗎?”


    千杭之笑了笑,仰頭將杯中酒飲下。站在門口的男子這才讓開了路,恭謹道,“兩位這邊請。”


    蕊蕊跟在千杭之身邊,皺著鼻子嘟囔道,“這下真的羊入虎口了吧!”


    引路男子將他們兩個引到客房前,伸手拉開了房門,垂手道,“兩位請自便。”


    淳璟抬手示意他留步,掃了一眼周圍的客房,問,“少鄰君也歇在此處嗎?”


    “是。”男子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接著道,“千府路徑繁雜,兩位莫要隨意走動,以免迷路,誤入危險。”


    “多謝。”


    蕊蕊看著引路人離開,喃喃道,“小哥哥,能讓你舍身來救的一定是朋友,但看剛才的架勢,那個什麽少鄰君對你根本不感冒,簡直是愛答不理,而且還不敢看你的眼睛,明顯就是心虛嘛!他不會是跟那個千杭之合謀來害你吧?你怎麽招惹他們了?”


    淳璟說,“或許是心虛,或許……隻是不想被人看出破綻。”


    昏黃的燈光在氤氳著水汽的房間更加迷蒙。


    嘩嘩的水聲透過窗紙飄到外麵來,與窗外的蟬鳴蛙叫一唱一和,倒是相得益彰。


    房內,錦陌褪去衣袍,準備沐浴。


    房外,淳璟戳破了窗紙,緊緊地盯著他。


    蕊蕊踮著腳尖,湊到他身邊,往屋裏看了看,忽然湊到淳璟耳邊,低聲問,“小哥哥,你幹嘛?”


    淳璟瞥了她一眼,看到她直勾勾的盯著那洞看,伸手捂住她的眼睛,拽著她的胳膊往回走。


    “你一個女孩子偷看男人洗澡,不怕長針眼!”


    蕊蕊推開淳璟的手,噘著小嘴兒辯駁道,“我又不知道他在洗澡,要是知道,求我看我都不看!臭男人有什麽好看的!”


    淳璟在門前的欄杆上坐下,微蹙著眉,呆地望著不遠處的黑暗,沒有焦距,已陷入深思。


    蕊蕊走過去,彎腰望著他的側臉,指責道,“你才是,你明知道他在洗澡,幹嘛還偷看?”


    淳璟喃喃道,“他的胸口竟然也有箭傷。”


    蕊蕊抱著胳膊輕哼一聲,在他邊上坐下,陰陽怪氣道,“你對他這麽了解?你們是不是早就坦誠相對了!”


    淳璟說,“傷在那處實在沒辦法作假,一不小心就弄假成真,直接去陰司報到了!”


    “小哥哥,”蕊蕊抿著嘴唇,嚴肅地望著淳璟,懇切道,“雖然你們都是男的,但是你也要注意一下,現如今的斷袖之癖還少嗎?你不要讓人說了閑話!”


    淳璟眉頭緊擰,一時沒了頭緒,暗自揣測道,“可若他是真的,又怎麽會對千杭之俯首帖耳,恭敬有加。莫非……那雨籮就曾是他的人,難道他本就是是千杭之安插在知冷身邊的門客嗎?若真是這樣就太可怕了!”


    蕊蕊見他對自己不理不睬,騰地一下跳起來,手掐著柳腰,咬牙瞪著他,“小哥哥,你有沒有在聽我講!”


    淳璟輕輕一躍,跳下欄杆,朝錦陌的房間走去,自言自語道,“不行,僅憑從外麵的匆匆一瞥,還是不能確定,還是去找他說兩句話,兩句話就足以讓你個假冒偽劣的產品露出破綻!”


    他始終不願意相信,相處這麽久的錦陌會是一個心思深沉的混蛋!


    “喂,你去哪兒!”蕊蕊輕輕一躍翻過欄杆,追了上去,“小哥哥,你這麽過去根本問不出什麽的!咱使個美人計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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