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鶯鶯給桌上的酒杯斟滿,白玉天一邊看著書信,時不時抿上一口,神態極為緊促。隻因從未見過此等書信,信中信息量於他一個武人來說,有些過大,一時難以記住。迫於五山道人那慎重其事的態勢,將書信重複看了好幾遍,差不多看明白了來,將書信遞還給五山道人,喝完杯中酒水。


    五山道人接過書信,折好裝回袋子中,喝下杯中酒水,問道:“可看出了什麽名堂?”


    白玉天笑答道:“不瞞道長,我就一個山野武人,不懂國家大事,看了等於沒看。不過,民族之爭,本就沒什麽好與壞,對與錯,能不妄動幹戈定是不妄動幹戈的好,範仲淹法大人信中所言不無道理。”


    五山道人笑道:“範大人言語雖好,可卻忘記了一個道理。”


    白玉天問道:“什麽道理?”提起酒壺給酒杯斟滿,敬了五山道人一個。


    五山道人喝下杯中酒,放下酒杯說道:“世間有三種人,一種畏威不畏德,一種畏德不畏威,一種畏威也畏德。”喝下白玉天敬來的酒水,接著說道:“李元昊累祖上之功德,占地千裏,隻為脫宋自立為帝,若不到走投無路、山窮水盡之時,豈會跟大宋朝廷言和。帝王向來為了自己的功業,可將他人的生死拋諸腦後,典型的畏威不畏德,這時跟他講握手言和,豈不為時過早。”


    白玉天給酒杯斟滿,輕聲說道:“雖說戰可養戰,可久戰必損國,豈能無休止的打下去。不管處於什麽目的挑起戰爭,若不能徹底消滅敵對勢力,都該有個暫停時,握手言和是最好的出路。”


    五山道人喝下杯中酒,酒杯重重落桌,憤然說道:“可此封書信一經落筆,西北戰事一時敗局已定,大宋失去西北邊疆穩固差不多已成事實,再也乏天無數了。”


    白玉天見之、聽之,茫然問道:“道長何出此言?”


    五山道人說道:“李元昊脫宋自立,為逼迫大宋朝承認其西夏國的地位,出兵南下侵宋,敗宋軍於三川口,直逼延州。大宋朝野震動,皇帝受驚,加封夏竦為陝西路經略安撫使,韓琦、範仲淹為副使,共同負責迎戰西夏事務。韓琦主張全力出擊,力戰定輸贏。範仲淹認為一戰難以挫敗夏國兵馬,當緩緩圖之,主張招降安撫。夏竦一邊想建功立業,一邊又怕兵敗受責,做起了和事佬,兩邊不得罪。韓琦將自己的想法申報朝廷,得到多方支持,朝廷最終摒棄了範仲淹的憂慮,采用了韓琦的主張,主動出兵討伐西夏。”


    白玉天給五山道人的酒杯斟滿,相敬了一個。


    五山道人喝下杯中酒,接著說道:“有夏人杜文廣間諜於延州,打聽到大宋朝廷欲聚集兵馬討伐西夏一時,報於李元昊。元昊善謀,為化被動為主動,先下手為強,於是糾集兵馬,越過邊疆,遷徙驚擾,直搗興州、靈州,疾雷不及掩耳。”


    白玉天斟滿酒杯,問道:“這與範大人的書信有何相幹?”


    五山道人哼笑道:“是沒有直接幹係。不過大宋將領於邊疆作戰沒有自主權,事事得先通報朝廷,等朝廷決議通過後方可付諸實施。他李元昊將此等好事記在了心裏,出兵侵襲秦、渭兩州,惟恐延州的範仲淹及時出兵赴援,便順了範仲淹主張招降安撫的心裏,遣使約和。”


    白玉天道:“你是說,李元昊跟範大人書信往來,答應約和,是緩兵之計耳?”


    五山道人喝下杯中酒,冷然說道:“範大人深入邊疆,深知西北戰事難以一蹴而就,當徐緩圖之。見李元昊的書信未具表奏,且書有僭號,沒有將李元昊的書信發往朝廷。心中有所想,便也抱著試一試的態度,便寫下書信,派遣監押使韓周、張宗永同著歸延德入夏國,墮其術中。”


    飯菜上齊,白玉天給五人的酒杯斟滿,滿桌共飲,飯菜入口。


    酒過三巡,阿星問道:“道長,聽說好水川之戰,宋軍大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你可知事情原委,能否告知一二?”


    五山道人嚼了嚼,吞下口中豬肉,反問道:“聽說你們白蓮教教徒也有參與此戰,豈可不知?”


    阿竹答道:“我們雖是白蓮教教徒,身為女兒身,外事從不過問,又到那裏知曉此事。”


    五山道人聽過,喝下白玉天敬來的酒水,慢言說道:“西夏景宗李元昊獲悉大宋朝廷決議全力討伐西夏,師出有期,便主動率領十萬大軍大舉南下攻宋。由於當時西北宋軍裏頭範仲淹執掌兵事,且足智多謀,布防嚴密,從不輕敵冒進,西夏軍隊不敢輕舉妄動。


    為了打敗宋軍,李元昊心生一計,一邊與範仲淹書信往來,意在求和,一邊將兵馬主力埋伏在好水川口,派小股兵馬攻打懷遠城,並放出狠話,聲稱要攻打渭州,誘宋軍深入。


    韓琦討伐西夏的主張得到朝廷的大力支持,不聽範仲淹勸阻,固執己見,派環慶副都署任福率軍五萬餘人,自鎮戎軍抵羊隆城,出夏之後,伺機破西夏,殊不知西夏伏兵正等著他們。


    任福率軍到達懷遠城,正遇上鎮戎軍西路巡檢常鼎與西夏軍隊戰於張義堡南,殺死幾千西夏軍隊,獲勝。見西夏兵馬不斷增援,常鼎求助,任福軍趕到當地支援。李元昊見大宋兵馬已動,是時候誘敵深入,合力圍殲的時機了。於是下令夏軍佯敗,任福中計,隨尾追擊。宋軍由於長途追擊,糧草不繼,人困馬乏,已是十分疲憊。追至好水川,遇到李元昊的西夏軍隊主力伏擊,宋軍戰敗,任福等大將戰死,幾乎全軍覆滅。”


    阿竹不解,問道:“道長,好水川,位處黃土高原,山頭光禿,便於哨兵觀察地形,刺探情報。西夏李元昊再詭計多端,潛藏大軍設伏,非得幾十裏外不可。他是怎麽知道宋軍行軍路線,進入埋伏圈的?”


    白玉天給舉杯斟滿,敬了五山道人一個,附和道:“是啊,道長。韓琦大人既然敢調派任福將軍討伐西夏,任福將軍定是身經百戰,作戰勇猛無敵,豈會輕易落入夏軍圈套?”


    五山道人放下酒杯,夾了一塊豆腐吃過,喝了口湯水,不慌不忙地說道:“韓琦受命討伐西夏,令諸堡戒嚴,而自行邊。甫至高平,夏兵已入渭州境,薄懷遠城,急趨鎮戎軍,盡發其兵,又招募勇士萬八千人,命總管任福將之,以都監桑懌為先鋒,鈐轄朱觀、都監武英等將領各率所部從。韓琦授任福進軍西夏的方略,三令五申,要持重,不可輕敵冒進。


    這天晚上,夏兵趨懷遠東南,第二天就與福所部西路巡檢常鼎、劉肅說領的兵馬戰於張家堡,盡棄牛羊馬駝,假裝敗北。任福自捺龍川引輕騎數千前逐,薄暮,夥同桑懌所令兵馬屯於好水川,朱觀、武英等將領領兵屯於籠絡川,中間隔著隴山,相距約五裏,等著第二天合兵一處。


    當時李元昊自將精兵十萬屯於川口,早就用銀泥盒子將百餘隻鴿子密封盒內,放置在道路兩旁。清晨,任福與桑懌將軍沿著山川向西行進,出六盤山下,快要到羊牧隆城時,士兵看見路旁的銀泥盒子,以為見到了寶貝,打開一看,鴿子從盒子中飛出,盤飛軍隊上空。


    李元昊早已埋伏於四圍的兵馬多為騎兵,片刻間就合圍了過來,自早晨一直戰鬥到中午,兩軍相持不決,元昊忽令陣中樹鮑老旗,長二丈餘,左麾左伏起,右麾右伏起,自山背下擊,官軍多墮崖相覆壓,桑懌、劉肅戰死。


    元昊複分兵斷任福歸路,任福率兵力戰,身中十餘矢箭。小校劉進勸任福出圍獨自逃命,任福秉義不屈、血氣方勇,揮四刃鐵簡決鬥,槍中左頰,絕喉而死,其子任懷亮亦戰死。元昊並兵攻朱觀、武英,殺武英及參軍耿傅、渭州都監趙津等,惟朱觀及部下千人死裏逃生。”言語落,喝下杯中酒,難受一臉,好似自己身臨戰場一般。


    白玉天聽過,心中難受,一口盡飲杯中酒,道:“何人如此狠辣,相處放鴿子的毒計?”


    五山道人道:“還能有誰,華州書生張元。此人好陰謀,多奇計,性情乖張,好殺。李元昊殘暴,對他得謀略讚賞有加,故倚畀尤重。好水川之戰後,還廉不知恥題詩界上寺壁雲:‘夏竦何曾聳,韓琦未足奇,滿川龍虎輦,猶自說兵機。’”


    白玉天對張元的行為甚是不解,問道:“道長,張元勝了就勝了,為何還要題詩羞辱?”


    五山道人說道:“相互擠兌不。開始,朝廷以戶部尚書夏竦為陝西經略使,夏竦揭榜塞上,得趙元昊(李元昊)首者賞錢五百萬貫。李元昊聽聞,亦令人入塞,佯為賣箔者,遺其箱於食肆,有人得之,獻夏竦,開啟一看,中有榜‘得夏竦首,與錢三千文’。”


    白玉天道:“夏竦又沒揭榜塞上捉拿張元,張元有必要擠兌夏竦嗎?”


    五山道人冷笑道:“張元薄遊塞上,覘覽山川風俗,慨然有誌經略,恥於毛遂自薦,乃刻詩碑,使人曳之而過,放意詩酒,出語驚人,而邊帥皆莫之知,悵無所適。聞元昊屢窺中國,遂西走。過項羽廟,沽飲極酣,酬酒像前,悲歌‘秦皇草昧,劉、項起吞並’之詞,大慟而行。”


    白玉天道:“難道當時將他趕出邊塞的邊帥是夏竦、韓琦等人不成?”


    五山道人答道:“從那邊界上的詩文來看,該是此等大將領所為吧。”


    默然片刻,歎然說道:“昔魏公叔痤薦衛鞅於惠王曰:‘不用,即殺之。’王以為悖而不聽。後鞅入秦,遂強秦而弱魏。蓋懷才之士,不為我用,即為敵資。況負氣倜儻,縱橫不羈,如二人者乎!顧是時竦、韓、範主兵需才孔亟,凡智能之士,無不位置攸宜,器使各當,而獨於二人失之,豈非天哉!”


    【史臣曰:“元昊乘中國弛備,悉眾寇邊,王師大衄者三,夫豈天時之不利哉?亦人謀之不臧也。好水川之敗,諸將力戰以死。噫,趨利而違節度,固失計矣。然秉義不屈,庶幾烈士者哉!”


    議者謂:“福以素未撫循之眾,臨敵受命,法製不立,既又分出趨利,以至於敗,”


    說殆非也。元昊聞朝廷聲討,方謀聚兵一路,以拒官軍。及朝議中止,乃分兵四出。蓋如涇原主戰,非大創之不足以挫其銳也。故偽和以絕延州之援,詐敗以驕諸將之氣,道旁銀合,陣內長旗,其詭譎之智,豈福等所能料哉!書“誘”、書“敗”,著其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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