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兒被推開,店小二端著早餐走了進來,後邊跟著張燕兒。


    張燕兒立於門口,微笑道:“白大哥,吃早飯了。”


    白玉天起得身來,朝躺在床上的漢子說道:“方大俠,吃完早飯,我們就起程。”


    方大俠道:“白少俠,我們都是些粗糙漢子,摔打慣了,皮糙肉厚,用不著麻煩。”


    白玉天笑答道:“好,就聽方大俠的。”出得房門,挽著張燕兒的肩膀,朝院外走去。


    出得院門,張燕兒問道:“白大哥,方大俠說什麽用不著麻煩?”


    白玉天答道:“三叔他們有傷在身,若整日爆曬在馬背上,定是受不了的。我想著顧幾輛牛車、或是顧些鄉民送他們去黃山。依你看,那樣好?”


    張燕兒答道:“若依我看嗎,還是讓他們坐著馬鞍去的好。”


    白玉天道:“說說看。”


    張燕兒笑答道:“一來嗎,省了銀子。二來嗎,剛才聽魏叔叔說,昨晚來了兩撥不速之客,誰能擔保路上沒有人等著咱們。若是那些人窮凶極惡,動不動就拳腳刀劍相向,鄉民跟著同行,豈不要跟著遭殃。”


    白玉天樂樂一笑:“要不今日就聽我燕兒姑娘的?”


    張燕兒道:“你是哥,我是妹,聽你的好。”


    白玉天歡聲道:“要不誰說的在理,就聽誰的?管它哥啊妹啊、男啊女啊,統統都當它是扯淡。”牽著張燕兒的手,快速朝前邊走去。


    兩人入得前邊大堂,朝謝慕白、卓一飛、胡燕青、江瑩瑩那一桌坐了過去,吃起早餐來。


    卓一飛停下碗筷說道:“聽豹叔說,昨晚來了兩撥人馬,師傅擔心前路凶險,為不牽連無辜,隻好讓寧大俠他們坐於馬背,暴曬一路了。”


    白玉天吃下三個包子,喝下一碗稀飯,起得身來道:“好,出發。”


    大夥兒吃好,走向臥房,拿好行李,將寧鎮安、西門清等人扶出客棧,送上馬背,朝黃山進發。


    一路前行,遇山是山,遇水是水,山水相依,如履平地。


    寧鎮安、西門清等人一身是傷,坐於馬背上,不宜顛簸,行程比平時慢了不少。走到午飯時分,相去黃山還有三四十裏地。見路邊有一個酒肆,不知天黑前能不能趕到黃山,便停了下來,坐成四桌,點上酒菜,喝上茶水,歡言夾笑語。


    好景不長。眾人剛將一杯茶水喝好,想著再來一杯,酒肆四周的樹林裏閃出一大彪人馬,影壓壓圍了過來,眼神含著歡笑,刀劍哼著粗氣,明顯一個不懷好意。


    謝慕白朝來者看了一眼,不加理會,接著喝他的茶水。


    來者中,幾個漢子見白玉天很是眼熟,想了想,記了起來,是昨日在鎮上誆騙了自己的那小子,一時間憤怒裝滿雙眼,赤裸裸地朝白玉天噴射個不停。


    那被人稱為“小艾”的漢子上前兩步,朝白玉天喊話道:“小子,看你人模狗樣,原來一肚子壞水。昨日跟你說過,若是誆騙了我,小心你的項上人頭。出來受死吧。”


    白玉天聽過,微微笑了笑,朝卓一飛說道:“卓一飛,前邊就是黃山了,你身為黃山劍派傳人,是時候向他們做個自我介紹了。”


    卓一飛起身走離桌椅,出得涼棚,雙手抱拳搖向四方,彬彬有禮地說道:“在下卓一飛,幸得黟山一劍謝前輩垂青,拜在黃山劍派門下。今日有幸得見各路英雄好漢,甚是榮幸。”


    江湖好漢,慷慨豪邁的雖有的是,氣量狹窄的也著實不少。很多時候,不小心待人沒青眼相加,或少點了一下頭,或少陪了一個笑,說不定無意中就能得罪人,有時甚至還因此釀成殺身之禍。


    卓一飛此番言語,甚合謝慕白的心意,碗裏的茶水不也香濃了不少,越喝越有味。


    一個臉掛兩道刀疤的漢子五十來歲,上前兩步,朝謝慕白拱手有禮道:“謝老劍客,你收得愛徒,黃山劍派有了傳人,真是可喜可賀。”


    謝慕白朝那漢子看了一眼,冷冷地說道:“孫老三,今日到此,所謂何來啊?”


    孫老三笑答道:“範泰來、鷹王鐵石等人飛鴿傳書,說有十幾二十個宵小之徒橫行江南,無惡不作。為辨別個真偽,連夜快馬加鞭趕來,想著會上一會。若傳言非虛,看有沒有那個本事將其消滅,為江南武林除害。”


    謝慕白冷眼旁觀道:“既如此,到他處尋找去吧。”


    一漢子身著紅袍閃身上前,大喝道:“謝老頭,禍害就在你身邊,你當我們眼瞎啊!”


    謝慕白道:“姬鳴,你若不眼瞎,先找把秤來稱一下自己,看看有幾斤幾兩。”


    姬鳴怒不可揭,騰空躍起,手中刀光一閃,照著謝慕白的腦袋直劈過來,氣勢如虹。


    卓一飛閃身上前,端起一腳從側旁踢向姬鳴的腹部。


    姬鳴人在空中,無處借力,避無可避,連人帶刀往後飛出。不是身後人牆結實,差點就能撞出一個窟窿來,甚是狼狽不堪,醜態畢露。


    眾江湖豪傑做夢也沒有想到,卓一飛這小子竟如此大膽放肆,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動武,身手還這麽好,敬畏之心油然而生,不由得重新掂量起事情的輕重來。


    一個身穿灰布短褂的長者走出人群,粗看七十來歲,兩眼炯炯有神,將一簇早已灰白了的三羊胡子捋了捋,輕描淡寫地說道:“謝慕白,聽範泰來說,寧鎮安等人是什麽屠龍會的殺手,專門戕害武林正道人士。你若是要護著他們,就是在跟江湖武林正道為敵,切莫不想清楚了來。”


    謝慕白起來走離桌椅,看著長者說道:“鮑大雷,你都這麽一大把年紀了,還這麽熱衷於江湖閑事幹嗎,就不怕積勞成疾。我可沒銀子給你拿去治病。”


    鮑大雷笑道:“謝慕白,我們相識幾十年,你雖沒把我當朋友,我可一直將你當兄弟。寧鎮安、楊雲風、柳雲雨等人,都不是什麽好人來著,你若硬要跟他們扯到一塊,就不怕從此玷汙了黃山劍派上百年的清譽。”


    謝慕白冷笑道:“鮑大雷,你應該清楚,我派清華祖師為何到黟山來開宗創派,隻不過看中了黟山與眾不同,兼泰山之雄、華山之險、廬山之瀑、衡山之石,雁蕩之怪、峨嵋之涼,奇鬆、怪石、雲海、溫泉、冬雪堪稱五絕,美不勝收。一座山都能胸懷寬廣,兼容天下眾山之所長,人稱之為萬物之靈長,秉承天地之靈性而生,若是連一座山都不如,豈不妄為人。”


    鮑大雷淡淡一笑道:“話雖如此,可寧鎮安他們是屠龍會的殺手,惡貫滿盈,容納他們就是容納罪惡,豈能用胸懷寬廣說事。”


    謝慕白輕言說道:“鮑大雷,小的時候,是不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鮑大雷輕聲答道:“純真少年,看一物是一物,自然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了。”


    謝慕白接著問道:“長大後,是不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了?”


    鮑大雷笑答道:“眼睛好如心靈的窗口,有了情感與認知,看待事物自然容易拋開事物的表象,追尋內在的本質。”


    謝慕白反問道:“你現已年近古稀,看山是否是山,看水是否是水?”


    鮑大雷溫溫一笑:“返璞歸真,自然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謝慕白哼笑兩聲,慢言說道:“那你有沒有發現,人的一生,像不像在歲月的長河裏將起點跟終點重合在一起,自己給自己畫了一個圓。活的久點,或做的貢獻大點,畫的圓就大點;活的短點,或做的貢獻小點,畫的圓就小點。”


    鮑大雷道:“謝慕白,說了這麽多,你到底想說什麽,不妨直言。”


    謝慕白道:“隻是想問一下,我謝慕白現今在你的眼裏,到底像個什麽?”


    鮑大雷笑答道:“謝慕白,你在我鮑某人的眼中,就一個年近古稀的老頭,在無情的歲月麵前,再怎麽折騰,也蹦躂不了幾個年頭。之前一身正氣,不求名利,之後為了師門清譽,也不敢亂來。”


    謝慕白開懷一笑道:“既然在你的眼裏,我是這麽個東西,那你又為何說我想跟武林正道為敵呢?難道歪曲事實,違心違願地說話、做事,能帶來無盡的快樂不成?”


    鮑大雷麵容羞愧,拱手道:“謝慕白,你言盡於此,我鮑某自當告辭。”


    謝慕白道:“那也用不著這麽急著走。”


    鮑大雷道:“有什麽用得著我鮑某人的地方,盡管開口就是。”


    謝慕白道:“我黃山劍派向來一脈單傳,我謝慕白好不容易收得徒弟,相識多年,何不留下來喝杯水酒,做個見證。”


    “恭敬不如從命。”鮑大雷坐了過去。


    謝慕白朝四圍環顧一眼,拱手道:“各位,好些都是舊相識,若信得過我謝某人的為人,就留下來喝杯水酒,見證一下我黃山劍派已後繼有人。若是認為我謝某人有維護歹徒之心,大可就此離去,免得傷了和氣。”


    一個生野的漢子跳了出來,大聲喊話道:“謝老頭,你值不值得信任,就看你怎麽做了。”


    卓一飛接話道:“這位好漢,在你眼裏,我師傅怎麽做,就算值得信任?”


    漢子道:“將寧鎮安、西門清、歸海明等歹人交出來,或是殺了,為武林除害,乃英雄好漢之行徑,自然值得大夥兒信任有加,推崇備至。”


    卓一飛道:“既要先作惡才能求得你們的信任,那這種信任不要也罷。”


    漢子大言道:“小子,得不到江湖眾豪傑的信任,別說你們黃山劍派一脈單傳,就是徒子徒孫成百上千,怕也難以在江湖武林混下去。”


    卓一飛笑道:“世人口中,隻有行走江湖,從未有過混走江湖。若你的江湖靠的是混,而不是行,那你定是個逢迎諂媚,拜高踩低,一心隻為自己好,毫無原則性的小人,或偽君子。”


    場地一片笑聲,像極了蜜蜂,嗡嗡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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